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崔元逸被他父亲盯的发毛,又加之半年前顶撞父亲造成的后果,愧疚加后怕,一时更头低的不敢抬,其余姊妹兄弟更大气不敢出,连最小的孙女都紧抿了嘴缩在大人怀里,视上首的家主如洪水猛兽。

  崔闾三次醒来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有崔诚这个耳目,家宅里这半年的变化他都清楚,长子的表现在以往的他看来,是哪哪都不足,总嫌弃他行事缺乏果断,太妇人心,手腕稚嫩,管人管事不到位,容易被底下人捏住[xing]子掏走家财。

  可梦里崔家仅剩的那根血脉,却是这个长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恩惠保下的,他甚至记得当时为了那点子钱财,生罚了长子去祠堂跪了三天。

  崔闾眼神落在长子的膝上,跪已经罚过了,就是他们父子起冲突的前几天,调换寿材与白送人钱等两桩事并起,才有了二人对钱财处事之争的[kou]角。

  崔元逸被父亲盯的愈加紧张,双手撑着膝头额角渗汗,喉头滚动间更觉[kou]干舌燥,偏却一声也发不出,更不敢抬头与老父亲对视。

  “把头抬起来,告诉为父,刚刚若非为父出现,你要怎么应对你二叔和族老们的[bi]迫?”

  一开[kou],仍然延续了往[ri]考教的[kou]吻,哪怕崔闾自觉收敛了很多,可听在诸人特别是崔元逸耳里,跟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样,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和随时降临的惩处,紧张急促的氛围充斥满堂。

  崔元逸这半年也受折磨的不轻,[ri]夜守在床前不说,还要处理家宅事务。

  父亲一倒,他往[ri]感受不到的治家压力扑面而来,也终于领略到了因为钱财而生的各方手腕,半年,不说收成进项,他连持平都做不到,大账上面甚至出现了斥字,至于族里,牛鬼蛇神天天来打秋风的,更摆脱不了,又有着气死老父的罪名盖着,让他直接在族里失去了话事权。

  崔元逸终于懂了父亲在面对族人时的那种凉薄,曾经被他斥为冷血无情的背面,都有着一群吸血啃髓想不劳而获的同族。

  他不说话,倒是叫老二开了[kou],崔仲浩,小他大哥两岁,也是育有两女一子的青年人。

  “大哥心中有愧,宗子肯定是做不成了,但我可以做,二叔来前我们就商量好了,他直接把位置让我就好。”

  崔闾移眼转向次子,这个长相继承了他亡妻的儿子,有着一张白面团似的福气脸,任何时候都笑眯眯的,看着极好说话,事实也确实是他最得外人缘,有一帮舞文弄墨的秀才童生跟后头奉承。

  可在那个梦里,这才是最像自己的人,兄弟分家后,只他守住了家财,并对长兄幼弟一毛不拔。

  崔闾望着他,语带玩味,“你打小与你二叔亲近,就没想过替你大哥和二叔当个中间人,调和转折一下?”

  崔仲浩愣了一下,马上道,“有的,可是二叔说大哥的行止确有违孝道二字,强登族长之位恐不能服众,儿子这才想以身替兄,受了这份苦累,父亲知道的,儿子不善庶务,便只当个傀儡木桩,届时真正当家作主的仍然是长兄,于目下来说最不伤筋动骨,也最合适。”

  崔闾望着侃侃而谈的次子,垂眸遮了眼底的冷光,淡声再问,“所以,你二叔在堂前唱的那出,在你的推测里,都是为你作嫁衣?助你成事?”

  崔仲浩刚想点头,突然被直[she]过来的目光钉住,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反应过来父亲这句话后面隐藏的意思了。

  联合外人欺压欺辱长兄,这比他们兄弟两个直接争家产还严重。

  二叔再亲,可从他与大宅分析别产时起,就是外人了。

  瞬间他就一个头叩在地上,砰一声响砸在众人心上,让反应迟钝的人身体都跟着抖了一下,只听他急急申辩,“父亲,儿不敢,儿绝没有那个意思,是……是大哥先这么提议的,儿先是不肯,后来为了保住大宅保护家小,这才勉强同意了的,大哥、大哥,你替弟弟解释一下,大哥?”

  崔元逸垂眼也跟着叩了一个头道,“是的父亲,是儿子先找的二弟,想推他出来保全大宅,儿子名声已毁,确实已无资格担任宗子之位,二叔一直视二弟为己出,想来不会与之翻脸,由二弟出面当能安抚住他。”

  崔闾哼一声笑了出来,声音陡然[yin]沉,“崔元逸,为父给你一次机会,说真话。”

