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交易
从小和尚一进门,浦笛就看出他双眼深陷两颊高耸,这种面相之下,病灶一目了然,正常人的身体病了累了,只要休息调理好就能恢复。
而他的身体就像住着一只贪吃的怪物,多少气血都不够填的,这种人生下来就是死命,看样子恐怕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玄青子听到这小和尚要死了,抬眼仔细看了他一眼,一张脸如同薄纸,嘴唇苍白到干枯就像饿了很多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他就!就那么随口一说,还真是个短命鬼啊……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呸!罪过,罪过啊!
“这些书……”
“送你了。”
小和尚喜出望外,“我带进棺材里慢慢看。”
随后又想到什么似的一脸沮丧,“还是留给师兄吧,他也喜欢,我……我应该没棺材。”
他们相识多年,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因此向红瑜对他的话并无异议,点点头说:“反正归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小和尚能活到这么大已是奇迹,他被捡回隆兴寺时才两三岁,整日围在向红瑜身边,看他写字读书。
那时向红瑜不太搭理他,直到要出京都才把几本书给了他,小和尚看不懂书里的意思,每次向红瑜回来,就来求个一知半解。
早上见他站在寺院门口想问来着,当时见他有事没好意思开口。
看几位面色凝重,小和尚察觉气氛不对,捏着书的手偷偷放在了身后,“小僧就不打扰了。”
经过小和尚这么一闹,原本想说的话玄青子在心里打起了鼓,他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浦笛对他问的话,起了极大的兴趣。
浦笛只是性子软,又不代表他傻,这滔天的秘密,目前不适合捅到云裳耳朵里。
那小妮子身子病怏怏的,万一怒火攻心肚子里的娃儿有个三长两短,皇上和晏南修谁都会追究到底……
皇孙啊,金贵的东西,他赔不起,
当年在南信晏南修的警告如雷贯耳,他又没多一条命,凑上脑袋去送死!
能在京都久处的人,都跟皇字沾点亲带些故,只有他靠的是命硬!就凭向红瑜的聪明劲,这口锅,不用吹灰之力就会套在他头上.
这口比长白山还重的大锅!他武功盖世也背不动!
向红瑜看到对面的人眼睛珠子咕噜噜转,自知久留一分便会多一分变数,也无心再待下去。
在他踏出堂屋的那一刻,玄青子急忙喊道:“向红瑜,你等我。”
向红瑜没有回头,顿了一下脚步,“玄兄想与我同行?我真是受宠若惊!在下还有事要忙,就先行一步了。”
玄青子眼看人要跑,正欲追出去,被人一把拉住。
玄青子气极败坏,“你扯我做甚,我找他有事呢!”
“红梅公子大婚在即,事务繁忙,你就让他安生些吧!”
“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全身都长满了心眼子,忙个屁!”
“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表里如一。”玄青子看人已走远,没有追的必要了,活动了下手腕,想甩开那只爪子,结果没用劲,没能震开……
浦笛被瞪了一眼,才缓缓卸下力道松开衣袖,露出一个腼腆的讪笑。
“哼,我是被鹰啄了眼,真想扒开他波澜不惊的面皮,让你瞧瞧下面的千层浪。”
浦笛:“……”
他不知道两人有何过节,听起来好似和云裳有关,既然向红瑜不愿多说这里面的事,自是有他的道理。
比起玄青子,浦笛自然相信向红瑜更有方寸,于是顺手帮了个小忙,这个小忙把玄青子气得够呛!
天气愈发寒冷,刀子似的冷风鬼哭狼嚎从早刮到晚,第一场雪憋了很多天也落不下来,天地之间像无数张冰冷的网,残酷的把大地摧残得没有半点活力。
浦大夫看到云裳的居住环境,差人送了好几车上好的精炭上山,眼看西边柴房都快装不下了,风娘奢侈了一把,把一个屋子收拾出来,炭火从不间断。
暖房中用石灰混着黄土加厚了好几层,加上碳火充足,人一进来就昏昏欲睡,玄青子被浦大夫用二十两银子留在了山上,美其名曰帮着干点活,可是他闲散惯了,成天躲在暖房里睡大觉好不快活。
冬时幕得早,玄青子一个回笼觉睡醒出了屋子,看了眼阴沉沉的天,以为又睡到了傍晚,摸了下肚子就出门去了。
不一会手上提溜着几个芋头进来,把火热的碳灰扒开,扔了进去,半躺半倚的斜在一张硕大的椅子里头,取出腰间的酒瓶子灌下,好不美哉!
