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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姐弟


阳光隐隐从窗外透进来,像金子一般洒在酒桌上的人身上,酒桌的气氛再和谐,也能喝出一些酸不溜湫的味儿。

  吕铭昭趁着自己没被灌醉,看了看在座的人,特别是宁王,他同在东沙很不一样。

  东沙的他眼神尖锐,器宇轩昂像大鹏展翅的雄鹰,大有此城是我开的统者气度。

  这次再见,身上所有的锐角都收了起来,如果不是刚才闹了那么一出,他都快忘了眼前浑身散发着淡漠气息啜着酒杯,眼光暗淡的人会是他。

  这种人像凶猛的肉食动物,平时收起尖锐的牙齿躺在草地悠悠的晒着太阳,只要他想,总会出其不意的扑杀猎物。

  想到这他打了个冷颤,向晏萧行递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悄无声息的离了席。

  西街七巷,住的都是些小门小户,三间矮屋拖个灶屋茅房加上一块前坪组成一排排小院子,云裳和洛甜就住在这。

  七巷里可能是卖艺人住得较多,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生疏的胡琴声,或是咬字不正的秦腔,一听就是一些学徒在苦学技艺,为日后谋讨生活做准备。

  吕铭昭抱着怀里的一大捧冒着香气的桂花,走在这千年青石板上,一扫刚才在酒馆里的闷气,愉快的跟着小调哼了起来。

  走到门前他咦了一声,透过矮墙看到本就不大的小院堆了半院子牡丹花,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咳’吕铭昭故意耸了一嗓子,径直推开了小门。

  洛甜和云裳站在井边,脸色都向下耷拉着,带着明显的不高兴。

  吕铭昭递了个疑问的眼神,“这是……”

  洛甜和云裳对视了一眼。

  一个时辰前,宁王的侍卫自报名讳莫凡,简简单单一个名字,加上一马车牡丹花被送了进来。

  少年从进门到走,除了名字没有多说一句话,甚至都懒得看她们一眼,直直的杵在院门口。

  从进来到离开,只有推门关门两个动作,像个能动的尸体僵硬又讨厌。

  “你见到他了。”

  洛甜冒出了澿澿冷汗。

  云裳眼神闪了闪,已经这么明显了,她没什么好说的。

  洛甜又怕又急,战战兢兢的牙舌都在打结,“昨天你问我那块玉,是他给你的?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玩火自焚,会被烧到骨头渣子都不剩。”

  从安阳王孙拿回卖身契那天晚上,云裳扯下那块玉扔在地上,看到她脖子被拉扯出的红血丝,洛甜觉得这玉应该是她的珍视之物,就拾起放了起来。

  昨天云裳一到家就问那块玉,她说卖了。

  云裳当然不信她的话,逼着她交了出来。当时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又还给了她。

  今天看到莫凡来了,大概想到了他们应该是见过面了。

  “这些是小姐的朋友送来的。”洛甜及时反应过来,走到吕铭昭跟前环住他的手臂,“这送花人也真是的,一车一车送,我和小姐还商量着要不要在巷口支个摊卖了呢?”

  “财迷。”

  吕铭昭被逗乐了,跟着进了堂屋。

  洛甜鼻子往他身上蹭了蹭,“你喝酒啦?”

  “没办法,临时被安阳王孙请去的。”吕铭昭每次和他们见面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举动一句话惹出了祸事。

  “少和他混在一起,我卖身契也拿回来了,”洛甜把茶水放在小几上,又愤愤不平地道:“他又不是什么好人,还是个王孙一旦他使什么坏心眼,遭罪的全是你。”

  毕竟关系到吕铭昭,当着小姐的面洛甜不好把话说得这么明显,让她担心,云裳眼下还有一烂摊子的事等着去收拾呢。

  吕铭昭身上起了层层鸡皮疙瘩,以前每次回京晏萧行都会打听东沙的事,随他一同去东沙的还有一个他从来没见过面的铁面人,东沙的一举一动那人都清清楚楚的知晓。

  “不谈这个。”吕铭昭收了收想要触碰她的手说:“我跟爹说了要娶你,正正式式的从大门进。”

