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 迢迢云水去
冬日的清晨,即便是金乌已照,依旧是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寒凉。云水西城门口,一队精良的兵马整齐地排列着,每个人脸上都是肃穆庄重的神情,身上那做工精细的甲衣透着一层乌青的寒光。
这样的阵仗,让本想进出城门的百姓都不自觉地停了脚步退让到了一边,遥遥张望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些本来有些闲散,有的甚至还在打瞌睡的门将在这对兵马到来之后,也顿时目露精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再显出丝毫的懒散模样。
被那队装备精良的兵马护在中间的,是两乘华丽的马车。让人不觉生疑,这马车之中到底坐了什么样身份高贵的大人物,居然能得凤尧皇宫禁军的护卫!
马车旁,垂首躬身立着一个有些岁数的阉监,正用那尖细的嗓音对着马车里的人说着什么。离得远的人只见那阉监不时地呵出一团团的白雾,可那些靠的近耳朵又灵敏的,倒把那阉监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下来。
“王上恐见公主离去心生不忍而至失态,特命奴才前来代主恭送公主前去朝都。望公主此去一路平安,顺利到达朝都。”
阉监语毕片刻后,马车中传出居然是平静低缓的童音:“有劳公公了,烦劳公公转告父王,凤南一定乖乖地呆在朝都。”
闻此言,立在马车边的阉监躬身更低:“奴才遵命,定当转达公主玉言。”
四下里,顿时又静了下来,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哧哧声。静了片刻,马车里忽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却不失劲力的高呼:“公主有令,启程!”
随着那拖长的尾音,异口同声的“遵命”二字,震天响一般从那队精兵口中发出。马蹄嗒嗒声,车轱辘转动的吱吱声,顿时响了起来,杂乱却又整齐。立在马车边的阉监匆匆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奴才恭送公主!”可这尖细的的一声隐在那嘈杂的车马声中,除了他自己任谁也不曾听见,更莫说那个身在马车中的公主。
直到那车马声渐渐远去,身边又响起了杂乱无章的人声,跪在地上的阉监才爬起身来,看了那已经远去的车马一眼,摇摇头轻叹一口气,紧接着忽然站直了身子也不回头,拔高了声音同身后那两个尚且年幼的阉监吩咐着:“回宫复命!”
东进西出,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无暇去顾及他人。夹在人流中,谁也不曾注意到站在西城门外护城河边的几个人,一直追随目送着那队已经远去的车马直至消失不见。
“王上,回宫吧!”盯着车队消失的地方不知多久,站在右侧的一人终于忍不住出声提了一句。
“嗯!”立在中间的人从喉间应出一个字,却依旧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张望着。顿了片刻,才猛然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
双手交叠搁在腿上,挺直脊背端端正正地坐着,凤南静着小脸,嵌在脸上的那对乌亮眼眸一眨不眨地直视前方,小小的身子,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不住地晃动着。
马车里共有三人,除了凤南就是从小一直照顾着她的柳嬷嬷,另一个便是季秋阳。而此时,车里安安静静,只有外间车轮辘辘和马蹄的声音响起。
靠在车壁上,季秋阳眉头轻蹙敛着眼睑,盯着旁边一脸平静的凤南。从一大早起来,这个孩子就一直这个安静的模样,端着一个公主该有的架子。一声不吭,出城的时候才同那个阉监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季秋阳却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从知道洵王要把她送去朝都为质子之后,她就又变回了以前那孤僻自闭的模样,对谁都是静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小脸,只是行动言语中不再有先前的怯弱唯诺。
“停车!”猛地一声大叫,凤南蹭的站了起来,却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差点摔了下去。
虽然被她突起的叫声吓了一跳,柳嬷嬷还是一把扶住了摇晃着身子的凤南:“公主小心!”
