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护教法王
小藏巴汗彻底晕了,他眨巴了好几下眼才看清了来人。
乌恩被他盯得直发毛,却一边说一边抖着那张通告:“你只管看什么,文档资料整理好,等随后来人接收,不信呀,不信你去面见大王子,不,现在该叫总管了。”
不对呀,小藏巴汗想,上个月却图汗还传来密信,相约过了正月天暖后行动,倒是说了一句,可能先行派遣一支人马协助把守各处险要、通道,控制局面,可,可让他儿子当什么总管,把我一脚踢开,这太荒唐了,实在荒唐。又想,我已答应事成后,将藏北三十九族所交赋税奉送于他,莫非嫌少?这个老家伙,把我当小孩哄着玩?
小藏巴汗到底圆滑,心里不悦,却立刻陪上笑脸:“将军一路辛苦,放心,汗王之命岂敢不从?我这里尽快将印信文件整理移交,听候总管大人吩咐。”
“没什么吩咐,事情办完了就回家去。”
“是,是。”
小藏巴汗回过神来觉得这里面有名堂,马上派人通知后藏各宗政府不要对抗蒙古人,暗中准备力量听候他的命令,同时遣得力亲信速往堆龙宗楚布寺,将情况告知黑帽法王,请他就近拜会大王子察看虚实,然后派人去安多向却图汗面陈一切。布署已毕,带着家小返回了后藏康马宗庄园。
元朝时,噶玛与皇室建立了关系,它的一位首领受召见时受赐黑色僧帽,遂称黑帽法王,并首创活佛转世制度。稍靠后,另一首领进京朝见时得到皇家赐给的红色僧帽,于是也出现了红帽系转世活佛,在拉萨西北着名温泉区建羊八井寺。
此时黑帽活佛已是十世,名叫曲引多吉,接到小藏巴汗密信后前往兵营拜见大王子。阿尔斯兰照例讲了一番教派合作支持他治理藏区的话,并递给一份同街上相同的告示。曲引多吉见告示上未有却图汗印章,谈话之间又发现一涉及汗王,大王子就语气支吾,顿生疑窦,回寺后密写一信交由心腹面呈却图汗。心腹走到当雄,发现巡逻哨兵盘查甚严,于是翻山越岭进入安多。
却图汗正与小妃、小王子享受着天伦之乐,得知消息大为震惊,面对那张告示仍不敢相信。送信者又将路上设卡盘查之情形禀报,老汗王听着听着,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
“嗯,你回去吧,告诉法王,大王子年轻,做事不周,我自有安排处置。”却图汗陷入了沉思,凭借手中数万精兵,他早就打上了西藏的主意,但老谋深算的他为自己设定了稳妥的步骤。一是来安多不久,还须打好统治基础,二是借藏巴汗之手除掉在藏蒙深得人心的黄教,然后以平息教派纷争名义,伺机挥军入藏,灭了小藏巴汗,到那时……可计划被打乱了。大王子一向文弱,单凭他,还没有这般魄力,定是背后有人唆使。但事已至此,只好顺势而行了。
他唤来大将代青:“大王子这回去西藏干得挺漂亮,可他不会打仗,你速去军前,给藏巴汗来个突然袭击,一举歼灭,西藏就到手了。”
“汗王放心,以藏军的那点实力,我保证马到成功。”代青两眼放光。
“别急,话还未说完呢。得胜后,由你任代理总管,大王子回来我另有安排奖赏,”一边说一边探过身子,目光阴冷,“透给你一个内情,总管是大王子自封的,事后也未呈报,他若肯回来,说明这是权宜之策,若不肯回来就说明他有另立之心。代青你知道,凡有二心之人,我决不轻饶。拿上我的金鈚令箭,若大王子不肯回来,你就──”一边说一边将手心向上的右手猛一翻。
代青接令箭时,双手已是汗津津的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阿尔斯兰带了几个随从再到哲蚌拜访五世达赖,敬献了哈达礼品后落座。谈到教派纷争,阿尔斯兰问:“父王信奉噶举,不知与贵派有何区别?请大喇嘛开示。”
“大王子不必客气。法门八万四千,各行究竟方便,同为释门弟子,何来区别纷争。好比大家同垦一块福田,你在东边翻土植树,我在西边翻土植树,土壤肥瘠不同,树木生长有异。各派目标相同,实应团结互助同登极乐。”
阿尔斯兰不住点头,又问:“关于贵派宗旨还请明示。”
“四派之中格鲁形成最晚,本派大师宗喀巴在三派重密实修基础上,提出显密双修,在密法中学习,借鉴三派精要。大师又认为,僧人既为三宝之一,应摒弃俗世,专意修行,故禁止娶妻,严守戒律。”
“一路走来,多闻百姓称道贵派,果名不虚传。方才讲到显宗,显宗乃中原汉僧所修。我听到这样一个说法:参佛在显,成佛在密,不知对否?”
