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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纨绔


老公公又蜷在门角打起了盹,苏福喜跟在晏和光后头,踩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雪脚印。

  庚戌年的雪下得特别晚,皇宫里白得有些晃眼,转瞬晏和光已坐上这把椅子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里,他明白了帝王术中庸和权衡一个也不能少。

  当年的冲动害死了南芝,害死了仲北,也让南修和他产生了,怎么也化解不去的隔阂。

  他们晏家个个都是情种,因为心爱之人误的事,犯下的大错,也不是他晏和光一个人。他绝对不会让晏南修再重蹈覆辙。

  女人死了就死了,南修总有一天会看明白。

  梅花园里树尖子上已挂了一层银色,小太监把暖炉递给苏福喜就退了下去。

  晏和光握住暖炉问:“南修像朕吗?”

  苏福喜答:“像极了。”

  晏和光看着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道出了在他这个年纪才明白的道理。

  “他没朕命好,他太年轻了,他这像极了朕的脾气,会害了他。”

  “回吧!”

  晏和光拍了下大氅上的白雪,“张生是张久仁的儿子吧!他如果愿出宫,就放他走吧。”

  苏福喜回:“好。”

  当年张久仁写了一首诗,在边疆被广为流传,被有心人利用就被砍了头,唯一的儿子入了宫做了阉人。

  那年张生已到了娶亲年华,明白了命运的残忍。

  苏福喜和张生是同一天净的身,当时苏福喜才六岁,家里太穷,听说当公公一辈子不愁吃穿,割了宝贝能填饱肚子怎么算都划算。

  他记得张生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过,那眼神比死了还让人心凉。

  晏南修得了可以出宫的圣命后,日日和莫奇往成王府里钻。

  暮岁月头的第一日,京都的雪化了,太阳高照在青墙黑瓦上,如金子般穿过晏南修的躯体。

  三年多来再次骑上血愿,晏南修握着缰绳好不快意,这是他入京几个月最开心的一日了。

  血愿见到主人,也格外的兴奋,在望城坡上狂奔。

  一人一马都得到了,久别重逢的欢愉。

  跑了几圈,俩人下了马,站在望城坡顶饮水。

  莫奇找了块干净的石头一坐,泄气地道:“这家伙连我都摸不着了。”

  血愿好似听懂一般,甩着尾巴嘶嘶鸣叫。

  “我把他从怀娄城牵回荆州,他没看到你就挣脱绳子,冲入了黑山老林,本以为他一去不返了,没想到过了一个月,我看到他站在同会寺的外头,像是在等什么  ,当时我还不明白,直到第二个月又来了……这三年来,就这样来来回回等了几十次。”

  晏南修抓了一把血愿脖子上的马鬃,表示了对它的赞赏。

  “送你回京都后,我回到同会寺等了他几日,见它在山下河边吃水,我说人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飞快的跑到我身边,跟着我回了京都。”

  晏南修得意道:“他有灵性。”

  血愿是秦岭山下的一匹纯种野马,晏南修见到它时,还是一匹半岁大的小马驹,神气活现的甩着尾巴,正在商水河边吃草。

  它四肢粗壮躯体宽广,红棕色的毛发被阳光一打,折射出的光芒十分耀眼,在一众马驹中特别惹眼。

  晏南修一眼就相中了它。

  七岁的他伏着身子躲在草丛中,等着这匹漂亮的小马驹吃饱喝足后,看准时机抓住脖子上的毛皮,一跃而起上了马背。

  还是小马驹的血愿感觉到了危险,长嘶几声后就狂奔起来,在商水河边疯狂甩动着身子,想把身上的人甩下去,就这样一人一马强到了天黑,最终血愿力气耗尽,被猎了回去。

  猎回去后前两年,它还会时不时的发疯把人给摔下来,晏南修耐着性子和他磨,总算把他驯化,真正的认了这个主人。

  日头偏了西,天线一片橙红,血愿的毛发和天色融成一水艳色,甩着尾巴吃草的模样,逍遥又快活。

  晏南修口哨一吹,血愿乖乖的回到他身边,舔着他的手示好。

  晏南修说:“今天不回宫了,找家美味的饭店。”