“停车!”站在依旧在行进的马车中,凤南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再次爆出一声大喝。
“南儿!”坐直了身子伸手握住她细小的手腕,一瞬间季秋阳的眉头猝然扭紧,心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慌乱。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子外刚响起“公主”两个字,凤南便一把挣脱了季秋阳的手推开了扶着她的柳嬷嬷,开了车门径直跳了下去。紧随其后跃下马车,季秋阳却见凤南一路小跑,停在了一块空地上,眺望着远处的云水城。刚刚在车外出声的人,一惊之下立即从马上跃下,跟上了她。
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遥望着已是隐约可见的云水城,凤南紧紧地攥着缩在衣袖中的小小拳头。隔了片刻,那乌亮的眼眸中忽然滚出两行泪,顷刻间湿了整张脸。
缓步走去看着那满是泪水的小脸,季秋阳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那不生不息只默默流泪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压抑难忍,一丝酸涩渐渐蔓延开来掩住了所有。
闭上眼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再睁眼看着凤南时,季秋阳却是霍然一惊——那泪水依旧汩汩而流的乌亮眼眸中,赫然闪过一抹挟着怨毒的寒芒,电光火石一般转瞬即逝。让季秋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公主,该启程了!”等了片刻见凤南依旧站在那里遥望着远处的云水城,站在她身边的侍卫小声提醒着。
睁着双眼,泪不再留,盯着云水城看了最后一眼,凤南霍地转身带着一身的绝然向马车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侍卫却忽然听见一声冷冷的话语:“我是公主而不是你,该做什么我心中有数,不需要你来教我!”
心中一怔脚步稍顿,盯着那个疾步前行的小小背影,可跟在身后的人随即还是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这,真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的话吗?为何如此让人感到惊诧?长公主,差点都忘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她不仅仅是个八岁的孩子,更是凤尧国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师傅,嬷嬷,父王又不要我了!”回到马车里坐好,凤南拉起季秋阳和柳嬷嬷的手低语一句,可随即却是出乎意料的一笑,“可是只要有嬷嬷和师傅在身边,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你们要南儿就行。”
—
车队一路西行而去,虽然不急着赶路倒也不曾多有停怠。在凤尧国内的时候,自是一路畅通无阻,每到一地都有当地官员接待,安排妥当所有事宜。送公主入朝都为质,并不是何光彩的事情,可知晓了此事的官员也都明白事情的重要,都很用心地去做好应尽之责。
然而对凤南这个长公主,那些官员中十之八 九倒还不如对待那队禁军来得恭敬。一个被父亲送去朝都为质子的公主,自是不受宠爱,甚至可以说是被国主抛弃的子孙,到时候能不能回来凤尧国都是个不定之数,也没必要浪费了他们那些谄媚的伎俩去讨好,更何况还是个才八岁的孩子。
从凤尧去朝都,需借道齐舜,行至凤尧北疆云翊的时候,车队准备做了一些时日的停留休整。毕竟,出了凤尧国境,自不会如现在这般,到一处都有接待。
“公主,前方就到云翊。出了云翊,就是齐舜的国土。所以,属下想在云翊城多留几日做一些部署,不知公主意下如何?”打马与车同行,稳坐在马上的人微俯首对着车内说着话。
没隔片刻功夫,车内传出一个老妪低缓慈祥的声音:“公主说,一切听从秦统领安排!”
“是,属下遵命。”催马重回队伍最前方的人名叫秦牧,是这队禁军统领,也就是那日出了云水城提醒凤南启程,却被凤南冷眼驳斥的人。
自那次被凤南冷斥过之后,这个秦统领每逢这样的“大事”便会像凤南请示。可他属下的人却有很多人不理解他这样的做法,这种停车歇脚住宿之类的事情,他自己决定了就行,根本就没有去请示的必要。即便那马车中坐着的是个长公主,可她终究是个没主见的孩子。
当这些窃窃私语被秦牧无意间听见的时候,他确是自嘲般地冷笑一声后对着他所有的下属说:“没主见的孩子?你们当真以为公主她是个八岁的孩子就没主见?她心里的主见,怕是你们一个都比不上!没事儿别再这里乱嚼舌根子,护好了公主才是正经事。稍有差池,可得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完话后,秦牧离身而去,留下那几个属下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几个虽然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是他们的统领太过小题大做,俱是耸耸肩不置可否,却也不在讨论这样的问题。秦牧的有句话,真真切切地响在每个人的耳里,入了他们的心——护好了公主才是正经事,稍有差池,可得仔细脑袋!
(https://www.bsl88.cc/xs/3711338/9358902.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l8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l8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