  两双眼睛齐刷刷向他扫来。。

  这话并不可信,一个戏子嫁进将军府怎么可能走大门。

  吕铭昭被两双眼睛盯得也有些没底气,“如果他不同意,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洛甜在听书坊的时候这种话都听烂了,她能从恩客里拍着胸脯保证的话里听出虚伪,自然也能从吕铭昭这软塌塌的调子里听到不确定。

  “好。”

  洛甜略微顿了一下,算是给了个回应。

  吕大将军能让她进门就算是开了恩口了,哪家将军会让一个风月之地的女人从正门进,门坎都会生了晦气,祖宗夜里头都会从牌位里爬出来,把这不肖子孙吓死,往后也别想在京都抬起头。

  云裳抬眼看着吕将军憋得有些发红的脸,轻轻笑了一声,“你们先叙叙,我出去透透气。”

  牧丹的清香混着小几上的桂花浓烈的香气,悄索冗余了整个宅子。

  洛甜就那么侧着脸,屋子不高房间光线不算好,她眉头微微皱着,双手叠放在腿上,看不清眼睛,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生气的时候不喜欢说话,此时正生着气,还好没看到她的眼神,吕铭昭记得曾惹怒过她一次,她扫过来的眼神很陌生,那种陌生是对生活无望的无动于衷,让人无从下手。

  吕铭昭心想还好,她没追着要答案,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爹也没把我当儿子,实在不愿意,等他不注意我时,我就自己把你娶回去。”

  洛甜干净利落地扭了个头,乌黑的眼珠盯着他,抬起双手伸在他面前。断指后的骨头,顶着刚生出的新肉,丑陋又狰狞。

  “刚才小姐在,很多话我不好说,吕将军!就我们两人,我倒想问问你,卖身契也拿回了,你为何还和晏萧行混在一起,你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明知道他在东沙战场里,不是那么干净。”

  直到这时吕铭昭才清楚洛甜并不是怪没娶她,而是在担心他。,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隔墙有耳这种话在被窝里也只能悄眯眯的说:“明哲保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向你保证除了和他说了东沙的战事,我没干别的了。”

  吕铭昭自欺欺人的想,事无巨细的说和一件二件都叫说,自从晏南修被暗杀,他就隐隐觉得东沙的瘟疫和那次暗杀有关系。这要真是晏萧行那个疯子干出来的,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实在不想掺和了。

  他回到京都,经过这一月之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真他娘的天真,曾以为晏萧行是给三王子打听东沙的事,后来才发现他们两表面上是一狼一狈,背面里好像又各不相干,他是真的怕了。

  他从一开始就入了晏萧行的局,就算不是洛甜,他也有其它的办法让自己听命于他,反正一下子也不好撇开,只能慢慢想办法远离。

  他本来知道的就不多,多年来得过且过的性子算是帮了他。

  洛甜明知道他有事没说全,又不知如何问起,花坊里的老嬷嬷教她怎么让男人开口,都是怎么骗钱赎身,除了坑蒙拐骗,遇到大事怎么开口是一点没教。

  洛甜千言万语被堵得如鲠在喉,怄得胸口直发闷,半天了整出一句,“他切了我的手,你选他还是选我。”

  “…甜甜,”吕铭昭见她任性起来,就知道人已经哄好了,“好久不见了,亲一个。”

  “我…你。”

  ……

  “你确定她住这。”晏南修听着巷子里,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咿呀咿呀声,对这里的居住环境一百个不满意。

  巷子又窄又小,连辆马车都驶不进来,屋子也都造得矮矮小小,一院连着一院密密麻麻像串地瓜挤在一起。

  莫凡悻悻的看了他一眼,点了个头。

  走到院门外,晏南修远远就看到半院子的牡丹,差点一口喷出来。

  他扬手咬牙切齿地在莫凡面前指出一个‘你’字,硬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果然是亲姐弟,心有灵犀般舍得,就是办了件猪都不如的蠢事!

  送花哪有送一车的!好端端的事被他搞得如此滑稽,真晦气!

