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抗战胜利，唐钺留沪

半年后，上海1944年1月底。

  春节的前一晚，快九点的大街上，还时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点燃爆竹，霹雳巴拉的爆竹声间歇响起，唐钺独自走在漆黑的小巷中，翻墙进到威廉诊所院内，里面静悄悄的毫无生气，盛婉真已经离开了半年之久。唐钺只是偶尔过来打扫一下，看着桌上的灰尘和自己的脚印，唐钺知道，应该有一个月没有来过了，唐钺搓着手，屋内寒冷彻骨。

  唐钺将屋内灰尘打扫干净、生了炉火，盛婉真走的时候是夏季，冬春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那条没有织完的红色围巾和两团毛线，也静静地待在那里，仿佛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唐钺将这里的东西仔细检查一遍，一切如常，好像都在静静等待主人的回归，又好像它们的主人从没有离开过。老金和盛墨应邀去了查府，小唐已经长高长胖了许多，也和老金越来越离不开，盛墨和林夫人的关系也少了许多芥蒂。唐钺烤着炉火，自己刚刚也去拜祭了老陈，也给母亲寄去了平安信，此刻，也只有一个人，还没有消息，因为盛婉真和书先生归渝一个月后，就已消失在唐钺的监控网中。

  此刻，让唐钺想不到的是，在杜美路的住处，盛婉真正在焦急地等待唐钺和盛墨，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必须要走了。盛婉真此次是去哈尔滨取回徐伯云的蓝色实验试剂，在上海转车，私下特地来看看盛墨，还有唐钺。进到房内的一霎那，温馨熟悉的感觉就弥漫着全屋。盛婉真按照唐钺磨咖啡的流程和个人爱好，煮好三杯咖啡，煎了三张薄饼，又拌了一份白菜沙拉。盛婉真猜不出来，大年夜，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唐钺和盛墨，此刻正在做着什么。十点多了，必须得走了，盛婉真喝了咖啡，写了一张字条，与两条黑色的围巾一起放在桌上，关门离去。

  天空好像飘起了雪花，又似细雨一般，打在脸上，有点湿漉漉的感觉。盛婉真蒙严了脸快步走在街上，此刻的唐钺，也刚刚离开诊所，快步走向停车的地方。

  唐钺回到住处时，看到餐桌上的咖啡、黑色的围巾和一张字条：“恭奉新禧  经沪小坐  甄”，唐钺跑到院中时，雪已成片。

  此去经年，唐钺再也也没有了盛婉真的音信。

  接下来是一年多刀光剑影的日子，日本人在最后的阶段，更加凶残，藤园的冀红云、黎红霄、蒋云袖、何玉锦和孙氏兄弟，在毒杀李世杰、丁大卫的任务中，身份暴露撤退无望，被乱枪打死在了南京，虽然李世杰最终被毒杀、丁大卫被炸死。商社的李占峰、李子雄、许恩桥、李大壮以及后加入的蒋夏，在协助武将军部回归国府的战斗中，亦被日本人击落山崖阵亡，枪林弹雨，一些人永远倒在了征途。

  1945年9月，上海。

  秋风送爽、清风徐徐，大街上飘荡着毫无顾忌的欢声笑语，妇孺孩童涌上街头绽放着久违的欢颜。老金、盛墨等人都在协助处理被缴械后的日本降兵返乡问题，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喜悦和憧憬，为了这一天，多少人喋血街头，再也看不到这个明媚的秋天。

  如今，终于等到了日本人投降的这一天，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大街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自由地行走恣意地说话，唐钺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本应高兴，却在看到这锣鼓喧天的盛况时，眼中泛起的却尽是酸楚和泪水。

  上峰调令已至，唐钺调任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商社在后期已经补员到一千余人，大多随调至淞沪警备司令部，藤园后期则有200余人，则归到军统局上海特区，名义上是上海市政府调查处，周志瑜任情报处电讯科长，曲天明则如愿去了国防部，为此，周志瑜约了唐钺去给曲天明送行，大世界的灯红酒绿，唐钺竟然第一次觉得有些可爱，不再喧嚣吵闹。

