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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针 八手八针


  就在众人以为斗绣会暂停的当口,风雨却停了。

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天亮就放了晴,第二天一大早,因为没收到秦太监暂停的指令,广绣行的人赶忙去打理赛场,将倒下的两座高台扶好,将摇晃的地方钉牢,等到辰时过半,一切已经就绪,便去望海楼请示,秦德威传下意思:巳时二刻开始,斗绣继续。

幸好诸庄都住在左近,听到指令马上都赶了来,上城墙的上城墙,上高台的上高台,巳时一刻已经全部就绪。秦德威倒也守时,巳时二刻未交便出现在城墙上,挥了挥手,梁太元朝儿子示意,梁晋便唱;“广潮斗绣第三关,第三场,点香,启鼓!”

因昨夜大雨之故,这时观众还有些寥落,大部分是各绣庄绣行的人,经过昨日一战,众人对马吊斗绣已经明白了许多,观众固然不需要再行普及说明,诸庄不管是打牌的还是刺绣的也明显变得老到,这一老到,能够互相配合的闲家优势就越发明显了。

凰浦那边没有改变策略,仍然是先绣“尊九索”——众人看到这一点,不免各自叹息,早知若凰浦不能出奇便不能改变今日之败,但现在仍然绣索子,显然还是没找到扭转之法。但就在观众们以为局面会成为昨天下午的重复时,变化发生了。

只不过挑起变化的却不是凰浦,而是茂源。

“尊九索!茂源也在绣尊九索!”

“她们……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因为不轮庄、不抽牌,所以第一轮固定了是由凰浦来发牌,凰浦已在绣尊九索,茂源就算也能绣出来,到时候也是废牌!但偏偏梁惠师、陈子艳都面无表情,就是绣起了尊九索。

渐渐的,众人就品出了味道来!

若是绣不同绣时,两家快慢有些品不出来,这时绣起了同一幅绣,两家进度的快慢那就一目了然。

“哎哟!茂源的针好像更快呢!”

“这不废话吗?这边有三位宗师呢,她们那边有两位。”

“可听说那位高眉娘是大宗师。”

“什么大宗师,谁封的?”

梁惠师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一丝一线快捷五伦,只针光闪动、手若残影,“尊九索”已经渐渐成型。

黄谋和莫庄主对视一眼,各自将所绣进行调整,他们两家一个绣七十万,一个绣六万,这是十字门和万字门——因为根据秦德威的新规定,凰浦下一轮不能打索子,所以只要三家提前占定十、万、文三门中无法在一炷香内绣完的牌面,那第二轮凰浦就无法上桌。

这支快香烧得很快,没多会就接近尾声,眼看铜锣未响,茂源竟然抢在凰浦之前,先一步将尊九索给绣成了!

虽然如此,但恪于规矩,这一轮仍是凰浦首发,林叔夜将尊九索打出去后,茂源的尊九索就成了废牌。不过周围的人已经议论纷纷,都道:“看来茂源的底子,终究比凰浦更厚,这绣同一张牌,一下子就比出来了。”

隔着柱栏,高眉娘望了过来,梁惠师也侧视过去,两个人眼神一触,竟然便都知道了彼此的心意,高眉娘便知梁惠师意在挑战。

她头微微一低,对林小云说了一句话,林小云微微一惊:“这?来得及么?”

高眉娘道:“试试吧。”

梁惠师听不到她们的言语,但看到她们的神情动作与昨日有所变化,便冷笑道:“她们应战了!”

陈子艳哼了一声。

李源师问:“那?”

“按早上说好的行事!”

原来今天上午,梁惠师忽然提出要改变次序,李源师颇为惊讶,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不料陈子艳却也傲然应承,最后连陈老夫人也答应了,不过她只准许她们任性两轮。

执牌人打完了第一轮牌,南风位凰浦的“尊九索”上桌,其他三家全部丢空白绣地灭牌。

第二炷香点起,鼓声再响,十二位绣娘中的六位期间并未停下,康祥三宗师的七十万已经绣了一大半,这一轮只要保持普通进度就能顺利完成了,泰奇那边一宗二傅的六万也绣了一半有多。

反而是凰浦、茂源这边,在执牌人打牌时竟然未动,高眉娘与梁惠师都是侧坐,微微侧首刚好能看见对方,陈子艳见高眉娘只是看着梁惠师,一眼也没看自己,心头不禁大恼!