  晏南修僵着身子走了进去,心里想着见到她该说什么,走到堂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屋子里面发出了聒耳的靡靡之音。

  他脸色一片阴霾,气血一下冲到了头顶。

  正在亲热的人,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及时的分开了些身子,晏南修推开房门,看到一男一女坐在床上,男子背对着他,女人被他挡去了身子,气得眼皮一抽,就上了手。

  吕铭昭感觉肩膀被人一按,只听到骨头咯嚓地响了一下,还好他是练武之人,若换成普通人肩膀怕是保不住了。

  他好歹也是个将军,有谁敢出手这么重,待他气愤转过头,就看到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圆,“宁……宁王。”

  空气安静良久,屋顶上似有一排乌鸦飞过。

  晏南修和洛甜古怪的对视了一眼后,心想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事啊。

  莫凡在门口,看到晏南修嘴唇抿得死紧的黑脸,感觉脖子上有刀风划过。

  他虎躯一震强行狡辩,“我刚才就想和王爷说了,是你走得太快。”

  晏南修只觉得他办事,像茅坑里的屎又臭又硬,甩锅倒是很厉害,姐弟俩都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心里内疚感少了一点,看来不是失忆所致,这种憨是天生的。

  晏南修本想说你们继续,转念一想,云裳去哪了,这不是她的宅子吗?

  他心里装着一腔乱沙,只好尴尬地问:“云小姐呢?”

  吕铭昭现在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本能的回答:“云,云小姐说出去透透气。”

  噤若寒蝉的屋子,随着晏南修的一个快速转身,从暗流涌动变成了风和日暖,快走到门口时,他侧了个身看了眼洛甜又问:“你和裳儿是什么关系。”

  吕铭昭心想,从云小姐到裳儿,这口气转得够快的。

  “我,我,我是她的贴身婢女。”

  洛甜嗓子干得很,结结巴巴的嘴直发抖,吕铭昭握着她的手,摸到了一片湿润,只好紧了紧她的手指让她尽量放松。

  莫凡看到晏南修顶着一张比鬼还难看的脸,横冲直撞的朝前走,急急忙忙的跟着走出门外。

  “王王王……王爷。”

  “你!闭嘴。”晏南修突然转身,莫凡额头直接撞在他嘴唇上,他嘶了一声,“从现在开始离我三丈远,多一寸就打断你的腿。”

  晏南修现在满脑子都是玄青子的话,那些话犹如魔咒一般在他耳边响起——

  认识那个女人。

  他一月去三回听书坊,去见的都是同一个姑娘。

  西南口语还是会无意流出,很多字音和云裳如出一辙。

  那姑娘叫洛女,你听莫奇说过这人吗?

  晏南修不是没有查过洛女,她毫无破绽,某种信息像被人生生切断了。

  贴身婢女?事情全都串起来了,至于洛甜知道多少,他连问都不想问,他想知道云裳知道了多少,这个婢女若敢说一个字,他会让她比莫奇死得还痛苦,想到这他身上起了层层冷汗。

  恐惧像洪水一样冲破防线,云裳昨天的状态,搅得他心神不宁。晏南修强压住了隐而不发的心慌,双手不受控制的紧握起来。

  他想见她,慢一刻都不行。

  长街的桥头上,瞎了眼的算命老先生,嘴里唏嘘万千,“无常卦,福祸相依,吉凶悔生吝乎动者也。”

  那几年夏雨落沟渠,秋风迎笑起,一切血雨腥风都是在她的年少无知时。她遇到了一个人,心安理得的在那些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同他厮混,本以为是披荆斩棘的来到身边救赎的神明,没想到是处心积虑把她往火坑里推的恶魔。

  云裳手捧一束牡丹轻语自喃:“没有福,只剩祸。”

  老瞎子乐呵呵地把银子揣进了怀里说:“风轻云淡才能见花开花落,人间熙熙攘攘不过数十年,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

  晏南修在西街的桥头看到了云裳,她蹲在那,头微微偏着露出白晳的颈脖,闪跳的动脉在过薄的肌肤下若隐若现,手里的牡丹花照得她整个面色艳绝娇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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