“显密同源,全在修行者能否精进,参禅、实修各有妙道,不可扬此抑彼。不过,本派认为,修行得道终至成佛,应循显密双修、先显后密之次第。大王子如有兴趣,我们在寺内转转,边走边谈。”
“好,好,正欲瞻拜。”
但见殿堂巍巍,佛像如如,众多僧人各行所司有条不紊,阿尔斯兰连连赞叹。寺内一角有一小殿,上书“自净堂”,阿尔斯兰似有不解。五世达赖说:“这‘自净’本是显宗的一种修行方式,通过自省自察,端正品行,守持戒律,我也经常来这里打坐。”
“难道大喇嘛也有什么过错?”
“修行最重守戒,一个僧人要做到身口意三业尽善是很难的。有的僧人犯戒后耿耿于怀,有这样一个自净消业处所,可使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重拾信心,坚持修行。”
二人正谈论间,一名当值喇嘛匆匆来报,说寺门外一位叫乌恩的军官有要事禀告。阿尔斯兰抱歉辞去。索南群培俯身低声说:“听说是安多大帐来了一位将军,城里传言纷纷,说大王子叛父背教,自立总管,偏向黄教,等等。”
“大王子与其父大相径庭,乃良善诚实之人,只是性未空而缘强起,恐结局不祥,我料他还会再来。”
黑帽法王接到回报后,前后一分析,对事件的原委已猜到六七分,经过片刻思考,他立即采取了行动,与小藏巴汗暗中通气配合。他们一方面让市面上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满天飞,一方面在后藏集结兵力,准备将阿尔斯兰驱逐出藏。
“大王子,据探报,各地藏军正向江孜、康马集结,我们只有迅速采取行动除掉藏巴汗才能站稳脚根。您坐镇拉萨,打仗的事交给我吧。”见到阿尔斯兰,代青说。[雨林木风1]
大王子至此已是没了主意。代青统五千骑兵渡江南下,小藏巴汗也挥军数千迎敌,怎奈一是实力不济,二是准备也不够充分,交手几次,败多胜少。那代青不愧沙场老将,见周围地形复杂,不肯猛追,只是步步进逼,逼迫藏军向羊卓雍错退去,只等进入开阔地,再以凌厉攻势将藏军全部撵入湖中。小藏巴汗也看出对方意图,没等蒙古人动手,带领人马连夜向山里逃去,代青追赶不及,加上地形不熟,只好引兵退回拉萨。
“大王子,经此一役,谅那藏巴汗再不敢轻动,汗王已命末将留下代理总管一职,绥靖地方,大王子此次出征劳苦功高,即请返回大帐,汗王必有重赏。”
事情来得突然,阿尔斯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乌恩在旁使个眼色,阿尔斯兰会意:“那就偏劳将军了,只是在此多日,有几位朋友须去作个告别,宽限一二日,一俟事毕即登程。”
待大王子出帐后,代青立即召集全体将领开会,拿出金鈚令箭,宣读了汗王对自己的任命,布置了当前两件当紧之事,一是消除传言影响,稳定军心,二是密切注视藏巴汗动态,做好军事出击准备。
连日来未见蒙古骑兵有骚扰之事,又是快到新年,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固始汗极少露面,只是每天叫大公子丹增多吉出去打探。这一天听了丹增回来所说,固始汗自言自语道:“戏快落幕了,大王子是好人,不过换一出戏他也不会有更好的结局。”
阿尔斯兰第二天清早即前往甘丹颇章,求见五世达赖,敬献哈达后说:“弟子一二日内将远行,不知向何方走稳妥?求大喇嘛代为决疑。”
