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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格萨尔箭


五世达赖从达旺返回拉萨后没过多久,小藏巴汗就撕下了伪装的面具,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下令限制达赖喇嘛行动自由,禁止格鲁僧人外出传经,还特别制定了一条法律:边地荒蛮法——对擅自出行、逃避追捕及庇护者,予以严惩。这些且不说,小藏巴汗更是阴结金沙以东康区的白利土司和刚败窜安多的林丹汗,欲内外夹攻,根除格鲁。

  白利土司是当地苯教施主,眼看信众日益减少,遂视佛教为眼中钉,得到小藏巴汗的默许,开展了一场灭佛行动,毁灭寺庙,驱逐僧人,曾一度杀过金沙江,被昌都的黄庙强巴林寺帕巴活佛率众击退,才暂时消停。

  再说林丹汗得到小藏巴汗密信后,正欲入藏会合,不想喀尔喀首领却图汗,奉皇太极命,统兵三万循迹追踪,跟进安多。林丹汗手下仅剩数千残兵,大伙不愿送死,将其毒杀投降。林丹汗是收拾了,可却图汗见安多好地方,居然不走了。

  小藏巴汗第一次联合行动受挫,形势略缓,得知新来汗王也信奉噶举,又转而与之勾结。却图汗鉴于林丹汗行事仓促之教训,并不急于南下,而是先巩固地盘,以武力征服原有部落,迫害格鲁僧人,将部众家眷全部迁来,号称“青海王”,不可一世。那白利土司则以今四川甘孜为中心据点,招兵买马,只待时机到来,再次杀过金沙江。

  小藏巴汗派出藏兵封锁三大寺,对扎寺严加监视,切断黄教寺庙彼此之间的联络,还公然强令其他黄庙改色换帽,掠夺格鲁所属庄园,妄图用一道道绳索捆住黄教手脚,让它彻底丧失反抗能力。这次局面陡变,比之上一次更为凶险。拉萨市面传言纷纷,不少人家已避到乡下亲友家中去了。

  色拉寺与哲蚌寺之间,有一个仲麦家族聚居的村庄,村民大多是些租种色拉寺属地的农民。族长仲麦松仁,三十多岁,家境小康,除了经营自己的林地,还做些买卖,有时替寺里出外采办,到过印度、尼泊尔,为人正直,勇于任事,非常同情格鲁的遭遇。

  这一天,松仁从城里返回,正碰到十数名哲蚌僧人在几个藏兵监视下,到河里取水。走在前边的是一位叫益西的喇嘛,他和仲麦松仁也算熟识。只见益西大声对一个藏兵说:“后藏的兄弟,快到望果节了,你们回不去,该捎个信儿吧。”说完,飞快瞥了松仁一眼。

  当天,松仁就赶往扎什伦布寺去报信儿。

  “佛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甘丹颇章宫的总管索南群培对年轻的五世达赖说。索南群培年近四十,面孔黑红,有棱有角,是一个经验老到又敢说敢干的人。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关键是要能与师父联系上,师父毕竟见识广办法多,可目前的状况却……”

  “我派人试过几次,连小路都有人把守,出不去。”

  五世达赖沉思着,慢慢说:“师父肯定比我们还要焦急,我有预感,他能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

  果然,不久,小藏巴汗接到四世班禅一封信,信中除了恭维几句外,说明达赖喇嘛已到20岁,按教规当由他前往甘丹颇章为其授比丘戒,请看在他与其父藏巴汗交往的面子上批准,云云。

  小藏巴汗考虑到眼下还不到动手的时机,绳子勒得太紧反倒容易使对方警觉,不如给这个老喇嘛一个人情,也可使他们放松戒备,于是批准了。

  正是这次会晤,使格鲁派绝处逢生。

  四世班禅法名罗桑曲结,生于1570年,时年67岁,出身农家,因幼时身体瘦弱,十三岁被送到附近安贡寺,第二年,才十四岁即担任了住持。后又任扎什伦布寺池巴,曾为四世达赖、五世达赖授戒,一生谨守戒律,刻苦学经,辫才无碍,深谋远虑,顾全大局,为人谦和,在格鲁派中享有极高威望。

