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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梦魇


他和瑞德帝说,想去看云裳,想象中的阻止和敲打都没有出现,瑞德帝竟然说应该去看她一次。

  长久以来父皇对他和云裳之间的都是三缄其口,生生把他们分开了这么久,可见早已忍无可忍了。

  看她一次!多简单的一句话,像一根钉子一样扎进了晏南修心里,疼痛的、酸楚的、热烈的,不知如何形容的感觉缠遍全身,久久不退。

  这种感觉应该是父爱吧,晏南修不敢置信,原来父爱这种东西,真的有!

  晏南修毫不掩饰迫不及待和欣喜的心情,脸上笑容纯真到瑞德帝看晃了眼。

  他又像浸月了……

  一路上,晏南修胸膛起伏不断,心口疼得厉害,这种疼从来没有过,他走到血愿面前,摸了一把马脖子,在凛冽风雪中穿上墨色大氅,潇洒地跨上马背。

  他一刻都等不及了。

  “她住在闻居,走到正殿往西一直走,穿过一片紫薇林就到了。”除了必要的场合,晏南修来隆兴寺的次数不算多,对寺院的了解来自于救云裳那晚上看过的图纸,图纸里云裳住的地方标注安全,他也只粗略的看了一眼。

  幸好有父皇的指路,晏南修走得并不费力,想见云裳又怕见到她,朝中局势复杂,他们的关系更复杂,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之间的执拗依旧无法逾越。

  越靠近紫薇林,晏南修的心脏跳得越快,太阳穴也跟着一鼓一鼓的,头脑思想明明很清楚,因为过于紧张的原因,眼睛不受控制的看了海市蜃楼,这是一片艳色,不是紫薇花的颜色,像是祭祀的火和秋天田野烧桔梗的颜色。

  晏南修有些恍惚,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所见的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烈,一种莫名的恐惧和颤栗笼罩了全身,身临其境的感觉还没适应好,一切如演戏似的又换了一幅画面,那是一片浓烟滚滚悲壮又凄凉的火海!熟悉得令他恐惧的火海!

  这太可怕了!

  晏南修强压心中梦魇,脱下手套从地上抓了把雪拽在手心,迫使自己冷静,胆战不止的心在冰冷的雪水中渐渐恢复正常,不适感只剩余韵。

  面前是一个小院子,斑驳的木头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闻居二字,没想到隆兴寺还有这么幽静的小院,院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屋顶和四周都被厚厚的的积雪覆盖,寂寥的像一座被遗忘的坟茔。

  “早啊,像做贼似的。”

  晏南修回过神,看到玄青子懒懒的靠在门框边。

  玄青子酒早就喝完了,这些日子总在想晏南修什么时候来,也出来溜达过,想碰碰巧,等了五天,没见人他受不了了,这会儿是想下山买酒的,没想到遇上了。

  他盯了晏南修好一会了,不知对方是紧张还是对这地儿陌生的缘故,晏南修好像精气神都被妖精吸干了,就留一张皮,仿佛随时会往地上坠。

  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个人梦游,想说话吧,又怕吓死他,倒在他面前,皇上老儿,怪他揍的咋办,正纠结呢,看到他抓了雪放在手里,玄青子估摸着他应该没事喊了一嗓子。

  晏南修露出疑惑的神情,下意识回话,“早吗……不早了。”

  他看向天空,雪好像不飘了,明黄的天边太阳要出来了。

  玄青子别有深意地打量着眼前人,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和以往见的任何一次见面都不一样,清冷的气质荡然无存,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感令人不适,变化怎这般大?

  “云裳在吗?”

  回过魂,晏南修感觉牙齿在打颤,还好嗓音没什么破绽,对方没听出他的紧张和慌乱。

  “睡着呢!吃过早饭,去烤火了,往西走,墙面翻新的那间。”

  顺着玄青子手指的方向,晏南修看到一间比正屋矮一点的房子,上面裱着红梅窗花,外墙的黄土没经过暴晒,下了这么久的雪,颜色看上去比旧房子阴沉了一些。

  指完路,玄青子没有要走,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难道有什么事?晏南修心中疑惑,其实看到他在这,心里踏实安定不少。

  他询问:“你去哪?”

  “买酒。”玄青子回答得那叫一个快,怀里揣着的银子,是他从浦大夫那挣的窝囊费,他舍不得花,掌心朝上的日子,他受够了,万一被浦大夫断粮了,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坐我的马去,在寺门口。”

  “血愿啊,别了,我怕被踢。”

  晏南修见他咧着嘴翘着下巴,一副真被踢过的模样闷笑道:“我的人,在外面。”

  玄青子听闻也不废话,蒙头往前走,有别的马就行,血愿他摸过一回,那家伙脾气随主,一嗓子甩过来差点把他指子咬断,上扬的马蹄和小臂擦跃而过,不得不说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软硬适中的毛发比别的马英气多了,就是那马和主人一样喜怒无常!

  他惹不起!躲得起!

  刚走两步,玄青子想起什么转过身问:“他们有银子吧,我想买好酒。”

  “去吧。”

  晏南修目送他走远,不禁有些羡慕玄青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这份洒脱,在粗陋不堪中出生成长却不留一丝印记。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晏南修走到暖房前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扇松木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见到云裳了,他却有点不敢进去,尽管一路上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很心虚、惶恐。

  到底是没能保护好她,见云裳比见父皇紧张多了,晏南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太阳在这一刻突破云层,午时的强光穿透窗花投进了屋,他被阳光晃花了眼,不过还是很快就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云裳睡着了,纤细的身子半卷在一张用软篾做的椅子里,脸上沾着散开的秀发,只露出微红的鼻尖,应该是暖气太足被热的。

  而晏南修像被一棒子打晕在原地,目光落在了显眼的肚子上,灼热的刺激着他的感官,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汩汩地冲击着心脏和眼角。

  云裳怀孕了,她怀孕了!

