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高枝
玄青子把嘴里的菜咽下道:“他攀高枝去了,攀的还是你旁边这人。”
他话说得轻飘飘的,语气却非常的不服气,见两人不说话,很快又补充道:“他们俩才是一路人,不管做人还是做事都同样的平分秋色。”
奚落的话语,说得就像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全然不顾旁边人的心境。
好在也没人和他计较。
子书白沉默的搓着奶白色的筷架讪笑……
玄青子实在是被憋狠了,秦恒宇是一个病人,情绪也很不稳定,他只能充当积极乐观的那一位。所有的耐力都在这一年多里耗得差不多了,平时也没能和谁痛快的说上过话。
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和秦恒宇还没到知己好久的地步,居然能沉下心照顾这么久,连他自己都不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像只被关了一个冬天的野鸭子,嘴里一直没停在嘎嘎乱说,就算这般也没耽误他添了三碗饭。
眼前的这两人,随便他说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索性把心里的压抑都化成了尖锐的话,全都爆发出来。
子书白听完后点点头,表情有些感慨地道:“挺好,红梅公子胸怀大志。”
“薄情寡义能被你说成胸怀大志,为了旁边这人的脸面,也是难为你这么绞尽脑汁偷换说辞,宁王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根本不在乎你怎么说他。”
玄青子看他做老好人的样子,很是不痛快,最后那句话完全是气晏南修的。
子书白也不理会他的嘲讽,只劝他多吃点菜。
晏南修无所谓的听着他发泄也不作声,只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听着不在状态的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碗里的饭吃光后,玄青子突然住了嘴,摸了把肚子后,从盘子里夹了些清爽的菜端进了屋子。
接下来几天,子书白都不嫌麻烦把药熬好了,再带过来给秦恒宇解毒,连着服了七日后,他内体残余的毒素被清理干净。
秦恒宇像个活死人一样躺了一年多,终于不用人搀扶能下地了。
当他亲手推开屋门,看到刺眼的阳光,眼睛像两个熟透了的柿子一样红彤彤的。
他若有所思,看着外面出神了很久。
子书白和玄青子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既不催促也不言语。
这个江湖第一美男子,曾经往那一站,就会自动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并为之惊叹。
如今像一把破败的椅子被人从废墟中拾起,早就不见了往日的光彩。
秦恒宇躺了这么久,高大的身躯只剩下一副骨架,身上的白里衣被凸起的骨骼清晰支起。
他转过身对着两人抱拳行礼,“大恩不言谢,恒宇铭记于心。”
就算背着光,屋内光线很昏暗,也能看到秦恒宇从左耳到下颚处,大片触目惊心的疤痕,赤红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狰狞的长在了脸上,延伸进了脖子洁白的衣领里。
玄青子顿时失语,这一年多两人都同样的艰难,在他的精心照顾下,一个求生欲全无的人坚强的留在了这个世上。
看到他能如此坦然面对这一切,觉得先前受的苦瞬间烟消云散。
秦恒宇说话显得很没力气,子书白也不想在这时候矫情,讪讪道:“举手之劳,多加调理些日子,身体很快就能恢复,我就此告辞,有缘江湖再见。”
很显然,秦恒宇拒绝了刮肉疗伤。
前夜几人坐在床上促膝长谈,秦恒宇听出了两位的意思,虽不明说,话里却在劝他考虑把这些伤疤治好。
然而这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秦恒宇早就不在乎这副皮囊。
他笑笑道:“这副面容不管变成何样,二位不是也未嫌弃,尽心竭力帮助在下。”
看他们还想劝解,秦恒宇食指敲着手背上的疤痕慢慢道:“经历过这种生死,皮囊不重要了,我也不想再受那份锥心之痛,只想快活的度过余生。”
两人一路相送子书白,到了城门口。
落日的余辉照在子书白的背影上,影子越拉越长,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
玄青子拍了下秦恒宇的肩膀说:“回吧。”
他看得出秦恒宇也很想走,只是因为他答应过宁王,要把云裳从隆兴寺带出来,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回来的路上,路两边有很多小商贩在吆喝,看到有卖面具的,玄青子走到摊位前翻看了一会,随手拿起一个轻薄的银制面具说:“以后就带这个吧,等我挣着钱给你换个金的。”
秦恒宇也不推辞,解开面纱说了个请字。
这是一面像月牙形状的半脸面具,黑铁打造上面精美的雕花图像祭祀的图腾。
玄青子往他脸上轻轻一扣,这面面具像是天生为他打造,严丝合缝贴在了脸上,被火烧过的皮肤刚好被完美的遮盖住。
玄青子收回发抖的手,不着痕迹的把手藏到身后,仰脸笑道:“秦公子,永远都是这么玉树临风。”
“你真会说话。”秦恒宇看着他不闪不避地回,如今是什么模样,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
玄青子却被他真诚的目光,看到悄悄红了耳朵,转身走到了前头,故作平静问:“你想好了去哪吗?”
秦恒宇没回,反问:“你想去哪?”
“我还有事要办。”玄青子偏了偏头,最终还是抬眼对他说:“我和晏南修说好了,先送你走。”
秦恒宇马上接话,“等你办好事了,我们一起走。”
玄青子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坚定,但他要去的地方是隆兴寺,要救的人是皇上关押的人,那种地方凶险重重,他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听着街边的叫卖声,低头看着这双手脚,赤手空拳去闯虎穴,带上云裳一个人就够呛,再加上秦恒宇该如何脱身?