  利用授戒的机会,黄教两大领袖和索南群培举行了一次绝密会议。

  “却图汗已在安多大开杀戒,白利土司也蠢蠢欲动,形势危急如此,请二位佛爷早定主意。”索南单刀直入。

  “师父见多识广,还望指点。”

  “教派之争竟搞到这等地步,实不忍见,且借助外力必将遗患,雪域今后恐不安宁。决不能让大师创建至今已200余年的格鲁派丧于我们之手,我日夜思虑,可难有万全之策。”

  “事到如今,只好先解燃眉之急了。”索南说。

  “事关黄教存续,来前我抽了一支‘格萨尔箭”,按号查找卦书,那一页却没有文字,只画着两个僧人,一老一少,再三思忖,难定其意。”

  五世达赖想了想说:“师父所占‘箭卜’,卦面迷离,似含多重寓意,依照惯例,我们今天不妨再占一羊骨卦,如何?”

  见四世班禅点了点头,索南去做准备。

  卦成,三个人盯着那卦面都不言语,足足拆解了小半个时辰。羊骨正中一个黑圈,向东北方向幅射出一条裂纹,又向西北方向幅射出一道裂纹,后者穿黑圈而过,并且出圈一小段。

  三位都是占卜高手,对卦面的显示已心领神会。五世达赖再请班禅佛爷指教。

  “卦面是神佛的旨意,以你的睿智想必已了然于胸,”说到此,四世班禅将食指竖在唇间,深意地看了弟子一眼,“说不上什么指教,只提醒三点:一、对卦面务要从长、全面考虑;二、一旦行动,首击必须成功,否则立遭没顶;三、扎什伦布寺会全力支持。我只能说到这里了,最后的决心还要达赖佛爷下。记住,性空缘起结善果。”

  五世达赖走上前握住四世班禅双手庄重地说:“多谢师父指教,也罢,缘起性空灭恶因,既披上这身袈裟就要有所承当,我决心已下,观世音菩萨会保佑我们。”四世班禅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索南目睹这感人场面激动不已。

  第二天,四世班禅离开甘丹颇章宫,还是34名随从,只是其中两名掉成了一老一少的哲蚌僧人。这二人随队一到日喀则,就连夜向西北,贴着安多西侧直奔新疆,差点儿没在大沙漠里渴死。

  当时厄鲁特已分为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与和硕特四大部落,均信奉格鲁黄教,其中准噶尔部势力最强,首领叫巴图尔浑,即也先后人。两名僧人正是要将五世达赖的亲笔书信交给他。

  巴图尔浑召集各部落首领开会,出示了达赖喇嘛亲笔书信,信中概述了面临的危险局势,恳请厄鲁特施主尽速护教东来,驱除灭佛毁黄之魔鬼。接着,巴图尔浑边斟酌边道:“问题看似简单,应邀出兵,名正言顺,既搏护教功德,又可扩张地盘,只是路途遥远,情况不明,况却图汗兵马不少,倘战事不利,将进退失据。”原来这四部之间虽有个大致地界划分,但常因争夺牧场纠纷不断,若一个部落迁走,牧场即被瓜分,再想回来,恐无容身之地了。巴图尔浑见大家一时没有表态,就说:“此事紧迫,望各位回去商议一下,三日之内做出决定,若我等无力相助,还请二位使者另求施主。”

  第二天晚上,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悄悄进入巴图尔浑大帐。

  “台吉(对首领的称呼),我与属下商议,均表愿救黄教,护持大法,只是如此冒然前往恐无胜算。如台吉同意,我明日即带数人亲往安多、卫藏实地察看,再定行止,务请保密。台吉可打发二位使者返藏,只说我厄鲁特已派人前往藏地与佛爷联络,勿泄我等行踪。事成,我厄鲁特又多一立脚之处,台吉大志可酬。”