“大王子肩负军政要务,僧人不便多言。”
“此与军政无关,久闻大喇嘛善卜,可否为弟子占一卦?”目光颇急切。
“也好。”
五世达赖命人取过一块半张桌面大小的木板,上有一圆槽,周边有刻度线,标有东南西北、东北西北东南西南等字样。遂将一佛珠放入槽内,让两名小喇嘛顺时针平转木板,五世达赖则在一旁诵咒,咒停,停转,看那佛珠停在什么位置来决定出行方向。这是专门预测出行方向的“珠卜”。停转之后珠儿又依惯性前行一段,正好停在“东”字上。
阿尔斯兰拜谢道:“多谢大喇嘛开示。”
“大王子,在下不曾说过什么,这是卦面所显,请大王子自行决断。今日远行还需准备,不留客了。一路保重。”
阿尔斯兰告辞。走出好远了,他回头望去,只见五世达赖仍站在寺门外目送,不由一阵感动,回忆方才分别时所说的话,突然记起大喇嘛说过“今日远行”,心想,莫非是暗示尽快离开?
当夜,阿尔斯兰带亲随二十余人向东驰去。
翌日上午,不见大王子踪影,尚未在意,下午仍不见,代青急了,四下寻找未果。这时营中谣言四起,群情汹汹,说代青谋害大王子自立总管,汗王大怒,已发大兵征讨,又纷传藏军正开往当雄要隘桑雄拉准备截断退路。代青正拟开会平息谣言,乌恩等将领提刀闯入喝问大王子去向,代青辩解不知。乌恩等人早不耐烦,几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立即率军北撤,士兵你拥我挤乱成一团,一窝蜂儿溃去。
耳目将情况报来,小藏巴汗断定大王子向东逃去,立派加急快马抄小路通报白利土司沿江拦截,同时遣三百快骑尾随追去。
再说阿尔斯兰一行连日狂奔,人困马乏,指望渡过金沙江进入内地摆脱困境,没想到渡口有兵把守,只好沿藏青川边界奔甘南而去,在玉树东边一个叫歇武的地方,被追兵赶上,均死于乱刀之下。
事情过后,却图汗派人向小藏巴汗解释道歉,但双方猜忌一时难以弥合。小藏巴汗也感到根除黄教决非易事,表面上放宽了过去的限制,正月的传召大法会也允许三大寺僧人参加。
得知阿尔斯兰死讯后,五世达赖举办了一场超度法会。几乎同时,固始汗在旅馆的佛龛前上了一柱香,向东方拜了三拜,他知道自己该露面了。
新年甫过,即是每年一度全藏最大规模的法事活动——传召法会,由于今年是二十年来格鲁僧人首次参加,五世达赖特请自己的师父四世班禅从桑主则前来拉萨共同主持。
当时法会是七天,每天入场退场,三大寺各二千僧人队列整齐、衣冠洁净、神态端肃,在诵经、辩经中更显出对教义的精深纯熟。固始汗在围观者中看了三日,眼见为实,对黄教由衷敬佩。
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布达拉宫,山叫红山,只有一座观音堂和几间小庙。法会期间,二位佛爷同住大昭寺内。第四天傍晚,固始汗带着两个儿子前去拜见。
法会上,二位佛爷要为信众摩顶赐福,人太多,散会后有的追到大昭寺,固始汗也排在队列中。轮到时,固始汗与二子进殿行叩拜礼,献上五彩大哈达两条,向五世达赖布施大金十锭、白银二千,向四世班禅布施白银二千,另各送许多其他礼品。两位佛爷听执事喇嘛念出礼品单时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来者身材高大,目光深沉,气度不凡。
