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红消香断
鱼歌自高台上一步步拾阶而下,缕缕轻风吹起裙角,她心底,只剩下无尽的灰暗与沉寂,仿佛燃完的香,了无生气。胸中凄楚,脑子里,全是前生看戏时的唱腔,声声道:花谢花开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除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知道,在早已疯魔的鱼荞最终自尽在面前时,自己的心底,就仿佛也被鱼荞自刎的剑割开一个口子,久久不能自愈。鱼荞这一死,这门阀制度下生存的女子,这动乱人世间苟活的女子,更显得像一个个灰暗的悲剧。她不知,在历史滚滚的巨轮下,她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人,将何去何从?
脑中回想重生这一世看到的女子,鱼家祖母深明大义,为了被围困的鱼家上下能从动荡的邺城逃出,服毒自尽。
母亲江氏出身世家大族,知书达理,为丈夫鱼海能甘愿放下江湖气,洗手作羹汤,深居简出,用尽心思为儿女谋得大好前程。但最终没能逃过因果循环,在牡丹花开的之时被侧室的女儿用毒毒死在洛阳城。
萧姨娘出身微寒,其一生仿佛是别人的附属品,为鱼海活着,为鱼荞活着。她能为了留在鱼海身边,甘为妾室独守空房。她用尽手段,换不来鱼海回头时自甘堕落,与鱼河私通。丑事被撞破后,被逐出府,牵连女儿被贬为奴。自己也落到成为他人禁锢的玩物的境地。后赵动乱之时,出逃路上惨遭蹂躏,精神失常,成了疯乞丐婆子。最后被利用,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苻坚母亲苟氏,自始至终都是个强势的女子,翻云覆雨,手段非常。当着苟云的父亲表明能待苟云如同亲生,然而在苟云小时候,不曾教导苟云诗书礼仪,也不曾对苟云亲爱,哪怕是为苟云梳一次头。在丈夫苻雄战死沙场之后,心底哀怨更甚,控制欲也更强,与李威合谋,为儿子苻坚成为皇帝铺平道路。
苻苌母亲强氏,一切以丈夫为主。丈夫重视苻苌,她也便重视苻苌;丈夫轻视苻生,她便也能不把苻生视为己出。她的一生,都以苻健为中心,以至于苻健薨逝,苻生称帝之后,她也零落成泥碾作尘,寂落与宫墙深处,了此残生。
梁怀玉,自幼便立志成为宫中人,与苻苌结识,想利用苻苌认识后赵皇室,最终后赵被灭,她与族人流亡关中。苻家自立为帝后,苻苌被封为太子,于是开始挑拨苟云对付鱼小妹,想尽办法到苻苌身边。苻苌死后,情根深种的她愿意为苻生殉死,被邓羌真情打动又愿与邓羌私奔。然天不遂人意,被苻生横插一脚娶入宫中。屈辱过后,却又被苻生亲手所杀。
勾云,自幼失去母亲,被寄养在姨母家中,自小衣食无忧,却不得宠爱,对表兄苻坚心慕之,却得不到同等的关怀。在苻坚许诺要娶她为妻时,原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料只是苻坚为了自己若在沙场上遭遇不测,母亲苟夫人能有人在照顾说出的慌。
鱼荞,因母亲与叔父私通而被牵连,被贬为奴多年,终于得偿所愿杀了当初“害了”自己和母亲的江氏,想要收手时,早已深陷其中。父亲不仁,从前要杀江氏的恨意转化为对鱼家的恨意。最终代人受过入了宫,最终得偿所愿使鱼家悉数被灭,自己也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自己,重生之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考生,一个生活在残缺家庭的小女孩。前一世她咒骂考试压力太大,这一世她生在女子不必强出头的官宦世家;前一世她连撒娇都不能够,这一世却被视为掌上明珠;她的父亲是曾经大秦皇帝的亲信,母亲是曾经大秦皇后的好友,她未婚的夫婿曾是大秦的太子,她青梅竹马的挚友是大秦的将军;她与谢道韫谈诗论道,她与王谢两家子弟称兄道弟。她以为上苍待她不薄,原来只是为了把她期望的一件件捧到她面前,摔碎了给她看!
倘若没有活过这一世该多好?
她还记得,半个时辰前的大殿之中,鱼荞抱着死婴,咿咿呀呀哄着。
她触景生情,心底酸涩,蹲在鱼荞面前,问:“鱼昭仪,鱼荞姐姐,失去家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鱼荞自不理会她,声声念着“孩儿乖……孩儿乖……”
她知道这不是鱼荞的孩子,看不过,去抢鱼荞怀里的死婴,口中却还倔强着,“你说,哪些死了家人的鱼家人、梁家人、雷家人。他们心底,会好受吗?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该死吗?”
她还记得鱼荞指着她大骂:“我该死?你鱼歌,难道就不该死吗?你以为,鱼家是为何而亡?是为你,都是因为你!”说着跌跌撞撞爬回屋中,翻箱倒柜翻出些家书来,小心翼翼递给她,说:“你看,你看,你的父亲。至死都惦记着你!”“要不是这些家书被劫,我都不知道,原来世人称颂的鱼小妹竟然在东晋!”“要不是这些家书被劫,鱼家哪会背上通晋罪过!”“你说,要不是你跑到东晋去,我能这么顺利杀了鱼家人泄恨?是你,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母亲就不会被逐出府去!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贬为奴!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在这深宫中遭受折磨!”“你看的这个疤了吗,这是我母亲被逐出府那年除夕,我被鱼河当众侮辱,跳入结冰的河里寻死时留下的!上苍不让我死,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们这些负了我的人,都得死!”
鱼荞看着父亲手书,听着鱼荞一声声咒骂,她只觉得恍惚,原来,并不是父亲通晋连累了族人,并不是父亲通晋连累了族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是当年一意孤行要去往东晋看兰亭集会的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见鱼荞拿着剑朝自己刺来,惊醒之时躲过一劫。鱼荞扑了空,跌坐在地上,大哭大笑。
她手里拿着书信,淡淡道:“鱼荞,你还不懂吗?这一切,归根结底,谁都错了,谁也都没错。鱼歌,早就死了,死在当年的种满荷花的河里,是你亲手所害,你忘了吗?”
鱼荞笑着:“哈哈哈,死了吗?你不该死吗?你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鱼歌闭眼,她想如果死去能够回到从前的世界,她宁愿死了,只当这一切梦一般。然哪有那么多天时地利人和,让她能回到她从前的世界去。
她再睁开眼时,鱼荞自刎在她面前。
她不懂她,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哀大莫过于心死吧。
一步步拾阶而下,她不由得想:按小说里的废柴设定,鱼荞这人,本是庶出,自小母亲被赶出府邸,自己被贬为奴婢。倘若男主为苻生,倘若此时穿越的人是鱼荞,并是杀手医生一流,废柴小姐逆袭,随手拈来就是一篇女强文,哪还有她鱼歌什么事?
只是偏偏穿越的人,是她鱼歌,是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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