  巴图尔浑赞许地点点头,双方击掌立誓。

  官道上驰过一支队伍,有十来个人,中间夹着二十余匹驮马,从服饰特别是那三角形的帽子很容易辨出他们来自和硕特部落。为首那人身材魁梧,凤眼长眉,络腮虬髯,虽已五十出头,动作机敏,一副雄纠纠的模样,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大些的30来岁,沉稳持重,另一个约十七八岁,看去身手灵活好动。

  读者诸君可能已猜到,为首者正是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大些的是其长子丹增多吉,小些的是其七子扎什巴图尔。

  和硕特在厄鲁特四部中人口较少力量也较弱,游牧区在今塔城以北,常受南面准噶尔部挤占,西邻沙俄,熊爪不时伸来。固始汗是个硬汉,曾与沙俄交手几个回合,他早就想另辟天地一展壮志,眼下正是一个天赐良机。走出领地后,一行人换上普通便装,直奔东南而去。这次出行的目的,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对手下人和两个儿子只是说扮成商人去拉萨进香。

  半个月后,由当金山口进入安多,几人才放缓脚步。固始汗登高远眺,但见天高云淡,风吹草低,湖泊星星,帐篷点点,不由赞道:果然安多好牧场。这一天,他们到一个叫鱼卡镇的地方歇息,只见向东一道峡谷,两侧山势不甚高,然坡度很陡,有河横亘谷间,地形险要。固始汗观望一番,不由心头一动。

  落脚小店的店主人叫阿旺,祖上是鄂尔多斯蒙古人,四十多岁,很健谈。固始汗自我介绍是厄鲁特人,经营药材生意。闲聊中说到百姓生计,阿旺叹了口气说:“多年来,这里各部落之间除了因为牧场界线起过纠纷外,大都能和睦相处,前年来了个喀尔喀却图汗,自恃手下有三万多人马,称起王来,命各部落上贡归顺,稍有不从即杀伐抢掠,去年他把在北边的老幼家眷都迁来,共合有十来万人,赋税差役压得百姓抬不起头。你看这镇上商铺没剩下几家,往来旅人也稀稀拉拉的。”

  此时天已黑下,飘起了雪花。阿旺叫伙计端上饭菜边吃边聊。

  “来时看见镇子北头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经幡,想必是做什么法事吧。”固始汗问。

  阿旺又叹一口气:“这二年不知从哪儿来了些喇嘛,做场法事酒肉供养自不必说,临走还索要财物,有的甚至逼迫少女陪睡。百姓请不起这些喇嘛,有了事只好偷偷请原来苯教咒师做个法事。”

  固始汗不禁皱眉:“教风如此败坏,汗王难道不管不问?况且我听闻黄教戒律严明,何致于此。”

  阿旺探过头低声说:“客商不知,这里人们原本多信黄教,人家喇嘛很规矩,按律行事,从没有上述那些行为,就是给人治好了病也不收取财物。可汗王一来把他们赶走了,听说还把不肯走的杀了一批。现在的喇嘛正是汗王请来的,什么教派我也说不清。”

  固始汗把话题引到白天了见的那道峡谷。

  阿旺说:“当地人叫喇叭沟,看似两道山,到东头就合拢了,山口很窄,不过一箭之地。”

  固始汗默记在心,又问:“这条河河床甚宽,但河水不多,此前见到的几条河都是这般,不知何故?”

