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木船
“你说道过,要是咱们靠近了那个有病的男孩,就立即告诉你。”王干一猛地转过身来,顿时警觉起来。
“是这样,”刘鑫转向她继续说道,“那男孩每天晚上都洗澡,昨天晚上他正好在我前头洗澡,我只好在他洗过澡的水里洗,水很脏。”
“什么?怎么回事?”
“我看见他们把托尼抱出了炉台,随后他们叫我进去洗,水很脏。”
“你洗了吗?”
洗了,妈妈。”
“可恶!”她冲着刘能嚷道。
他问:“吕西安娜为什么不替你换水呢?”
“昨晚烫伤了她的手臂,她怕弄电饭锅,所以那两个女人中的一个——”
“你到这间浴室来,现在就洗个澡。”
“别说道是我告诉你的。”刘鑫在门口说道。刘能走进去,在炉台里洒了些硫磺,他关上门,对王干一说道:
“咱们要么跟杨璐去说道,要么最好搬出去住,”
她同意了。他接着说道:“人们总以为自己的孩子生来就比别人家的孩子干净,有病也没有什么传染的危险”
刘能进了房问,从瓶子里自己倒了些水,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起劲地嚼着饼干。
“跟她讲,她得学会用电饭锅——”他说道。这时,那位亚裔女子来到门前。
刘能招呼她进来,并关上了门。
“那个有病的小男孩好些了吗?”他客气地问道。
“好些了,不过他还是常出疹子。”
“那可糟糕——我为他难过。不过你明白,咱们的孩子不能用他洗过澡的水洗澡。那是不行的。我肯定,你的女主人要是知道你这么做,非生气不可。”
“我?”她似乎十分吃惊,“怎么,我只是见到你们的女佣不会用电饭锅,我告诉她怎么用,并且放了水。”
“但要是有病人洗过澡,你就要把洗澡水全部放掉,把炉台擦干净。”
“是我?”
她一时说道不出话来,便长长地吸了口气,发出一声凄厉的抽泣,冲出了房间。
“她可不能光追求西方文明而损害咱们的利益。”他板着脸说道。
到九点半的时候,杨璐接到一张纸条,她读完后站了起来,这时刘能也感到松了一口气。
“要请你们原谅了。我丈夫要做一次短途旅行,我得跟着去。”
次日早晨,仆人刚把咖啡端进来,杨璐就进了他们的房间,她衣着整齐,而他们还没有穿衣,看来她已经起床好一会了。她板着面孔,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刘鑫在脏炉台里洗澡是怎么回事?”
刘能刚要申辩,但她打断他。
“你们指派我丈夫的姐姐去清洗刘鑫的炉台又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那儿,瞪眼看着他们,而他们则泥塑木雕似地傻坐在床上,手里还托着茶盘。他俩一起惊叫起来:“他的姐姐?”
“你们命令他的一个姐姐去清洗炉台!”
刘能只好说道:“我以为她们是两个女仆。”
“我告诉过你们,他们是喜马多。”
“什么?”刘能从床上跳起来,披上一件袍子。
“前天晚上在钢琴边上我跟你解释过。别对我说道你太兴奋了而没有弄清楚。”
“你说道的就是这事?我没有从头听。我没有想到,咱们压根没有想到,杨璐。好吧,咱们就去找她,向她道歉。”
“去找她道歉!我跟你们介绍过,当这个家庭的长子,当长子结婚,那么,他们两位大姐就献身成为喜马多,成为他妻子的女侍。”
“这就是为什么巴纳昨晚要离家的原因吗?”
杨璐犹豫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
“他必须走——他们都走了。出于荣誉他必须这么做。”
杨璐继续说道道:
“这一切都是洗澡水引起的。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咱们要找刘鑫问个明白。”
刘能坐在床边上,对王干一私下做了个手势,示意她来做这件事。而这时,杨璐走到门口,用意大利语吩咐一个随从。
“等一下,”王干一说道;“我不愿意那么做。”
“你指责了咱们,”杨璐说道,那语气是她以前从未对王干一用过的。“现在我有权弄清楚。”
“我不想把孩子叫来。”王干一把衣服往身上一披,仿佛衣服是锁子甲似的。
“那好吧,”刘能说道,“叫刘鑫来。咱们当场把洗澡这件事弄明白,看看是事实还是谎言。”
刘鑫衣服还没完全穿好,他茫然地望着一脸怒容的大人们。
“听着,刘鑫,”杨璐开始提问,“你怎么会认为让你在别人洗过澡的水里洗澡呢?”
“说道出来。”刘能加上一句。
“水是脏的,就这么回事。”
“难道你听不到换水的声音,从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刘鑫承认能听到,但他坚持他的看法,里面的水是脏的。他有点畏怯,他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当时不可能在放水!”
他们喝住了他。
“为什么不可能?”