  曲天明告诉唐钺，76号那些汉奸，都移交给了新来的王处长，让他慢慢甄别、再行惩治吧。看着曲天明喝到高兴之处，起身去携江小姐劲舞狂欢，周志瑜也拉着唐钺去慢走了一曲，尽管心情无以言说地曼妙美好，唐钺还是提不起跳舞的兴致，只是莫名地喝了好多酒，闭着眼睛伴着音乐、半梦半醒地地靠在沙发上，周志瑜则安静地坐在唐钺身边，看着身边这个似醉非醉的男人，感觉这样也挺好。周志瑜回到上海二年以来，在与唐钺出生入死的配合中，二人可以说是仅次于老金、盛墨的默契战友，大多时候，她也是唐钺可以无条件交出后背的人。

  国府各类接收大员不断抵达上海，唐钺在迎来送往中又度过了喧嚣的十月，虽在一个城市，却也好一阵没有见到盛墨了。老金跟着唐钺留在稽查处，这段时间也难得空闲，忙着安置原商社人员的衣食住行。老金仍住在杜美路原址，不同的是将金小唐接了回来同住，金小唐在教会中学读书，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见了唐钺，喜欢挽着唐越的胳膊叫他爷叔，见了盛墨、卫祺则唤阿叔。

  盛墨按照整编需要去了市警署总务处，因为涉及到伪政府市警署那些人的接收整编问题，更有程立、王有思这类问题人员的接受和安置，征求过老金、傅圣泽和卫祺等人的意见后，大家觉得，能得心应手、心甘情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且游刃有余的，也就老金和盛墨，老金已经不再愿意介入这纷纷扰扰的江湖，只想过每天送闺女上学、回家做饭的闲淡日子，卫祺说自己只适合待在军中，没办法，只能让盛墨去了市警署，还好说动了傅圣泽，去给盛墨帮忙，所以盛墨搬去了葵园，让他一个人有了自由的空间，也方便林夫人过去照顾。

  原来商社的人，唐钺让老金趁着收缴汉奸资产的机会，为每个人找好了居住之地，将商社几年来的家底分给大家作安家费用，活到胜利这一天的弟兄们，总算可以与父母妻儿团聚了、总算有可能娶妻生子、有个正常人的生活了，大家几乎都有一种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准备与老婆孩子过小日子的感觉，但唐钺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良辰美景虚设”的一个假象，阎司令长官那里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已经不是摩擦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卫祺任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侦缉科长，这天，他兴高采烈地拿了二瓶洋酒给了唐钺，说已给了老金、也给了傅圣泽，就是找不到盛墨，让唐钺带给盛墨。唐钺笑着说卫祺：“也就我和盛墨喜欢，老金和老傅他俩现在戒酒了，尤其是老金，现在转性子了，不喜欢酒了，就喜欢一些女孩子玩的东西。”卫祺听了一拍脑门，说等我有了拿来给侄女。

  与卫祺念叨这些家长里短时，唐钺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母亲去年年底故去了，唐钺也只回去了十天，处理了母亲的后事，舅舅也已鬓染白发，胜利的这一天，人们奔走相告、亲人团圆，自己却只能秉烛燃香，告慰父母和老陈了。唐钺忽然想起，还有一个故人，也该去看看了，这几年不敢去见，是怕连累她们，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看看她们了。

  唐钺趁着下午的空闲，开车去往外滩东临寺方向。唐钺放慢车速慢慢寻找着街旁的买卖铺户，那家榆林当铺，现在已是一家皮货商行了，但不远处的那家小面馆，还真的开着门。

  唐钺走进面馆时，短发、男人装束的苏兰愣了好长一阵，认出唐钺后眼睛慢慢湿润起来，撇着嘴走过来抱了抱唐钺，呜呜地哭起来。良久，苏兰才平静下来，委屈地问：“少爷，这些年你都去哪了，过的好吗？”

  唐钺看着这个短发、一身男子装束的女孩，不愿意她为自己担心，就说：“一直在大后方待着，这不，日本人打跑了，我调来上海，在警备司令部任职”，说着将自己的住址告诉了苏兰。

  苏兰小心地问：“陈叔呢？”

  唐钺说：“早走了，回头带你去祭拜他。”

