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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素萨卓玛


小喇嘛怔了怔:“我们藏北的牧民都是流动的,哪里水草丰茂,他们就在哪里安家。卓玛前天刚刚来过,她的丈夫死了,想请班尼格活佛帮忙住持天葬。她说她住在城外草原白色的帐篷里。”

  我双手合十谢过他们,便带着安桂森等离开。

  跟司机讲过大致路线后,我们很快在草原上找到了那顶白色帐篷。

  闻人溯他们两个都是大男人,我怕藏民看到后会发生冲突,便走在最前面。

  对帐篷外正在取水的年轻人礼貌问道:“扎西德勒,请问素萨卓玛是住在这里吗?”

  年轻的男子放下水桶,先是好奇的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对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淳朴的笑:“你们找阿乙什么事?”

  我知道藏族人管自己奶奶都叫阿乙,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素萨卓玛的孙子。

  便上前友好:“我们想给卓玛阿乙看样东西。”

  年轻的藏族男子或许是觉得我外表看上去还比较乖巧,没什么威胁性,热情地指引我们进了帐篷。

  “阿乙,有人要来看你!”

  在他的呼声下,一只干瘪的手掀开了沉重的毡毛帐幕,从屋里走出一位身着蓝色藏装,头束七宝的年迈女性。

  卓玛看上去有将近九十岁了,皮肤是久经紫外线洗礼的黝黑色,牙齿也基本掉光,干裂的双唇向里包裹。

  浑浊的双眸发着淡淡的灰,正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让安桂森把那串嘎巴拉拿出来,和蔼地说道:“卓玛阿乙,您看下这东西有印象吗?”

  卓玛一看到那串念珠,整个人就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双手捧着嘎巴拉,神色激动无比,用惊愕的目光不断看向我们,张大嘴巴似要呐喊什么,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我竟发现,她眼底已经蓄满泪水,垂眸之间,一滴泪落在了念珠上,晶莹地包裹住泛黄的人骨。

  “她是不会说汉语吗?”安桂森面带难色的问道。

  卓玛的孙子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笑:“阿乙她天生就是哑巴,无法说话的。”

  我们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这个卓玛是个哑巴,从她的神情来看,显然是认得这串念珠的,可她说不出来话,又该怎么办呢!

  “她会写字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卓玛的孙子摇摇头,“阿乙小时候家境很苦的,是贵族家的奴隶,没有资格上学写字。”

  完了……

  这条线索到此全部中断!

  安桂森面如死灰的看着我,我又无奈的瞥向素萨卓玛

  她捧着那串嘎巴拉视若珍宝,不断用脸颊和嘴唇去亲吻它,宛如自己的孩子般亲昵,全然没有发现上面散发的阴森黑气。

  我求助于闻人溯,让他帮我拿个主意。

  “先住下来,总能有办法知道。”闻人溯坐在帐篷内唯一的椅子上,端着那洞察一切又置身事外的态度,淡漠说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办,卓玛的孙子听闻我们想留宿几日,先是犹豫了下,用藏语询问了卓玛,待卓玛点头后才笑着说:“几位贵客请不要误会,我们平日里都很好客,我家也足够大,住下你们不成问题,只不过我阿米刚刚离世,遗体还在家里没有举行天葬,所以需要阿乙同意才行。”

  阿米在藏语里是爷爷的称呼,之前小喇嘛说卓玛的丈夫死了,我们都没有留意。

  按理说这时候入住人家里,有冒犯的意思,可附近方圆百里都是草原,也没有什么客栈、酒店,只能被迫打扰了。

  好在卓玛一家没有介怀,仍是十分热情的接待我们。

  当晚,卓玛的晚辈和兄长升起篝火,烤了一只牦牛腿,还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青稞酒,虽然没有载歌载舞,但也极力劝吃劝喝。

  只有卓玛一人坐在角落里,面朝篝火摩挲着掌心里的那串嘎巴拉,双眸在火焰倒映中泛起莹润的光泽,表情隐约能分辨出痛苦与怀念。

  十月藏北的风又硬又冷,我裹着冲锋衣坐到火塘边,默默观察着卓玛的一举一动。

  她的孙子边巴热情地朝我递来一碗青稞酒,满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知道在雪区别人朝你递酒,你不接会很不礼貌,但我的酒量实在是很难看,正想着该如何婉拒他。

  一只冷玉般修长的手从边巴手中接过碗去,淡淡落下一句:“她不能喝。”

  随即,闻人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翻过碗底给边巴看了一眼,又保持着冷漠与疏离坐回了角落中。

  边巴瞧出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只讪讪一笑,拿着酒碗去找安桂森了。

  安桂森着实被灌的不轻,安桂森估计从小到大过得都是那种前呼后拥的日子,也没有人敢和他拼酒,边巴的兄长不由分说就搂着他的肩膀一顿猛喝,安桂森现在双眸呆滞,身子已经开始打晃,从起初的推脱变得主动,醉意盎然的捧着酒碗喝个没完。

  不过这样也好,醉了或许能减轻一些他的压迫感。

  毕竟任谁得知自己没有几个月好活,求生之路条条断绝,心里都会万般难受,安桂森已经是我见过最洒脱的了。

  倏地,卓玛从角落里起身,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旁边那个没有亮灯的帐篷。

  我来到闻人溯身旁,低声叮嘱他:“一会儿记得把安桂森那醉鬼弄回屋里去,否则藏北这么冷,让他吹一夜冷风明天我们就能吃席了!”

  卓玛一家自酿的青稞酒可能真的有些烈,闻人溯白皙的侧脸上都晕染了一层淡淡的浮红,幽暗的眸子也失去了往日冷冽,多了丝迷芒,听了我的话不耐地眨了眨眼,长睫翻动如蝉翼。

  我默认他听清了我的话,起身去跟随卓玛。

  卓玛进了帐中后便再没声音,我用手轻轻将厚重的牛毛毡帷幕掀开一条缝隙,眯起眼睛朝里看,这一眼令我心惊胆战。

  地毯上平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岁数应该和卓玛差不多,脸色发青,双眼紧闭,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这位应该就是卓玛的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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