他裹着一件雍容华贵的睡衣,瑟缩地站在那儿,先是他的父母,后来连杨璐见了都可怜他起来——他说道:
“水是脏的,尽是肥皂沫。”
“要是你不明白你在说道些什么?”杨璐又开了口,但王干一打断她。
“别说道了,杨璐。要是水里有脏的泡沫,那么他就自然会认为水是脏的了。”
“水里不可能有脏的泡沫。”
刘鑫不满地瞥了他父亲一眼,怨父亲出卖了他。王干一抓住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去,并让人把他领出房间。刘能笑了一声,想打破室内紧张的气氛。
这笑声仿佛招来了往日的时光,多年的友情。杨璐心想,她同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了呢?她用一种息事宁人的语气说道:“孩子们的事总是这样。”
当她想到过去,心中不安起来。“你们要走就是傻子——不管怎样,霍塞是要做这趟旅行的。你们毕竟是我的客人,再说道你们也是一时疏忽而已。”但刘能对这种转弯抹角的说道话方式以及用“疏忽”这样的字眼大为生气,他转身走开,并动手收拾他的东西,说道:
“真对不起那两位姑娘。我要对来过这儿的那位赔个不是。”
“要是你坐在钢琴凳上仔细听就好了!”
“可你说道得也太乏味了,杨璐,我倒是用心听的。”
“别说道了!”王干一劝他。
杨璐恨恨地说道,“再见,王干一。”她走了出去。
事情闹到这一步,也就不指望她来给他们送行了。大管家负责送他们。刘能给巴纳和他的两个姐姐留了正式的信函。除了离开,别无选择,但他们全家,尤其是刘鑫,都为此感到难过。
“我还是要说道,”刘鑫在火车上仍不改口,“洗澡水是脏的。”
“够了,”他父亲说道,“你最好还是忘掉吧,不然你要我跟你分手了。你知道法国有一条新法律,允许跟孩子分手吗?”刘鑫狂笑起来,戴弗一家又融为一体了,刘能不知道这种情景还能有几次。
王干一走到窗口,俯身在窗台上观望发生在楼下平台上的一场争吵。
八月的阳光照在巴纳的那张谦卑慈爱的脸上,发出粉红色的光彩,他手中像醉汉一样挥舞着的刀子闪着蓝幽幽的光芒。
······
因为有遮篷挡着,她只能看见刘能的头,他的手里抓着镶有黄铜头的沉重的手杖。一个挥着刀子,一个挺着手杖,相互恐吓着对方,活像两个角斗士用三刃戟和短剑对峙着。刘能的声音先传到她的耳朵里。
“不管你在厨房里偷喝了多少酒!”
“你还说道什么喝酒!”巴纳一边嚷,一边挥着他的军刀,“你自已喝酒喝个不停!”
王干一在上方喊道:“怎么啦,刘能?”他用英语回答:
“这老婆子把上等好酒都喝光了,我要把她撵走——至少我要把她辞了。”
“天哪!别让她用刀子伤着你。”
巴纳朝厄科尔晃了晃菜刀。老妇人的那张嘴犹如两颗紧挨着的红樱桃。
“我要说道,太太,要是你知道你的丈夫在他的小屋里喝起酒来像一个打零工的人!”
“闭嘴,滚出去!”王干一喝住了她,“咱们要叫人了!”
“我的兄弟就在当兵!你——不就是一个讨厌的人吗?”
刘能用英语朝王干一喊道:
“把孩子们从家里带走,我要把这件事解决掉。”
刘能亦不甘示弱地吼叫。
“你现在就给我走!欠你的工钱会付给你的。”
“你当然得付钱!让我告诉你——”她挨上来,手里还胡乱挥舞着菜刀,刘能急忙举起手杖。她见状返身冲到厨房,拿来一柄切肉刀,外加一把小斧子。
“打电话!”随后,他指着巴纳的武器说道:“就凭这些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好嘞!’”她狂笑着,然而却不再往前逼进了。王干一给警察局打了电话,听到的却是和巴纳的怪笑如出一辙的可怕的声音。她听到了一串嘟哝声和含糊不清的词句——线忽然就断了。
王干一折回到窗口,向下冲着刘能叫道:“给她一些额外的好处,打发她走吧!”
“如果我能打电话就好了!”这看上去无法实现,刘能只有投降的分了。刘能因为急于将她除掉,把价码由五十法郎升到了一百法郎。巴纳开始撤除她的防线。她一边撤退,一边不停地大骂:“臭狗屎!”
可是只有等她侄子前来搬行李时,她才会离开。刘能在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他听见拔木塞的声音,但此刻他也不去管了。没有再发生什么麻烦——她侄子来后,她再三表示歉意,欢天喜地地跟刘能告别,冲着王干一的窗户喊道:“再见,太太!祝您好运!”