为何如此!为何如此!自己就算比不上高、沈,难道连梁也比不上不成?

就在这时,高眉娘道:“开始吧。”

陈子艳抢着冷冷道:“启针!”她纡尊降贵来参加这场斗绣,可断不能容忍自己变成配角!

双方针闪线飞,不久观众便从理路之中,看出了双方要绣的都是文钱门。

“哟哟,这是要对上了。”

“不过有什么用,就算都绣出了一钱,茂源也是下家,还是得当废牌。”

“也是,这一轮又要白送凰浦一张牌上桌。”

“哎哟,你们看,凰浦绣的,可不像一钱啊!”

昨天看了二十轮斗绣,早把规矩、牌花都看明白了,这时不止那几个精研了几天马吊绣的探子,很多观众都已能从各种端倪中分辨出来后续的牌面,虽然暂时还看不清最后会形成什么牌,但显然不是“太极”图样的一文钱。

“哎哟,你们看康祥那边!绣的似乎也不是一文!”

“这,她们这是要干嘛?”

六个绣师针速飞快,在众人议论声中图案渐渐成型!

“哎哟,这是这是……一枝花!凰浦这边绣的是一枝花!”

一枝花是“半文钱”的雅称,按照梁太元对这张牌的设计,三位宗师级刺绣高手联手,也休想在一炷香内完成,因此昨日虽然出现了一枝花,却都是靠着上一轮的剩绣才能完成,没想到今日竟看到凰浦在没有剩绣的情况下直接开绣。

“凰浦这是打算放弃第二轮了吗?可这有什么用?就算她们绣出了一枝花,但丢了首发,下一轮只要闲家打的不是文钱,就能叫这一枝花变成废牌!”

“你们再看茂源那边,他们绣的是什么?”

“好像有是个靴子,这是绣人形?有人形那就不是文钱门,是水浒人物?是万子门还是十万门?”

“果然,茂源也不管文钱门了,不过这是打算也放弃了这一轮。”

“闲家不怕啊,就算凰浦、茂源都丢空白秀,只要下面两家打出牌面,那就赢了。”

“也对也对。”

“不对不对!”有人叫了起来:“茂源绣的不是万字门和十万门啊。”

“是啊,那不像哪个水浒人物……”

“难道茂源也开始乱绣了?”

“不管茂源绣什么,总之这一轮闲家是赢定了。”

“不过凰浦也是乱来,何必绣半文钱呢,赶不上了成废牌,还不如直接绣个太极,用一文钱保底。”

普通观众议论纷纷,只有袁莞师在冷笑,她知道高眉娘与梁惠师斗的是什么!那是叛出师门的高徒在向曾经的师父挑战,梁惠师既然下了战书,高眉娘岂能不应?

看看快香已经燃了一半,可凰浦这边的“一枝花”还只绣了不到四成。她们这边这样,茂源那边也快不了。

“哈哈,这一轮凰浦是赶不及了,最后只能扔空白绣地弃牌了。”

“咦,你们看茂源那边!天!那不是万字门,那是文钱门!”

“什么!”

“对!文钱门!波斯进宝——这是尊空文!”

那是“文钱门”最大的一张牌,以“波斯进宝”为图,因此有个人形,乃是一个穿着墨靴的矮子,因而被对马吊绣不够精熟的普通观众误会为万或十万门,此图极其繁复,比之“尊九索”、“一文钱”都要难上五成,就算是三宗师联手,没一炷半香休想绣完。

“茂源和泰奇都托大了。这一轮别想了,都得弃牌。”

袁莞师也是暗中轻叹,既叹高粱这对师徒的顶峰决竞十年难逢,又叹梁惠师之高傲竟有压艳凌高之心。

林叔夜在台上看到,也更进一步把握到了梁惠师的心性,心道:“姑姑说的没错,她虽然要报陈家之仇,但同时也不放过正面挑战旧师的机会!”他便知这一轮的变化不在梁惠师的报仇计划之中,纯粹只是出于她对高眉娘的争胜之心!