云裳进来时,看到他正在用棍子把炭火扒开,一坨黑漆漆的东西被扒拉出来,很快烧焦的皮被剥开,露出鲜香的芋头肉。
经过小半个月的调理,云裳精气神都养得十足,胃口也大开,经常不到一个时辰肚子就饿了,好似要把前几个月吃不下的东西全都补上。
荤腥吃多了,粗粮就格外的美味,云裳好久没吃到这些新鲜玩意,看玄青子吃得香喷喷的,也照着他的样子朝碳火里扒拉,很快两人一人捧着一个芋头开啃。
这些芋头玄青子专门挑了个大的,都快赶上一个拳头大手,芋头太大刚烤熟也不散热,有些烫嘴,两人左右手不停来回倒腾,也没舍得扔掉。
玄青子看云裳被烫得龇牙咧嘴,取笑道:“馋嘴婆。”
“近墨者黑,跟着你自然馋。”
玄青子:“……”
正吃得欢快,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两人均抬头一看,看到了一位稀客,皆是一愣。
许黛娥也不见外,看到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屏退身后的侍女进了屋。
玄青子看到来人,首先反应过来,连忙喊了声“宁王妃,”他一手拿着芋头,一手拖来一张椅子,“您坐这。”
云裳没想到挺着这么大一个肚子,会见到许黛娥,心里既尴尬又羞愧,胸口中一股无法描述的感觉烈烈的热着。
谁都没再说话,窗外的风似乎停了,屋子里变得极静。
玄青子素来不拘一格,大剌剌吃完芋头,像没事人一样,打了个饱嗝,“王妃身份尊贵,来此有失身份呀。”
“送些信过来。”
许黛娥没理会他的无理,微微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叠信。
这些信从纸张上看有新有旧。
信是给谁的,不言而喻,云裳接过信,一看上面的字就明白了,转过头淡淡地对玄青子说:“你先出去吧。”
我——玄青子只吐了一个字,还是吞去了后面的话,这里好像只有他是闲人,不管他在哪都名不正言不顺,只有他受伤的世界在莫名其妙中达成了。
若不是师傅让他来京都,等待一个必须回去的时机才能回山上,他早撒丫子跑了!
用得着受这气!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必须回去的时机!
如果那所谓的时机,一直没出现,难不成要老死在京都……
许黛娥默默坐在云裳对面,注视着晏南修最爱的女人,心中妒火浓浓。
她和宁王成婚这么多年,为他诞下两个儿子,把宁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本以为早已夫妻同心,直到她一出现,让她体会到了,满盘皆输的滋味。
闻居的墙根处,一株白梅开了花,天空中落下一片雪花,眼看就要掉在花蕊中,玄青子用手轻轻挡了一下。
这朵花是他看着开的,才闻了一口艳色动人的香气,见不得白雪在他眼皮子底下猖狂。
屋外,不多时就落了一层细薄的碎雪,屋里头被炭火烤得宛如浓春,不知不觉云裳额间捂出了细汗,许黛娥递过来一方棉帕。
云裳接过手帕,动了下嘴角,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给出一个微笑,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信纸上。
这些信是洛甜写来的。
从他们到北方安定下来就写来了第一封信,两年时间写了差不多二十封。
她和吕将军两年时光,生得了一双儿女,还做起了小生意,生意经营得还不错,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洛甜邀约她去北方看广阔的黑山,去品野林里的孢子肉……从信里来看有人帮她回了信,回的次数应该不多,洛甜对她如今的处境一无所知,而洛甜的生活,却在这些书信里一览无余。
云裳看着这些信是既欣慰又难过,洛甜有了美满的生活,自然是欣慰,可是她被束住了手脚,被困在这座寺院里,往后又看不到明路,洛甜应该永远都等不到自己了。
看完信后,云裳问:“晏南修知道吗?”