  “这里平时极少下雨,一年的雨水几乎都集中到7月,一场大雨,庄稼、牧草就喝饱了。山水下来,眼前这条河浪头有一人高,几里之外就能听到隆隆的水声,真吓人。”

  “7月什么时候下呢?”固始汗好像不经意地问。

  “每年不一样,上旬或中旬吧。”

  “老弟真神通,天文地理都知道。”

  阿旺端起酒杯饮了一口说:“不瞒客商,汗王府的事我也知道呢。”

  固始汗做出极感兴趣的样子。

  “有个头人为了讨好汗王,把女儿献了出去,去年生下一小王子。常言道:人老惜孩儿。这汗王快60了,对这小王子自然是格外宠爱,又听信小妃之言,竟有意要将汗位传给小王子,你想那大王子能服气吗?以后怕是还有好戏要看。我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也是听说的,其实传给谁与咱也无关。”

  “是,是,咱们是说闲话。大王子叫什么?”

  “阿尔斯兰。”

  “明日还要赶路,告辞了,店家也请早安歇。”

  第二天一早固始汗上路,走前留下一包碎银,阿旺一看直发呆:“客商,不,老爷,小人不敢收,太多了。”固始汗拍拍阿旺笑说:“咱们是好兄弟,一见如故,以后做生意常跑这条道,还要请老弟多关照呢。收下吧,权当以后的店钱。”

  雪停了,放眼大地,万物不辨,一片银白,灰白的云彩好像巨大的屋顶压在头上。阿旺目送固始汗一行转过一道山坡,觉得就像演员转到幕布后边一样,他又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等着那几个演员过一会儿从山坡另一边再转出来。

  “丹增,记得不,去年一位黄教活佛在塔城讲经,说学佛首在‘破相’,破相则生无别之心,无别即‘无念’,才能视众生平等,是为‘无住’。现在我好像懂了点儿。”

  丹增侧过脸看着父亲。

  “昨天我们还能看到村镇山川,一场大雪抹平了一切,这就是‘破相’,一切形状都不存在了,汗王府和泥土房没有了区别,这就是天地原来的‘自性’。”

  “可是太阳一出,雪融化了,又会显出‘相’来。”丹增说。

  “接着再一场雪,再一次‘破相’、‘无别’。这个过程循环不断。我也明白,破相、无别是指悟道的境界而非靠下雪,这一场一场的雪是佛祖降下来启示众生的。”固始汗凝神地说。

  “噢,阿爸,怪不得那片雪域之地的众生都信佛呢。”丹增用马鞭指着南方说。

  “其实每一次雪融后显出的‘相’都不一样,鱼卡镇那户人家为死去的老阿妈做法事,这一场雪后老阿妈就消失了,汗王府也一样,先是林丹汗,一场雪后没有了,如今换成却图汗,再过一二场雪,又不知换成什么人。”扎什巴图尔目视远方,说了一句。

  “看不出七弟学佛也颇有心得呀。”

  扎什巴图尔得意地一扬鞭往前冲去。

  固始汗略带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

  一路行来,每到一地,固始汗都要细察地形,并尽量多接触各色人等,收集了大量信息,店家阿旺所说不差,后来听到的一些具体事例更有令人愤概者。

  固始汗一行过了格尔木一路南下,这一天到了一个叫二道沟的地方,距入藏大门唐古拉山口不足千里。看看天色不早准备住下,过一个山包时,忽然发现前边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固始汗用马鞭先横着一量,再点了几下,不禁大吃一惊,竟有万骑之多!这只能是却图汗的人马,沿此路南下,莫非开始动手了?但看这支队伍却步伐缓慢,士气不扬,怎么回事?

