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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吾心已死


郭自贤入狱几日,他受过刑,狱中连日黑夜白天接踵的审问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

  曾经八面威风的郭尚书如今蓬头垢面,铁链加身,身体消瘦了不少,人也憔悴不堪。

  他的牢房在最里侧那间,牢门外还有一层结实的铁栏杆,这是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

  牢门的铁链响动了一下,郭自贤肥胖的身体在木板上翻了个身,压出轧轧的声音。

  每日的审讯又要到了,他躺着等候,会有人将他架起来,拖入刑房去审问。

  等了许久,四周毫无动静,他睁开眼,朝着牢门处看了一眼。

  壁灯下原本空着的地方如今摆了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人,那人一身青色的袍子,宛如修竹。

  郭自贤忽然翻身坐了起来,“贤婿!”

  郭自贤顾不得身上的疼,爬起身,跛足朝着牢门口走去。

  手脚的镣铐在他身上铛啷作响,他抓住牢门,喊道:“贤婿,你总算来了。”

  几日前还是以姓名相称,如今隔着牢门就变成了“贤婿”。

  远看毫无变化,如今凑近了看,郭自贤才发现宋卿时脸色和嘴唇皆是苍白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颓唐,如同被霜打过的秋叶。

  “他们也对你用刑了?”郭自贤问:“他们拷问你了?你都说了些什么?”

  宋卿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我没有受刑,也没有入狱,只是偶感风寒罢了,该说的,蔡玄早已招认。”

  宋卿时是被人抬着来问话的,不少有关郭自贤的罪证都需要他的供词做辅证。

  那一下扎得还不够深,没能要他的命,但过多的失血让他身体虚弱不堪。

  郭自贤眼中一亮,抓住牢门,“贤婿,如今我们并非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宋卿时眼中平静无波。

  郭自贤四下看了一眼,发现无人,飞快道:“你救我出去,我们卷土重来。”

  “如何出去?”宋卿时道:“大人的罪名已经坐实,耗费了多少人的多少精力,又牺牲掉了多少人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出去是不可能了,如今该考虑的是会判斩首,还是凌迟。”

  郭自贤的注意力被那两个令人恐惧的词攫住,没有察觉到宋卿时话中的异常。

  他害怕得瞳仁一缩,低声道:“明路走不通,我们走暗路,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出去,我就有办法。”

  “这恐怕不行。”

  “为何?”

  宋卿时慢悠悠道:“我如今仕途坦荡,何须与你同流合污。”

  “你早就和我是一路人,你——  ”话语突然顿住,郭自贤抓住栏杆的,铁链在牢门上撞响。

  郭自贤将宋卿时上下打量一番,除了稍显羸弱,宋卿时衣着整齐,眸中毫无惧色。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牢门之外的椅中,这里原本没有椅子,那必然是昭狱的狱卒替他搬来的,只因他偶感风寒。

  既没有被审问和受刑,甚至还有礼遇。

  郭自贤突然明白了什么,愤恨道:“是你!你才是内鬼!”

  宋卿时笑起来,“你总算是发现了,不过已经太迟。”

  郭自贤骤然前扑,他的手伸出栏杆,却够不到宋卿时。

  “你这卑鄙小人!”郭自贤怒目圆睁,冲着宋卿时嘶吼道:“我待你不薄,你竟恩将仇报,将我置于如此境地!”

  明明是夏日,外面烈日如灼,牢中的寒气却逼得宋卿时掩胸咳嗽了两声。

  他看着郭自贤,收了笑,眸中冷色渐起,“你让我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我怎会救你?我不但要让你生不如死,还要让你断、子、绝、孙!”

  “你的儿子郭子敬,你不是早早地送他离开吗?可惜他连汴京城都没能踏出去,他人眼下正在刑部,不过刑部已非你这阶下囚说了算,当如何用刑,从前做尚书大人的你可以回想一下刑部的手段,您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郭自贤抓住栏杆用力摇晃,眼神凶狠地盯着宋卿时,“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踏这地狱门,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你收受的贿赂还少了吗?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宋卿时说:“所收贿赂,每一笔都有记录在册,已交由督察院审查。”

  “我可是……”他挑起唇,“一枚铜钱都未曾动过。”

  郭自贤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看透过这个人。

  宋卿时修竹般虚怀若谷的外表之下,藏的俱是阴冷与狠辣,这人宛若毒蛇,是出没在竹林间最毒的竹叶青。

  牢中回响着郭自贤愤怒的粗喘,“你如何,你如何对的起平盈?她可是一心为你,你怎么忍心?!。”

  宋卿时说:“她有一个将她视作筹码的父亲,注定了不会觅得良人,她应当感谢我的不娶之恩。”

  “郭大人。”宋卿时起身,“忘了告诉你,郭小姐一病不起乃是中毒之症,恰好,前些日子我喜欢佩戴香囊,如今腻了,想必郭小姐不日便能痊愈。”

  “你——!”郭自贤呼吸急促,嘴唇抽动,“你不得好死!”

  最恶毒的话,让宋卿时笑出了声,但笑容未到眼底便消散殆尽,“吾心已死,身死,我可是求之不得。”

  他起身朝外走去,身后是郭自贤恶毒的咒骂。

  “宋卿时!您这背信弃义的狗杂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全家遭殃……”

  咒骂声响彻地牢,等在门口的狱吏上前道:“宋大人,需不需要让他闭嘴?”

  宋卿时停在地牢大门口,前方烈日灼得面颊发烫,背后却是一片阴冷。

  “不必,”他说:“让他骂,他要是骂累了、困了,便把他叫起来,让他接着骂。”

  滑竿就停在大牢门口,宋卿时要上滑竿,狱吏连忙搭了把手,扶着宋卿时坐上去。

  滑竿离开,狱吏仍站在门口,啧啧两声感叹道:“都以为郭党一倒,这位侍郎大人也要跟着倒,嘿,谁知道人家踩着郭自贤上了位,只怕还会更上一层。”

  “可不是么。”门口的守卫说:“这手段,吓人呐。”

  滑竿出了大理寺,门口有人自报姓名,拿了腰牌给门卒确认身份。

  见他出来,那人让到一边,深深行了个揖礼。

  “宋大人。”

  宋卿时手一抬,滑竿正好停在门口的阴影里,“你是,今岁新科榜眼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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