  苏兰说：“阿娘去年也生病去世了。”

  唐钺环顾着清冷的小店问：“生意好吗？”

  苏兰说：“不好，这个店是当年陈叔帮我们盘下的，还给了我们一些钱，所以这几年生意虽然不好，日子还能过得去。去年日本人大搜捕，一个伙计被打死了，其他的两个伙计也让他们离开了，现在店里就我一个人。”

  唐钺夸赞苏兰：“小不点，撑着一个店，你也挺厉害。你今年有20岁了吧？”

  苏兰说：“19了，明年就20岁，就比您少10多岁，比那个陈子路也少10多岁。”

  唐钺说：“也该找婆家了，等我有时间了，给你踅摸一个好人家。”

  苏兰好奇问唐钺：“少爷，你有少奶奶了吗？”

  唐钺说：“没有，等日子太平了，给你娶个少奶奶。”

  二人相见，不需任何过渡就回到少年时的随意和快乐，闲聊到晚上十点多了，将所有故人都念叨了一遍，所有故人，不过现在也只有她们二人了。唐钺吃了苏兰做的面，夸着真好吃，看着时间晚了，不得不走了，遂将200美元递给苏兰，嘱咐她，以后缺钱了、或者有人难为你了，记得去找我。”

  苏兰拿着钱，高兴地连连点头。

  唐钺走到店外，看着周围乱哄哄的样子，问苏兰：“你一个人在这，怕不怕？”

  苏兰不屑地说：“还行，我有枪，可以吓唬一下哪些混混。少爷，你要是需要，我可以去伺候你、保护你！”

  唐钺拍着苏兰的肩膀说：“保护好你自己，小不点儿！”

  苏兰依依不舍地看着唐钺上车离去。回去的路上，唐钺想着就不由乐出声，这个小不点还是小时候的脾气，三四岁时就哭着喊着说要保护少爷，结果跟着他和子路偷跑出去爬山，还是自己和子路换着给她背回来的，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不过男孩子的淘气劲，一点没变。”

  行至杜美路上，唐钺慢慢开着车，欣赏着外面的夜景，虽然夜已深，仍有衣裙翩翩的年轻女子在路上行走。唐钺好生感慨，还是现在这太平日子，多么美好，以前日本人横行的时候，半夜在大街上，就是男子夜行也要小心翼翼。车拐向住处时，也有一位衣裙飘飘的女子路过，高高瘦瘦的个子，走起路来，像带着风一般从车旁飘过。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唐钺不禁遐想，要是她穿着这么一件裙子，走在街上，风景可能会更加宜人。

  上面终于通知，月末可以轮休两天，盛墨早早打电话通知唐钺，晚上上海的商界名流，在大都会组织了赏月大会，各个机构的人都接到了邀请函，让带上家属去捧场，盛墨说：“我那亲娘，没准又带着哪家千金去给我相看，正好你去看看，若是喜欢，我也好有个嫂子。”

  唐钺说：“你这是拉着我陪绑，这样，我让卫祺去动员一下那帮光棍，收拾一下，去热闹热闹。”

  晚上的大都会，商贾云集、名流济济，大户人家的夫人，带了自家未出阁的千金，也有小门小户人家的太太，携了公子小姐来扩充人脉。再有就是，惩治汉奸的工作还在不断进行中，这些名商巨贾，哪个不曾与汪逆日寇有过瓜葛？唐钺倒是有些同情和理解他们，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就比如风口浪尖上的查家，就被无数接收大员视作肥肉，盛墨和老金只能隔三差五去查府走动，唐钺则从中不断斡旋。

  林夫人让查小贝去和老金、金小唐去看露天的钢琴演奏，自己则特意向唐钺、盛墨介绍了查家二少爷查英威，他刚从美国经商回来，和唐钺、盛墨不断地风趣热情寒暄。査英威也是一个博览群书、思维缜密、颇有政见的人，唐钺想真是将门出虎子，査英威要是在国内，也不会是一个碌碌之辈，正想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谈话时，查英威的夫人款款而来，将其妹妹章婉仪和一众女伴介绍给盛墨和唐钺，唐钺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于是不断向盛墨说着章家姑娘的种种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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