  他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两句话!云裳怀孕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隔绝在外,每个人和他提起云裳的语气,多么宽容,多么平常,好似她只要苟且的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

  荒唐、欺骗、可笑,绝望很多很多情绪像一道炸雷从头顶霹雳而下,从天灵盖咆哮着冲到了脚底,隐约中听明白了父皇口中,你应该去看她一次的意思,这哪是什么父爱,他就像主宰一切的神,用最宽宏大量最慈祥的语气说,生死由他定。

  这是最嚣张的蔑视。

  仅是一瞬间,周遭静得令人无法呼吸,暖房里的热气好像被隔绝了,孤独感涌了上来,晏南修能感受到此时时刻,他身心比在雪里地还冷,心仿佛被一把锥子穿透,血水化成黏黏糊糊的泪珠子从眼眶子里流出,晏南修捂紧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知站了多久,他有些畏惧,又有些自责地走到云裳身前蹲下,静静地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叫醒她。

  云裳眼角润润的,不是哭过,是一种舒展放松的神态,显然睡得很酣畅,自从在怀娄城西郊见到她,这么多年痛苦的、悲伤的、怨恨的、高兴的模样他都见过,独独没见过她放松的模样,他想多看一会,把呼吸放得很轻,沉默的注视着她,这种沉默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道歉、解释和承诺?好像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说服,把她扔在这里半年不闻不问?她像破碎的月亮,又像熟透了的果实,在无人的角落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不敢想象,在高台围困的日子,她如何度过的。

  “你回来了。”晏南修看得正入迷,听到一声久违的,难以置信的问候。

  你回来了,就像在问出门回来的相公一样,晏南修心里的肉像被小猫爪子抓了一下,欣喜交加无法自控,手不自觉的想去把人扶起,云裳甚至目光都是朦胧的,却下意识躲了一下,他像个迟钝的孩子,“我……我扶你起来。”

  云裳没等他反应,手抵着椅子边缘已经坐起来了,睡久了右边肩膀发麻,她顺手揉捏在那处,用刚睡醒懒懒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早上回的。”

  晏南修点到即止,又没了话,不是不想说,看到她挺着这么大一个孕肚,有太多的话统统卡在喉咙,无法说出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晏南修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在她嘴上轻轻吻了一下,云裳这回没再躲,弯着眼睛对他笑,目光像一颗星,像一道光,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对不起,你受苦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怀孕了。”

  晏南修用下鄂蹭了下她的鼻尖,捧起她的脸,巴掌大的脸一只手就包裹在里边,“我现在带你回府。”

  云裳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他,抬起手指放在他心脏的位置,心跳的声音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着,谁都没回避,两双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无法表述,“哎呀,”云裳收回手,摸在肚子上,“他想踢你。”

  “让我摸摸。”晏南修顺理成章把手紧贴在她的肚子上,虽有棉衣隔着,还是能感受到炙热的,正在跳动的鲜活生命,云裳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兴许是躺久了,又被他紧紧贴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眼神稍微流露,晏南修就懂了,把她身子扶正坐好,脸上抑制不住的笑道:“他很乖。”

  “用什么身份回去?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南修你应该很清楚吧!”云裳用反问,回应了他们现在并不明朗的处境。

  晏南修愕然了瞬息,“谁来过了。”从她的话里,她的态度,能感觉出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关键信息,而她还能这么心气沉静,头脑清楚的阐述,可见那人对她的影响力不小。

  “王妃。”

  听到是许黛娥,晏南修停顿了一下,带着不明显的怒意问:“她来做甚。”

  “她是宁王妃,你的王妃,你问她来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来善后的,晏南修你挺失败的,该安抚的人没安抚好,不该招惹的人又不放过,我这副样子回宁王府,算什么呢?最多算个欢宠,你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不能不在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晏南修听到欢宠二字,眼神一下变了,僵直而凶狠的看着她,“我对你的心世人皆知。”

  “对啊,对我可真好,丑态尽出,世人在背后嚼舌根唾弃的是我,非要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你的事,只是你风流韵事的一笔,”云裳一字一句的控诉,“你从出生起就是皇子皇孙,你身份尊贵,你位高权重,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我是夹着尾巴的过街老鼠,谁敢碰谁倒霉,你对我的好就像一个大人拿糖哄孩子一样,我应当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是吗?”

  这种太诚实的坦白,烫伤了晏南修的嘴,他刚想说一个我字,还含在嘴里,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叫云裳,回头一看,一个黑瘦的妇女手上拿了碗热气腾腾的汤。

  “有人在啊。”风娘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熬了一早上的母鸡汤,给你补补身子,太烫了,我先找个地方放啊。”

  “你是宁王吧,云小姐望眼欲穿总算把您给盼来了”风娘向云裳使了个眼色,对着晏南修福了一礼,“王爷外头寒气重,您也喝碗热鸡汤,??身子。”

  她麻利的把土罐耳上的碗取下,舀了两碗鸡汤,放在小木桌上,“要我一个老婆子端给你们啊,过来,过来。”

  风娘满面推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自是不好再驳了她的面子,都走到小木桌前,她又说:“王爷一回来,落了这么久的雪都停了,是个好兆头呢。”

  风娘把汤端到云裳手上,对晏南修说:“王爷,云小姐在里这孤苦无依,心中有气让她撒撒就行了,日子还长着呢,小夫妻难得见面,闹啥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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