  莫奇思索了一下,“还真有一家特别又美味的。”

  嗯?晏南修想不到这般呆板的人,会用特别来形容一家饭店。

  “江南菜。”莫奇笑了笑,“这家店不仅小二是江南人,连鲜菜都是裹着冰快马运进京都的,地道得狠,特别是扣三丝这等家常菜,真是原汁原味。”

  扣三丝是辛姑姑最拿手的菜,自从辛姑姑死后,他再也没尝过这道菜,莫奇这会儿提这些也无非是想让他接受现实。

  他从来都在接受现实,不然也不会跟着他回京都。

  这些话说出去,莫奇也不会信,他闷笑一声,“去尝尝。”

  入了城,夜幕刚上,到处都是一片华灯,大赤已安稳百年,在太平盛世里,各洲郡有些钱的人,都把家业往京都这块皇城里置,使得土地价格连连拔高。

  一府一宅的院子连着院子,挤得天子脚下繁华得不像样子,不管是路边叫卖的小商小贩,还是各酒楼商铺都早早的燃了灯,色彩缤纷煞是好看。

  江南楼牵马的小二,在京都呆了二十年眼毒得狠,在京都要想活得好,会见机行事排第一,随随便便一个其貌不扬的公子,都有可能是王孙贵族,别说这价值千金的两匹烈马,就二位爷身上衣服上的绣功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

  他笑眯眯地把腰弯得更低了。

  引路的小二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小生,说着一口地道的江南话问:“二位爷订的哪间厢房。”

  莫奇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没来得及订,麻烦领一间上好的厢房。”

  “爷...厢房已满,要不我介绍二位去东街那家。”

  晏南修听完小二的话,很是震惊,没想到在京都,但凡有点名气的饭店都需要订位子。

  难怪一路走来真是热闹,看来各州郡的人想来京都是有原因的,开个饭店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策了半天马,他心情大好,也不计较小二把他们俩像货物一样甩卖去别家,就此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他就见到了很不想见的人,只觉面上一阵尴尬。

  可见只有他在尴尬,穿得像个花孔雀似的晏闲双站在他面前,正弯着眼对他笑。

  晏闲双后头跟着两个人,一个他见过是他的贴身侍卫叫昆阳,另一个他从没见过,是个中年男人,一脸的阴气森森。

  莫奇跟在晏南修身边许多年,做多了见不得光的事,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叫他公子,这会见到三皇子也不知如何开口。

  晏闲双倒生怕别人听不到,大大方方的对着身边两人说:“见到二皇子还不行礼。”

  两人规规矩矩的对着晏南修行了一个礼,莫奇也只好对着晏闲双一鞠。

  看见晏南修点了一下头,还要往外走,晏闲双赶忙挡在他面前,“听人说你往江南楼来了,我还不信,二哥果然和我一样是个念旧之人,刚好我有位子,一起吃个饭。”

  晏南修在京都,还不习惯与旁人为伍,在东宫住了这么久,也没和哪个王公大臣有来往。

  晏闲双来找过他几次,都被他指使高公公挡在了门外,只说身体抱恙。

  这个借口一用就用了两个月,他也没打算换个说辞,摆明了告诉别人,他不想见客。

  这会被挡在这了,再驳他面子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晏闲双缠功了得,浪费半天唇舌,说不准还是得一起吃个饭。

  想到这里,他转了个身,跟着又进了门。

  进了酒楼,晏南修才知道他说的有位子,是何意!

  他身边的昆阳凶神恶煞对小二吼道:“再说一遍没位置。”

  小二满脸堆笑,望着这位霸气?阔气的爷?

