第208章 遥星（五）
摇篮般舒适的颠簸被巨虎身上的绒毛轻柔地放大，顺着湿润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撩拨着嗅觉，睁开眼，两人一虎坐在船上，天吴不知何时变回了虎人的样子，而他们眼前则是一片蔚蓝。
有一种说法，地球上的生命起源于大海，在那个天空、陆地都还是生命禁区的时候，是海洋抵挡了致命的射线，让生命有了开始的可能。
生命在海洋中进行了数十亿年的演变，在某日的机缘巧合之下，拍打海岸的浪潮将她的孩子送到了地面，成为了立足于陆地的生命们的祖先。
懵懂的始祖经受住了严苛的考验，适应环境，逐步发展。他们后代中的佼佼者在陆地上建立了文明，而这段文明在海洋悠久的寿命面前也不过刚出生的婴孩。
现在她也一如既往，将自己身为慈母的臂弯张开，呵护着天吴等人脚下的孤帆。
倚在船边舷的，是一大两小三根鱼竿。
“这是要钓鱼吗？”
“是的哦，我记得指挥官无意中说过，要和在意的大家一起钓鱼来着。”
天吴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开口问道。
“不过这次也要快进吗？”
语气中有一丝担心和失落，毕竟难得的机会，自己还不会钓鱼呢……虽然的确可以在数据库上下载就是了。
“放心吧，这次我可不会快进了。”
子薇率先拿起一把小些的鱼竿，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们来比比谁钓到的鱼最多！”
“钓鱼需要耐心哦，子薇，你能静下心来吗？”
“哼哼，指挥官，你也太小看子薇了吧。”
说完，子薇已经率先拿起一根鱼竿将串上鱼饵的钓钩甩了出去，在船的一边做了下来。
海风轻轻撩过发丝，嶙峋的波光照在侧脸上，更如不同颜色的薄纱，神秘却又不失温和。
天吴也拿起最大的鱼竿，学着子薇的样子笨拙地甩出鱼钩，浮标跃动片刻，随后又一同随海风卷起的涟漪飘摇。笨拙的虎人，动作却无比认真，沉稳得如那深邃的渊海，不动不迭。
子薇神情专注，认真而虔诚，甚至和天吴比不相上下，那是之前从未见过的表情，恍惚间，仿佛有个声音在黎玥耳畔回响——如果子薇长大了，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指挥官，你还不开始吗？”
“嗯，马上就好。”
黎玥迅速将鱼饵串上，捏住钓钩用力一掷，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后只留下一圈微弱的波纹，自己也靠着天吴和子薇坐下。
专注和耐心，钓鱼人不可或缺的两大法宝。
此刻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在浮标上，不放过任何一个轻微的异动……
————
当视线集中在一件事物上时，总是无法觉察时间的流逝，若是眼前之事一直毫无变化，发散的思绪总会将其他感官无限延伸。
老虎的嗅觉远比人类更灵敏，哪怕是如今的解构体也是一样，萦绕在自己鼻尖的淡淡腥咸被抽丝剥茧，捋成一根根细密的丝线，编织出似乎只在梦中方可见到的景象。
那是修剪过的草坪，也是草坪上刚晒好的被褥，等待着孩童去穿梭，嬉闹，细嗅阳光；是珍馐美馔，是山水间淳朴农家端来的酒酿，等待着疲惫的旅者驻足休憩。
再是听觉，平静的波浪总是奏着舒缓的旋律，海的低语最是轻柔，她将对孩童的叮嘱从过去延伸到未来。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让距离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平稳的呼吸声融入到海风中，飘向了遥远的天边……
最后，是透过虎毛传来的微弱触觉，这船不大，在自己入座后更显渺小，黎玥和子薇都抵着自己的后背，海风仿佛悄悄偷走了温度的感知，天吴此刻能感受到的是纤维抵着毛发的触感和一束长发摩擦毛发带来的接近“痒”的微弱感觉。
忽然，背上好像传来了更奇怪的感觉……
————
最开始，内心一直在说专注，后面也似乎是将杂七杂八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当然，漫无尽头的等待总会让人内心勾起无限的遐想。
钓鱼需要聚精会神和耐心，长时间的保持同一个动作或者姿势倒是挺像军训时要求的军姿，不过这里没有暴晒之中汗如雨下，唯有清风送来安抚，撩拨着自己的一头短发。
思维又开始延展到远方，学府教授过野外生存，自己也曾无数次幻想过能找到“星期五”，年少时的梦随着烽火狼烟的不休趋势悄然破碎。未来没有海岸，唯有战壕；天地不再过多往来，有人说那是新时代的绝地天通。
但，地球是母亲，是银汉之中渺小而蔚蓝的星球。自海洋将子嗣送上陆地，我们就都已是地球的孩子，终有一日要尘归尘土归土。
……为什么明明是在钓鱼，自己会想到这么沉重的话题呢………也许，是因为未来的不可知吧。
帆船的空间太过狭小，自己能感受到的是背后浓密而坚韧虎毛，每一撮都如同柔韧的粗蚕丝，穿过皮肤，透过血肉，又轻轻地包裹在脊柱之上。
而手边的长发，却是缓缓地顺着神经末梢，轻轻地缠绕在脑海之中，小船轻轻摆动，将那长发摆动，顺着皮肤摩擦，带来阵阵瘙痒，拨动着敏感的神经。
还是往旁边挪一点吧。
摇摇头，将因为思维的延展而涣散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浮标之上，但右臂却在往旁边挪动的过程中感受到了异样的碰撞感。