就在观众议论声中,高眉娘的手势忽然有了几呼吸的暂停,林小云和李绣奴对视了一眼,手势同时起了改变——他二人与高眉娘的配合,经过这昨日的高强度斗绣后也是更上一层楼了,不用说话,只凭高眉娘的动作就能知道她的意图以及如何配合。高眉娘持针的右手抖了抖,同时左手一甩,也多了一根针线,从单手持针,变成双手持针。

观众之中,有去过海上斗绣的人就叫了起来:“双手绣!双手绣来了!”

因昨日的斗绣有些沉闷,晚上又下了大雨有些人以为斗绣会延迟,今天上午能到场的那都是对刺绣有特殊喜好的,其中大部分是广州的绣娘——她们大多数都听过海上斗绣时有人施展过双手绣绝技,这时无不精神一振。上次和安绣庄斗绣时林小云虽然也展现过双手绣的绝技,但徒弟的本事想必不能和师父比的。

便在众人瞩目于凰浦时,忽听有人叫道:“你们看那边!茂源那边!”

只见茂源那边的台上,梁惠师和陈子艳的手势都起了变化——两人竟然也都双手持针!

“哇!双手绣!三个人的双手绣啊!”

整个斗绣场一下子就都轰动了。真没想到竟然在一场斗绣中能看见三个人同时施展双手绣针法,这三人,一个十二年前就已经成为传奇,一个是这十二年来针压全粤,最后一个更是号称大内首席!但见三个人、六根针,以同样的针法穿引刺盘,渐渐的,众人几乎都要看不清针线的来龙去脉了,只看到六根针下,绣幅的画面在肉眼可见地“生长”出来,这都快得不像在刺绣,而像在画画一般了。

林小云一个咬牙,和李绣奴打了一声招呼,竟然也施展起了双手绣——这一来全场更是哗然,竟是四大高手同展一门绝技。

“叹为观止!这才真是叹为观止了!”

城墙之上,秦德威也是啧啧称道,他这么深地介入这场斗绣原本只是怄气,直到此时,才算从中品出了滋味。

一开始众人只是看个热闹,但渐渐便分出了四人的高下。普通观众看不懂针法,但能从线条进度中判断出速度来——线条进度最慢的是林小云,虽然他施展双手绣时比起普通绣师也已经快了许多,但比起三位资深宗师毕竟相形见绌,“尚衣”陈子艳的线条蔓延明显要比他快上不少。

然而高、梁二人,明显又比陈子艳快上一筹。

若说针线运用之精微、绣品境界之奥妙,普通人未必看得出来,但这时丝绣线条的蔓延进展却是再明显不过,都是梁太元定好的绣路,不存在谁的线路和谁不一样,谁快谁慢便一目了然。

以前绣行的人忌惮着陈子峰和广茂源的威势,但最近茂源其势渐衰,陈子峰又传疯病,绣行的人忌惮心便少了许多,竟然就有人说了出来:“看来咱们的这位‘大内首席’不但不如凰浦那位蒙面绣师,而且也不如梁惠师啊。”

“对啊,看来茂源的第一高手,其实竟是梁惠师!”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嘿嘿,有些人,却是见面不如闻名!”

议论的声音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到后来却越说越大声,竟然连陈老夫人也听见了,陈子艳克制着自己以保针路不乱,一张脸却铁青得厉害。

忽听对面一声冷笑,陈子艳针路渐缓,眼睛余光瞥见梁惠师那冷厉的神色,就听她道:“都说了多少次了!刺绣的时候要专心!”

轰的一声,陈子艳的耳朵仿佛炸开了一个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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