  “爷,等厢阁空出来,一定给爷安排一个,你们先喝着茶水。”

  阔气的爷并不领情。

  昆阳拧起他的脖子转向门口,“你想清楚了。”

  小二定睛一看,这正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三皇子,连着说了几个‘有眼不识泰山’。

  就请上了顶楼。

  这位爷何止阔气,是龙气。

  还是京都最会整事儿的霸王龙。

  入了厢阁,晏南修才明白了,这里位子为何难订。

  江南楼又是如何的大手笔。

  花满阁在顶楼,整层只做了这一间厢房,十分开阔,可以容纳上百人在这宴请。

  阁间的桌椅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墙全是工艺精湛的木雕切在上面,木雕上的花鸟走兽用极其昂贵的塞外矿料染色,咋一看就像墙里头生出来似的,马上就能下地走了。

  晏闲双抿了小口茶,呸的一口,吐到了盘子里,开始了他‘念旧’的长篇大论。

  “京都天下第一,都是徒有其名,茶都没汝州的香,花魁们也学那些文人骚客,吟些酸到掉牙的诗词,亲王大臣的公子哥,更是畏手畏脚,都怕被那群言官参,也撒不开玩,若是在汝州,只要你有银子,天上的月亮也能给你摘一个。”

  他又指了下身边阴森森的老头,“巫良,去告诉安阳王孙换地方了。”

  晏南修喝着自个茶碗里的茶,心想幸亏人还没来,也只有他听得到这不要脸的悖论。

  他这个弟弟是这京都的风云人物,他听过不少。

  要说京都会玩之人,晏闲双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当初他在汝州欺男霸女,小小年纪就混入风月场所的消息传到京都后,这群纨绔子弟都觉得,也就在汝州那小地方耍耍威风,若是在京都他什么也不是。

  纨绔们都在比谁更纨绔。

  结果比劈叉了。

  去年晏闲双一入京,没出两个月就在王孙们面前大出风头,大家纷纷说他在汝州真是屈才了。

  有一次他被平南王孙晏金带去听书坊,听了一次,他就同老板说,总说这些老掉牙的笑话,能来几回,去找些漂亮风情的姑娘读些野史,保准车马盈门。

  老板还真听了进去,现在听书坊是京都格调最雅,位子最难约的地儿,当然晏闲双去什么时候都有位子。

  这种风流破事,数不胜数。

  西郊的暗巷里,灯光昏暗,连吹过的风都没什么精神。

  这是京都的一处暗娼地,雪水一化,门前的臭水沟,淌着上头府宅流出的污水,好死不死的,流到这就经常堵着。

  吏部年年修年年堵,禁卫都被拉来修了好几回,每次报上去,说辞都是上头府宅建得太密,又没有可用的排水沟,一来二去全往这来,就堵住了。

  反正这地儿住的都是些最下三滥的人,吏部年年叫穷,每次批钱批到这就没信了,也没人再往上报,长此以往,除了春雨季被人提上一嘴,这就是一块被遗忘的地儿。

  娼妇们在这冷极了的天,也只穿着粗布棉衣面无表情的倚在门头,这里的女人大多死了男人,有的怀里抱着奶娃子,有些脚边趴着脏兮兮的小童,这些孩子大点的也有七八岁了。

  他们的眼里,要么和这里的女人一样麻木,要么冷静得可怕。

  时不时有几个粗壮黝黑的汉子,快步的入了某个门头,很快屋子就传出吱呀吱呀的木板声,连人音都不会哼出半点。

  一位身材娇小的白衣少年,疾步乱入了这条暗巷,好像在寻着什么人,又好像在躲着什么人。

  他肤如凝脂,在月光的照映下一双美目甚是灵动,在左顾右盼中发现了这些娼子,表情有些不解又有诧异,被盯得狠了,便报以歉意的笑容,为自己这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感到歉仄。

  娼子们依旧一副麻木的面容,这般俊俏的公子定是看不上她们,哪怕只要五个铜板,一张饼都行,这处常年散发臭味的地方,比她们的身子似乎要干净些许。

  行出暗巷,又是那片繁华,黑暗和华灯在少年身后交错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灯烛光辉里有人在做着肮脏的交易,暗巷里的娼子们,为了生活和孩子出卖着灵魂。

  这是子书薇第三次来京都,只为寻一个人,寻久了,越感希望渺茫。

  晏姓是国姓,大都是些王公子孙。

  这几年每次来京都,都打听得很细,没这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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