“不知道。”
云裳点点头信了她的话,她曾问过晏南修,吕将军和洛甜的生活,从晏南修当时的表情来看应该确实不知道,没想到这中间有人做梗。
许黛娥在这时拿来这些书信,想必是有所求的。
云裳也不想拐弯抹角,合上书信问:“什么条件。”
许黛娥的目光在她肚子上停了好一会说:“若是皇子,给我养。”
“好。”
云裳没有任何犹豫。
这孩子本就不该出现,留在肚子里面能保她一命。
生下来以后不知应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的出生若能用尽其用,也不枉一腔屈辱生下他。
“我要莫凡,还有……”
玄青子为那朵梅花,挡了三片雪花就冷得受不住,准备钻进灶房去烤火。
临进屋前看到两位站得笔直的侍女,招呼她们一起进去暖会身子,她们居然说不冷!
那俩侍女嘴唇都冻成了墨色,嘴还硬得不行,玄青子缩着脖子嘀咕了一句,宁王府的钱真难挣!
这灶房虽然不比暖房暖,比冰天雪地的外头还是强上百倍,角落有个小炉子生着炭火。
小炉子上面有一个大土罐,罐子里加了半罐水正冒着热气,里头放了块木头做的架子,这些行头都是为云裳准备的,风娘人细心,怕她饿了没能及时吃到东西,肚子里的孩子长不结实。
玄青子把手放在小炉子烤了一会,看着木架子上面那个小瓷碗,总是定不下心。
不是被温着骨头肉汤粥吸引,是因为他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怪只怪他耳力太好,隔着三间房,外头还飘雪,许黛娥的声音还压低了些,可是他还是听得到。
也不是全是他耳力好的原因,云裳肚里的娃儿是宁王的,他媳妇这时候找来,他不得盯着点吗?这一听就听出事儿了。
老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近月来还总是昏迷,许黛娥轻描淡写的和云裳说着皇宫里秘事,玄青子火也不烤了,向面壁似的贴着离暖房近的那面墙,听到晏南修在江南治理水患后,去了滇南、南信等地散心……越听越心冷。
“他被关了几年,就像一只放出笼子的鸟……正如父皇当年一样收不住心。”
是人都知道,宁王妃此话多言重,晏南修这哪是散心,他是在远离是非,韬光养晦,走动旧部……
皇权果然肮脏!
许黛娥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到脚背高了,一位墨衣婢女连忙撑起伞挡去了风雪,几人渐行渐远,在雪地的留下几排张扬的脚印。
听见人走了,玄青子才从灶房走出来,直勾勾盯着远走的背影好一阵子,表情犹豫。
他来到暖房中,看到云裳在烧东西,看似轻松地摸着,被冷风吹红的耳朵问:“王妃来找你做甚。”
云裳头也没抬,答非所问,“晏南修在回京的路上了。”
玄青子眸光复杂,想看她在烧什么,目光被藕白的脖颈挡住了视线
这小妮子长得真不赖,脖子都比别人好看,长了一张明艳的脸,怀着孕也面含桃花,难怪宁王妃不放心,劳师动众来一回。
不仅是交易,还是敲打啊。
“关于皇上身体的消息,连整日进宫的张太医都没听到半点风声,远离京都千里的晏南修却了如指掌,王妃在这时候来找你,背后的事有多大,你心里清楚吧?”
云裳眨巴着大眼睛说:“清楚。”
“那你……”
“王妃能给我想要的!玄大哥,我怀上了晏南修的孩子,这是我的筹码。”
云裳看着一大叠书信烧得只剩灰烬,一脸无所谓的把手帕扔进壁炉里,看着火苗一点点把王妃来过的痕迹吞没,“这个筹码,王妃能给最高价。”
“你和宁王妃的交易是与虎谋皮,你真当能全身而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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