如果是以前的秦恒宇会是一个得力的帮手,可是他病了这么久,功力散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又没办法练回来……
正想着,听到秦恒宇轻笑一声:“如果不方便,我就先走吧。”
他还是那个非常会洞悉人性的秦恒宇。
从玄青子焦虑和紧锁的眉头,他看到了不情愿,已经麻烦了他这么久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个道理他明白。
玄青子听到他说走,心情一下变得低落,明明是他要人走的,这会却很难割舍,他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嘴,伺候人还伺候上瘾了,真是个做奴才的命。
难怪晏南修不把他当人看。
俩人安静的走在喧闹的街道上,谁都没再说话。
傍晚的夕阳照得人昏昏沉沉,秦恒宇由于长期卧床体力渐渐有些不支,背上冒出了不少汗水一直往下流。
玄青子不动声色从路边的摊贩上买了把蒲扇,帮他扇着风,“这一别再见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了,以后我去芙蓉郡登门拜访,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呐。”
秦恒宇稍愣了一会,笑道:“我不回芙蓉郡。”
“你要去哪?”玄青子诧异地停下了脚步。
“天下之大,率性而行。”秦恒宇眉毛一挑,自嘲道:“前二十多年,我都活在芙蓉郡秦家这几_个名头下,做事做人全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使命,鲜少能遵循内心的想法,而今又是这副残败之身,穷尽一生也是空手而还,我又何必再回去让旁人难做?”
秦恒宇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无奈,又像是释然。
秦家独子一家葬于火海天下人尽知。
秦父秦母也早已接爱这个事实,回去让二老看到他,难免又会重拾希望帮他纳妾娶妻,而他心如止水,并没有力气再去向上拼搏,也暂无组建家庭的想法。
秦父一生精于谋略博学多才,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培养出,他这么一个拥有逸群之才的儿子。
让父母发现他多年精心培养的儿子,变成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也会让他们感受到深深的失败,这对二老来说无疑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不回秦家又是不孝,他也很矛盾,思来想去之后,还是暂时不打算回芙蓉郡。
玄青子刚想开口询问他为何不想回秦家,二老看到死而复生的儿子应该很开心,是不是他有什么心结未打开。
“父母不会缺人照顾,我也会留意秦家的消息,如果需要我会回去尽孝。”
听到他这么说,算是打消了玄青子的疑虑。
他没再说话,秦家家财万贯自然会有人献上殷勤。
秦恒宇又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想事情至少比自己周全,对秦家的了解也比他深刻,当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哪家父母愿意看到儿子变成这副尊容,更何况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完全丢弃了往日的雄心壮志,对大家族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当时间在岁月的长河里沉淀得足够久,也许一切都会有转机。
回家的路上,玄青子在街边大包小包买了很多东西,从吃的到用的应有尽有,最后还去裁缝店给秦恒宇买了几身衣服。
秦恒宇虽然不解,为何这么早就为他置办路上要用的物品,也没阻挡。
玄青子也没解释,从钱庄换了些银子递给秦恒宇,“子书兄留下了不少银票,我一个人在京都也花不了多少,这些你带在身上,以后可以应个急。”
秦恒宇盯着他看了半晌,正想拒绝,就听到一声操。
玄青子深邃的双眼,瞬间变成了一片红色,眼珠子都像被烈火烧燃,手上的东西自然掉了一地。
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愤怒,看玄青子紧握拳头像要打死一头牛,他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正是晏萧行!
晏南修那天和玄青子说的话,他在里屋听得清清楚楚,再看看玄青子这暴走的状态,很明显恨不得立马把那疯子撕碎。
秦恒宇连忙拉住他,“冷静。”
玄青子差点气厥过气,不可置信的停下了脚步。
他本以为秦恒宇看到这个人,会比他更想弄死他,这声冷静却让他无比抓狂,这是什么情况,仇人就在眼前还怎么冷静,难道他想自己要动手?
“你自己动手也好,老天都看不过,让这狗娘养的送上门了。”玄青子愤愤不平的咒骂,让开了路,意示他自己去。
秦恒宇却颤声说:“让他活着!”
哈!玄青子觉得秦恒宇不是傻了就是疯了,居然说让一个丧尽天良的仇人活着。
“你说什么?”玄青子不敢置信地问。
“我说放过他。”
秦恒宇声音沙哑,神情一片空白,那张脸像是因为做了这个决定更加的惨白。
“你在说什么屁话!”玄青子罕见地对他怒吼,“你看清楚了这个人是晏萧行,你全家都因为他葬身火海,你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如果对方是晏南修他们没那个能力,可是现在面对的是一个疯子。
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既然赶上了,那便是天意!
看到秦恒宇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变得发青,他又补充。
“怎么?你丢了半条命,合着剩下的半条命是圣人之躯!”
玄青子气得不想多看他一眼,甩开被他紧紧抓住的手,用力推了一掌,“你想当圣人,我不想当!”
秦恒宇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被这一掌瞬间推坐到了地上,眼看玄青子的爪子就要在晏萧行脖子上留下几个窟窿眼。
“玄青子!”秦恒宇急得大喊一声。
一声直呼其名,两人四目相对,空气骤然冷寂。
秦恒宇说:“这种人死了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要他活着,要他受尽折磨的活着。”
怒气拉满的人,被他这一声受尽折磨,唤醒了失控的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玄青子,收回了五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用力甩出一掌在晏萧行脸上,“便宜你了!”
晏萧行脸瞬间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
他上挨了痛,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嘴巴一咧顿时哭爹喊娘,往地上一倒打起滚来。
玄青子白眼一翻,气不过的在他身上又踹了一脚,“再哭,就弄死你。”
正在地上打滚的人,被这个莫名其妙欺负他的人,吓得马上停止了鬼叫,抱着头一动不敢动,在那筛糠似的发抖,眼泪像放了闸一样直往外涌。
玄青子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他,走到秦恒远面前把他从地上拉起,“这疯子还知道害怕,以后有得他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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