  他来到镇上一个商铺前打问。老板说只知道是汗王人马,去拉萨要除掉黄教。固始汗道谢,告辞。老板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怎么办?太突然了,时间紧迫,阻止?不可能,那就设法改变它。等走回山包时,一个计划明了于心。他没有说话,跨上马,别人跟在后面。

  没多远,前边队伍安营了,固始汗让大家原地等候,他来到一顶较大的帐篷前请卫兵通报有事禀告,看卫兵要盘问,他送上一块碎银,那卫兵就进去通报,很快出来摆手让他进去。

  帐中将军是押运粮草的后卫将军,原以为是属下有事禀告,可进来的人却不认识,固始汗陪笑上前从怀中掏出两锭黄金,足有十两。那将军瞪得快成对眼儿了,半晌才说:“你是何人,有事请说,何故送此重礼”一边说一边收起金子。

  “小人叫巴赞,做个小本生意,天色已晚无处投宿,想在将军帐外支个帐篷,图个安全,总共十来个人,务请关照。”

  “噢,这么个事啊,好说好说。去把那些随从叫来吧。”他摆手吩咐卫兵,并叫固始汗坐下。

  固始汗已看出这位将军是个好说话的粗人。

  “将军,我方才见军旅雄壮,旌旗飘扬,这是去何处演习呀?”

  “什么演习呀,跟你说吧,反正这也是人人都早知道的事了,只因汗王所信之教与黄教不合,这是去帮人家除掉黄教。”

  “汗王亲征?”

  “汗王和小妃正逗小王子玩呢,领兵的是大王子。”

  “大王子?听说叫阿尔斯兰是吧。好啊,代父出征,敬佩敬佩。”见将军谈兴不高,固始汗忽然站起来双手一拱,“将军,可喜可贺呀!”

  将军一愣:“这从何说起?”

  “据小人所知,那黄教不过一群僧人,怎是汗王对手?大军一到,成功指日,将军随征有功,定当有一番富贵。”

  “客人有所不知,我也不便明讲。我随大王子多年,他喜好读书,并不擅打仗,这次出征也是情非得已,一路迟缓,前途难料啊。”

  固始汗暗喜:机会来了。于是神态庄重地说:“听将军所言,在下很是佩服同情大王子。在下游走江湖多年,善占卜相面之方,并从西域僧人学得解愁术,若得将军引见,在下当尽力为大王子解除烦恼。”

  “你果会?”

  “这军帐之内,环刀相列,小人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将军。”

  大王子正难排烦闷,背着手在帐中团团转,桌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手扒羊肉也无心去吃。听后卫将军禀告后,想了一下,说:“请他进来,你退下吧。”

  “老夫给大王子请安。”

  大王子停住转,一抬头只见客人站在帐门口,衣着得体(固始汗脱去了外面旧袍),气宇轩昂,话语沉稳,不卑不亢。大王子不由生出敬重之心,示意请坐。

  “谢坐。”

  “想必乌恩将军都对你说了。”

  “乌恩将军什么也没有说。”固始汗知道了后卫将军叫乌恩。

  “那你从何提起占卜、解愁之术?”

  “很简单,看出来的。”

  “此前你并未见过我,如何看出来?”

  “一支队伍好比一个人,队伍的外在表现反映了统帅的内心。”

  阿尔斯兰一惊,感到来人不简单:“请先生说说我有何愁?”

  “旗帜不整,行军缓慢,说明为帅者心中迟疑,无心征战。”

  “我承父命,灭除黄教,上下一心,斗志高昂,或许天寒地冻路途难行,速度慢了一些。”

  固始汗扬起头,目光直视,语气却很诚恳:“老夫久闻大王子贤良聪慧,不忍睹一步走差,英名扫地,今见王子印堂乌青,目光散乱,一月之内必有不祥。老夫一片诚心,王子却拿大话搪塞,如此只好告辞。”说着站起,做出要走的姿态。

  “先生何必认真,我也随口说说而已。来,先共同用餐如何?”

  卫兵换上一盆肉,直冒热气。固始汗谢过后坐下吃起来,也确实饿了。他抓起一片肩胛骨一边啃一边用小刀剔,似无意间,手上那枚大钻戒在骨片上划了数道痕。

  “王子,我们毕竟初次会面,对老夫之言或难深信。老夫一生走南闯北,对占卜之术略懂一二,不妨看看神佛的意思再说,如何?”