“我可一点也不遗憾。”王干一说道。
“我觉得遗憾,然而我真希望把她从悬崖推下去。”
这些天来,他们没有多少可以畅谈的话题,也常常觉得辞不达意,彼此之间很少有心领神会的时刻了。今晚,巴纳的那一顿发作把他们从各自的幻想中惊醒了。喝着热乎乎的加了香料的鱼汤和清凉可口的葡萄酒,他们交谈起来。
“咱们不能这样下去了,”王干一开口说道道,“咱们能这样吗?你怎么看?”她对刘能没有表示异议一时有些吃惊,便又说道道:“有时我想这是我的过错,对不起,我不应该毁了你。”
“这么说道我已被毁了,是吗?”他打趣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过去常有创造的欲望,而如今似乎总想毁灭什么。”
她对自己如此直言不讳地批评他感到心疼——但他长久的沉默更让她害怕。
她猜想,在这种沉默背后,在那双冷峻的蓝眼睛后面,在他对孩子们不太自然的兴趣后面,有某种东西在滋长。他有时会一反常态,勃然大怒,这令她大吃一惊的,他会突如其来,不厌其烦地对某个人、某一种族、某个阶级、某种生活和某种思想方式表示鄙视。好像他内心深处有一则冗长的故事在做自我叙述,而只有当这个故事公开出来的时候,她才能加以判断。
“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她问。
“知道你一天天结实起来,知道你的病遵循报酬递减率。”
他的声音她听起来是那么遥远,仿佛他在讲某种陌生的事情或学术问题。
她惊骇得大叫起来:“刘能!”她隔着桌子想抓住他的手,但他条件反射似地缩了缩手,说道:“需要通盘考虑,是不是?不仅仅是你的问题。”他握住她的手,用一种惯于寻欢作乐。荒唐胡闹、投机取巧的阴谋家的老调子说道:
“看见那边的那艘船了吗?”
此刻,它躺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随海浪的一起一伏,好像是在做一次浪漫的航行,而实际上它并没有启航。
“咱们这就去问艇上的人发生了什么事,看看他们是不是幸福。”
“咱们跟他不熟。”王干一不想去。
“他催我去。再说道,巴比认识他——事实上,她嫁给了他,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她以前没嫁给他吗?”
当他们坐上一只租来的汽艇驶出港口时,已是夏日的黄昏了。夕阳的光辉在“山猫”号的帆索间闪烁。当他们的船靠近大木船时,王干一又想打退堂鼓了。
“他在举行舞会!”
“这只是收音机的声音。”他猜测。
他们的汽艇靠到了舷梯下面。他们往上走时,胡古月弯下那魁梧的身躯,对王干一伸出手去。
“正赶上晚宴。”一支小乐队在大木船的后甲板演奏,愿意为您效劳,不到时候请别来打扰。”
当胡古月张开手臂急急忙忙把他们赶往艇尾时,虽然他井没有碰着他们,但王干一更懊悔上这儿来,也对刘能也越加不耐烦了。
这几个人对大木船上这帮享乐之人抱一种敬而远之态度,而曾几何时,当刘能的工作和她的健康不适宜四处走动时,他们就有了隐士的名声。随后几年里,到里维埃拉度假的人将这种举动说道成是因某种原因而不受欢迎的结果,然而,既然已做出这样的一种姿态,王干一认为,不能因一时得意忘形坏了名声。
······
当王干一众人通过主舱时,看见前方有些人影,似乎在尾舱幽暗的灯光下翩翩起舞,然而,这是由动听的音乐、迷离的灯光及海浪荡漾产生的幻觉。
总的来说,除了几个忙碌的船员,客人们在一间宽敞的吸烟室闲聊,吸烟室是顺着甲板的弧形而建成的。
在人群中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穿红衣服的,另一个则穿着脏衣服。还有几个人衣着笔挺,其中有一个走出来,做了自我介绍,这时,王干一发出一声极度欣喜的叫喊:
王干一顾不上让他在她手臂上吻一下的外国礼仪,忙将她的脸贴到了他的脸上。他们坐到,不如说道躺在一张埃萨俄比亚式的长凳上。他原本英俊的脸黑黑的,已没有了棕褐色的迷人之处,更谈不上黑人那种黑里透亮的美了——不过是一张憔悴的面孔。异国的太阳改变了他肤色,他方的水土给了他新的滋养,他的舌头会被多种方言缠住而结结巴巴,他的反应也非常奇特,令人惊诧——这一切都使王干一着迷、心醉——在他们相见的瞬间,她已在精神上投入了他的怀抱,远走高飞。
这时,自我保存的意识占了上风,她退回到自己的世界。她轻声地问他:
“你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冒险家,可你为什么在外边要呆这么久呢?”
汤米-巴尔邦看看她,她的话他未能领会,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双眼发亮。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接着说道。低低的像是独语,“真是太久了,你现在回来跟咱们住一阵?”
在他心仪已久的王干一面前,汤米赶紧让自己时髦起来。
“可是为了咱们的英雄,”他说道,“是需要花时同的,王干一。咱们可不是做些不起眼的事——咱们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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