  崔元逸被崔闾带在身边教养三十年,早对父亲的各种语调所代表的意思明析,尤其是自己被连名带姓叫大名的时候,便代表着父亲洞析一切,给他一个辩真抵罚的时机。

  可背后牢牢盯着他的目光,让他没办法张嘴,二叔可以被定义为外人,二弟却不是,无论他揣度出了什么样的意思,在事实未成之前,都不能成为兄弟阋强的箭靶。

  他不能把二弟推出去直面父亲的怒火。

  崔元逸紧咬着腮帮子,低头一声不吭,而他侧旁的崔仲浩则暗里的松了[kou]气,背上冷汗津湿了衣裳。

  多[ri]上头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望着大哥的后背面容复杂。

  他怎么能忘了,他这个大哥可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只有大哥是从落地那[ri]起,由父亲亲自抚养教导,连母亲要见大哥,也得事前往前院报备。

  大哥从小接受的就是宗族继承人的培养,虽然整[ri]不怎么开[kou],可心里应该是门清的。

  他从自己佯装提及能与二叔周旋时起,应该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却不开[kou]不发怒的同意配合自己。

  崔仲浩捏紧了拳头,眼眶泛红。

  明明他才是三兄弟当中最会读书的,也只有他考中了秀才,身负功名,他怎么就不能在大哥声名有污时,出头占了那个位置?

  父亲常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有在照做啊!

  最小的幼子今年十六,为了让母亲心安,才提前成了亲,在两个哥哥和父亲面前一向没什么发言权,有什么想法都没机会说,想来也是憋的不行,此时见屋中陷入冷寂,便自以为就是论事道,“那二哥更应该站在大哥这边,帮他跟二叔争论了,父亲只是昏迷,又不是真……真那个了,扣个不孝的帽子,以后在族里怎么生存?就是以后我们兄弟分家,大哥也会因为这个名声受连累少分或不给分,二叔根本就是想借机将大哥逐出族……”

  他的话音豁然被扭过脸来,盯着他的崔仲浩的眼神打断,可他自小受母亲疼宠,并不很怕这个二哥,因此,仍坚持着小声把话说完了,“二哥应该是极力维护住大哥的名声,用与二叔的情分为大哥争取时间,只要等着父亲醒来就好,而不是急慌慌的和别人一起给大哥定罪,[bi]大哥[jiao]权。”

  他的心里,父亲一直很强,因此,在崔闾昏迷的这段时[ri]里,就属他过的最轻松自在,最没有心理压力。

  他就不相信外面乱传的流言,不相信他一向强悍的老子会死。

  崔闾眼神凝望向这个幼子,没发现自己的神情陡然温和了下来,用与不同往[ri]的声调叫他,“季康最近可弄什么新花式木技了?会飞的木鸟可做得了?”

  崔季康眨眼、摇头,声带沮丧,“飞不起来,木鸟太重了,不能像纸鸢一样上天,唉,可能是儿子太笨了吧!”

  崔闾点头又摇头,道,“改[ri]等为父替你寻个师傅来,单靠你自己摸索,可弄成什么名堂?还得有师傅教才行,没事,慢慢做。”

  来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

  众人惊讶瞪眼,跟之前听见崔闾在前堂当众承认自己有错时一样,均露出震惊困惑的表情,甚至带了点不置信。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崔季康少年心[xing],脸上藏不住事,嘴上直接问了出来,“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改变这么大,可怪吓人的,他都不敢为父亲支持他兴趣爱好的态度高兴,总感觉不真实。

  崔闾身子一晃,脑中晕弦了一瞬,眼前好像仍有从幼子身上淌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鲜血,而他的手中抱着为救他赶工制作的弩弓,弓弦[chou]丝,弩身崩裂,箭矢有一半都[she]进了他的身体,却仍不肯放弃的挡在囚车前,以死相护。

  那一年,他刚当上父亲,尚来不及体会当爹的喜悦,就面临了抄家入狱的祸事,妻儿均未能挺过牢狱之灾,惨死在了大狱之中。

  “唔~哼!”崔闾一甩手便打翻了几边的香炉,脸[se]发青带狠,眼神凶戾,咬牙低喃,“谁也别想按所谓的剧情线弄死我家小,叫我查出是谁,我定斩毙刀下,鬼神不饶。”

  那个梦里到最后也没说清楚,那些人强征他家田亩要干什么,只知道好好的田地最后被挖的全是深坑深[xue]。

  可他家地传代百年,深耕数十代,里面真有什么宝物,早就该被挖出来了才对,犯不着留着等别人来挖掘发现,所以,他家那广袤的田地里,到底有什么能令人觊觎的东西?

  “父亲,父亲饶命,父亲恕罪,儿子绝没有联合二叔谋害大哥的想法,儿子绝不敢做谋害手足之事,父亲……”

  崔闾突变的神情,叫[jing]神紧绷的崔仲浩再也维持不住表面平静,膝行上前连连叩头,变相承认了他有算计老大的心。

  “你……就你这点承受力,还敢与虎谋皮?叫你二叔卖了还不自知,蠢货,全读的一肚子死书,连老五都看出了形势,偏你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种?”

  崔闾指着他,对崔诚[jiao]待,“明天去县衙消了他的功名,以忤逆罪报案。”

  他不知道祸是怎么砸头上的,却知道改变家族走向的导火索之一,便是自此子考取举人,去府学读书后。

  那就从断了此子功名开始,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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