————
虽然对身旁的人类夸下了海口，但集中注意力确实远比想象中要困难许多。如果是动手制造什么东西还好，只是盯着随波浪上下浮动的浮标显然比平时更能消磨耐心。
坐立不安的感觉比平时来得更快，按下快进键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但人类的话却再次浮现在脑海中——“经历的多寡并不能影响回忆的重量。”
想要留下的是回忆，但所需要的却不是在储存器中堆叠的冰冷数据。是想要将对方完全铭刻于记忆甚至意识，让她在自己心里“活”过来。
海风还是一成不变的咸腥味，波涛声单调又无趣，如果可以，还是海啸的激烈和多变更合自己胃口。
只是，背后和身边呢？
身后，是世间最坚挺的脊柱，永不弯折。哪怕有毛发遮挡，那感觉依旧直击皮肤，闪过传导神经直至意识深处。
身旁，比人造皮肤更柔软的肌肉轻轻贴在肩上，看来少女正处在放松状态下，在欢宝的强大算力下，对方的体温被精准地模拟出来。
与自己和天吴不同，人类的体温不会像机械一样因为功率的变化而忽冷忽热。它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范围内，传感器告诉自己，现在是36.1276摄氏度。
明明比自己战斗时的机体温度低了一个量级，却仍旧让自己感到温暖。
于是，放松下来，让自己能够更舒适地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突然，对方朝左挪动了一点，完全没有做准备的自己就这样轻轻地向倒去。
————
“子薇？”
“哇，指挥官什么事啊！”
“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毛……”
这一下，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黎玥的肩膀上是一个带着惊讶表情的头，子薇的手上是一把青色的虎毛，天吴的尾巴上是一只死死握紧的手，是的，尾巴被黎玥应激式地抓住了。
好了，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只是目前来看只有一个人受伤而已。而后，子薇立刻弹坐起来，一把虎毛就这样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嗷！”
天吴呲着牙，恶狠狠地盯着一脸歉意（做贼心虚）的子薇，黎玥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插嘴。
搞了半天，故作镇定实则快要睡着的子薇、精神涣散浮想联翩的黎玥，以及本来好好钓着鱼结果莫名其妙被拔了毛的天吴才一同宣告大败而归。
“太阳都要落山了，感觉一点收获都没有呢。”
“没办法，钓鱼很消磨耐心的。”
“你俩不整那幺蛾子我估计还能尝试，好嘛，给我来这一出……”
“哎呀，别生气啦，我们再试试，反正还有时间不是吗？”
“好诶！钓鱼人永不空军！”
“…………”
……………
月亮在夜幕中撑着脸，星星也在一旁聚精会神，一同默默地用银辉为已经保持着一个姿势长达一个时辰的三人照亮微弱的视野。
“输了……”
愿望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一下午的坚持换来了满载的成果，只不过满载的是充满水汽和咸味的空气……
三人的水桶空空如也，嗯…也不能这么说，子薇的桶里还有一把青色的虎毛……除此之外的两只水桶都倒映着一轮皎洁的圆月。
“接下来做什么？”
为防止天吴瞥到子薇桶里那属于自己的毛，黎玥悄悄把子薇的桶放在了两人身前。不过按照以往经验，这次的情景应该算是体验完了。
“唔……”
子薇闭上眼睛，紧锁眉头，似乎在思考。随后把鱼竿放下，静静地靠着黎玥，似乎在发呆。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就行了吗？”
“嗯，子薇已经心满意足啦！”
“那我的毛怎么办？！”
“哎呀，反正又不是现实嘛，没事的没事的，如果要说唯一遗憾的，应该就是什么都没钓上来吧。”
“等等，有东西！”
天吴的浮标突然动了动，仿佛是听到了子薇的愿望一般。子薇和黎玥纷纷站起，两个脑袋从天吴的肩头“长”了出来。
不过天吴提钩的过程很轻松，甚至是丝毫没有用力。
真的上钩了吗？还是说，是一条小得可怜的鱼？
天吴和黎玥都是这样想的，但很快二人便意识到 这是严重的误判。
一座“小岛”挤开海水，隆出海面。
之所以那么轻松，不是天吴判断的两种情况，而是对方在主动上浮。
“哞——”
“鲸…鲸鱼？！！”
天吴瞪大了眼睛，平生从未想过的情景就这样摆在眼前。是的，上钩的是一条鲸鱼。
“啊，子薇想起来了，这片海域放生的鱼好像都是这么大诶！”
“不是，这谁钓得起来？”
不对，黎玥立刻意识到，以解构体的腕力或许真不是问题，难道这就是子薇敢于比试的原因，可这桶是不是太小了点？？
“哞——”
帆船被鲸鱼轻易地掀翻，来不及抓住桅杆，三人一齐掉进了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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