“施主慷慨,老僧代佛爷谢过了。看施主不似本地人。远来辛苦。”四世班禅看一眼来人,平静地说。
“弟子叫巴赞,久闻二位佛爷菩萨化身、普度众生,特备薄礼,以表诚心。弟子常年往来甘青藏间,做药材生意,今由西边特来进香。”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五世达赖与师父对视了一眼说:“施主一路辛苦,且请后室用茶。”
几人到后室,落座。
来者道:“佛爷派遣的一老一少二僧将信交与厄鲁特首领巴图尔浑,经四部商议,决定由和硕特部东来护法,该部首领固始汗与我至交,托我报信与二位佛爷。临来时将其‘权戒’让我带来,请过目。”厄鲁特四部首领各有一特制大钻戒,上分刻虎豹犬狼,做为权力象征,可用于传令、调兵。固始汗是“狼戒”,特地出示以表凭信。当时蒙古各部多有此俗。
“施主返回时,请代向汗王的无畏施舍多表谢意,我代表黄教封赠汗王‘护教法王’尊号,同心协力,护法驱魔。”
固始汗内心一震,他知道这“法王”称号由达赖佛爷亲口所赐,意味着什么。
“在下定当转达,汗王万不敢辜负二位佛爷的期待。”
在具体密议护教对策时,四世班禅指出,反对黄教的三股势力,以却图汗威胁最大,拿前几天刚发生的事件来说,若大王子到拉萨后直取小藏巴汗,此刻已是黄教俯首、全藏称臣了。
固始汗听了,不由对班禅大生敬佩,这一点正是自己编导的戏剧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汗王大约何时发兵,我们也好预作准备。”五世达赖问。
“此次一路前来,弟子受托留意山川形势,汗王千里奔袭且兵力居少,利在速决,故战场只能在安多西北,时间算了算,可能在7月初吧。”
“施主可告知汗王,7月初已接近雨季,多加留意。”四世班禅提醒道。
固始汗再一次对四世班禅的丰富学识感佩。“弟子也只是说个大概,汗王一旦决定,会及时告知二位佛爷,就由弟子大儿子丹增多吉前来,以免出岔。”说着,将丹增推到前边叩拜。
四世班禅一直在仔细观察来人,捕捉尽可能多的信息,见来人似有话要说,便道:“施主口唇数阖,有话但讲不妨。”
“弟子愚钝,今日万幸得睹二位佛爷风采,欲拜班禅佛爷为师,不知允否。”自己的心思被猜中,固始汗不由一惊。
五世达赖侧过脸笑眯眯地微微点头,过去扶班禅坐在中间椅子上,固始汗见状大喜,行叩拜礼,献上哈达。四世班禅摩顶赐福后诵了平安吉祥经,最后叮嘱道:“护法大业在此一举,请回告汗王妥为筹划,一战务求全胜,我这里当尽全力配合,第二步行动容后再议。”
送走固始汗后,二位佛爷对视一笑。
第二天一大早,固始汗一行启程,到鱼卡镇时住进阿旺店中,阿旺自是十分热情。次日,固始汗只说领二子出去散散心,让余人在店休息。三人行到峡谷,固始汗方才说明此次出来的原因,两个年轻人听了都很振奋,父子三人由西头喇叭口策马跑到东边两山汇合的“鱼头”处再返回。草原民族目测能力极强,细察了各处险要,一个作战计划已在固始汗脑中隐隐形成。天大黑才回店中,翌日晨即出发,仍由当金山口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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