  “好,好,请先生占卜决疑。”

  固始汗抖起十二分精神,请佛、上香、顶礼、诵咒,手舞足蹈,直看得王子眼花了乱,最后拿起那片羊肩胛骨,又是清水擦拭,又是酥油涂抹,然后放在火盆之上烧烤,十来分钟后只听啪一声,卦成。擦去灰,只见骨片上许多凌乱细纹,王子久视不解,转身去找卦书。

  “王子,书上没有卦底。羊骨卦最是灵验,但有五大谜卦少人能解,须以文殊五智对应破拆,多少高僧终其一生,能解一二即不错,能全解者只有滇北乃春活佛一人。十年前我重金投拜其门下,其时活佛已有百岁,让我在一洞内静修三月,到后来暗中看物如同白日。出来后,活佛问我洞内所见何物,我答除石壁外,只见一蜘蛛结网。活佛说我根器欠利,只合学一卦,据洞中所见即学蛛网卦吧,并说日后当以此卦相助贵人,看来是应在王子身上了。”

  “蛛网卦?”阿尔斯兰再一端详,果然骨片上横横竖竖许多细纹状如蛛网,不由益信,“请先生指点。”

  固始汗又行了一套仪式,再向东南方向三磕头,整衣端坐。

  阿尔斯兰也不禁正襟危坐。

  “从卦面看,对于出行者来说,蛛网卦在五大谜卦中最为凶险。”一停。

  阿尔斯兰目光悚然。

  “蛛网如麻,是预示前方岔路甚多,状况复杂,若应对不慎,误入歧路,则如蜘蛛被网所困,越缠越紧。王子细看,纹路中有一隐约小圈,此乃王子此行目的地,即使侥幸到达,也将陷入此地难以自拔。”

  阿尔斯兰大惊失色,起身拜道:“务请先生明示,定当重谢。”

  固始汗使一眼色,阿尔斯兰摒退侍从。

  “我看大王子乃一忠厚实在之人,也就不绕弯子了。老汗王春秋已高,但至今储位虚悬,然其心之所向,可谓路人皆知,大王子领军开拔后,竟有人说新年初一老汗王要在日月山口举行传位大典,传给……”

  “不,不,先生勿信,此、此乃传言。”

  固始汗一笑:“这种传言我如何能信,但其背后隐藏的含义不可不察。大王子想过没有,此次入藏,若出师不利,必受责罚,正给人以夺爵口实。即使胜了,也不过替别人打下一块地盘,功劳越大越不见容反遭猜忌。可见此次出征无论胜败皆是危局。”

  “先生所言,情理透彻,只是我该如何应对,万望先生指一条明路。”阿尔斯兰差点儿给固始汗跪下。

  “蛛网卦吉凶相连,祸福一体,正因为看似无路才给你留下走出一条大路的可能,今天这羊骨卦实乃大吉也。”

  “实不瞒先生,弟子从未单独领兵出征,下一步如何行事,还要仰仗先生指点。”

  固始汗沉吟片刻问:“你这里说话可方便?”

  “请到小帐说话。”阿尔斯兰将固始汗引入与大帐相连的一个小帐篷,即其卧室,嘱亲信卫兵好生看守。

  半个时辰后,密谈结束。这回阿尔斯兰真的给固始汗跪下了,作为酬谢,赠黄金五大锭,每锭足有十两。

  第二天刚蒙蒙亮,乌恩按习惯正要睡个回笼觉,起床号响了。待早饭后集合时,只见军容齐整,面貌一新。正在纳闷,瞥见“巴赞”及随从收拾好行李正站在山坡上注视着开拔的队伍。心想,莫非这人真懂什么占卜解愁之术?何故大王子一夜之间就像换了个人?“巴赞”也看见乌恩了,忙笑着拱手。乌恩神秘地笑了笑,冲“巴赞”竖起大拇指,两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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