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空白

许慕白和季遇礼都没把季父患病的消息告诉许单和季逸安，这种事还是不让小孩子知道的好。他俩知道了除了会徒增烦恼还能怎么办呢？

  生活依旧照常，只是许单和季逸安明显感觉到生活氛围变得紧张起来了。四年级下册的那个暑假，季遇礼没把他俩送季母那去，怕给季母增添负担。

  许慕白眼里总是带着深深的疲惫，他比季遇礼更加感性，所以考虑的事情也就更多，这种愁绪连带着把季遇礼也搞得情绪低迷。连上创都是随便敷衍，匆匆了事，没了往日的激情。

  这天，许慕白督促两个孩子把牛奶喝了，他坐在轿车的副驾驶位上，季遇礼正开车送季逸安两人去上学。

  路上，季遇礼的突然来电，手机屏幕上写的是季母的号码。

  季遇礼正在开车，不方便接，于是就让许慕白代劳。

  许慕白从季遇礼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妈，怎么了？”许慕白没开免提，后座还坐着季逸安许单呢，万一让他俩知道了就不好了。

  “喂？慕白啊，你爸人不见了。”季母说话很焦急，隔着电话都能体会到季母的坐立难安。

  “什么？！妈你从头开始讲，发生什么事了？”许慕白惊呼出声，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季遇礼侧目看过来，“怎么了？”

  许慕白暼了季遇礼一眼，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季遇礼不要讲话。

  季母那边则把今早上自己醒来却发现枕边无人，屋子周围找遍了也没看到季父的影子，问了邻居，也都不知道季父去哪了的事和许慕白说了说。

  车停了，季遇礼把车停在离小学校门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校门口现在都是人，再开进去点等会不好出来。

  季逸安问许慕白：“爸爸，奶奶说什么了？”

  许慕白摆摆手，让季逸安别操这个闲心，赶紧带妹妹去上课。

  “哦，好吧。”季逸安只当是件小事，于是和许单一起从右车门下了车。

  “嗯，好。我现在和遇礼就回家。”许慕白点头答应。

  挂断电话，许慕白摇下车窗，朝刚走不远的季逸安喊了一声，“逸安！”

  季逸安回头。许慕白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季逸安走到车边，许慕白拿出一百块钱给季逸安，说道：“爸爸和你爹爹今中午有事，没法给你煮中饭，中午你就带妹妹去其他地方吃饭。中午也别回白礼餐馆了，就在学校午休啊，我等会打电话给你班主任，有什么问题你找闫老师。”

  “嗯，好吧。”季逸安拿了钱就走。

  许慕白思考了一会又扯住了季逸安的帽子，“再给你五十，吃点好的，别饿着了。今晚上我和你爹可能回来的有些晚，要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还没回，你也带妹妹出去吃。备用机放在老地方，有事打电话给我。”

  “嗯嗯！”季逸安拿着一百五十块可高兴了，他和妹妹怎么吃两餐也吃不了这么多，省下的钱可以去买麻辣吃喽！

  “那快去上课吧，马上就八点了，要迟到了。”许慕白吩咐。

  “好嘞！”季逸安牵着妹妹一蹦一跳去了学校。他开始长个子了，现在比许单高了半个头。

  “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回去？”季遇礼现在才开口问。

  “爸不见了。”许慕白头有些痛，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把刚才季母说的话又向季遇礼重复了一遍。

  “那我赶紧开车回去，你在我手机上帮我向李姐请个假。”季遇礼开车掉头。

  “嗯。”许慕白照办又拿起手机向闫老师通了个电话。

  闫老师人还行，愿意多注意注意季逸安和许单他们。

  …………

  阿尔兹海默症，我猜这病是把人的记忆当作了生命的燃料，当患上这病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在倒数。

  上一秒季父还在发狂地找寻梨妹子的身影，下一秒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在这陌生的世界里穿行，一边记忆一边遗忘，有时从脑海深处会突然蹦一些片段，然后再次将这片段遗忘。

  所有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纱，怎么都看不真切。

  季父的记忆丢失了大半，他好像回到了二十岁。可当他路过一家服装店，看着镜中白发苍苍的犬兽，记忆又如潮水般浮现。他，原来已经六十五岁了。

  潮涨潮落就在眨眼之间，留下的只有被潮水冲刷过的痕迹。

  季父久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他想不起来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在他二十岁和六十五岁之间的人生，全是空白。

  他就像是起了个床，然后被小偷偷走了四十五年的时光。昨天还是青春年少，今天就已变成垂暮之年。时间的消逝就在转瞬之间。

  季父眼前突然发黑，恐惧中夹杂着愤怒，促使他向那镜子挥拳。

  咔嚓——

  镜面传来一声脆响，然后不堪重负地轰然破碎。

  季父很快就被捉了起来，他被制服在地，眼圈发红，世界和他自己都在变得陌生。

  他想反抗这病，可就像现在他被制服了一样，他既反抗不了捉着他的那几人，也反抗不了这失忆的命运。

  季父涨红了脸，愤怒又转成了悲哀，最后化作浑浊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在地上。

  他不甘，他吼叫着让抓着他的人放开他，这位老人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可这只能让抓着他的那几只手颤动几下。接着，捉着他的那几人使出了更大的力气，把他牢牢锁死在原地。

  季父不想认命，像他的名字季齐天那样，齐天齐天，本就应该像是齐天大圣那样不认命，敢与天争。

  可齐天大圣最后被压在五指山下，季父也逃不出失忆的魔爪。

  季父突然安静了，不哭也不闹了。是向命运低头了吗？不是。他是忘了。

  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捉住，忘了那面镜子为什么会破碎，忘了自己为什么不甘，忘了自己为什么愤怒，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失忆剥夺的可不仅仅是那珍贵的记忆，它拿走的还有作为人的拥有情绪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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