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冷宫皇子的隐身幕僚60
番外。
温向沂和母亲出城那日无人相送,偌大的温家只剩下他们二人。母亲倒是伤感,但伤感的对象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直跟着她的两个婢女,那两个婢女被充了官婢,可能此生都没法再见到了。
问起母亲的感受,温向沂才知道母亲这么多年一直恨着父亲,她厌恶他拈花惹草,一个监察御史,自身品行不端,家中侍妾一房接着一房,如果不是她性格强势,受不得委屈,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得被搅得鸡飞狗跳。
男人妻妾成群在母亲看来就是品行不端,她不相信一个沉迷于女色之人会将监察这么重要的事做好,但她只是一介女流,没有发言权。何况这官还是皇帝亲封的。
温向沂时常被母亲的发言惊到,劝慰她祸从口出,倘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了,整个温家都得掉脑袋。但他没有想到,让温家覆灭的会是在幼年时格外高大伟岸的父亲。
他们计谋拙劣,轻信帝王,本质和秦文的傲慢没什么区别。做了太久的皇帝,都忘记有人会反抗了。
温家变成这样,他恨不了任何人,每个人都知道两个结果:胜利,温家水涨船高;失败,全族覆灭。他们清醒地奔向自己的结局。
其中唯一的变数是凌肆,温向沂没想到他会救自己。以至于听到消息的第一刻不是庆幸自己和母亲还活着,而是担心凌肆对此付出了多大代价,凌肆为何如此信他。造反不是小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凌肆在新帝面前保下他,是有多信他不会参与此事,新帝会不会因这件事和凌肆心生嫌隙。
他不知道,所以他问凌肆:“为什么?”
凌肆说是因为他。因为他是温向沂,只是因为他是他本身。
那一瞬间,大脑停止运转,周围的一切好似离他远去,世间只剩下两个人,他想去脑中搜寻感谢的话,肺腑之言,以此来表现他的激动,不知所措。但是一片空白,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话语在此时变得无比苍白,好像说什么都无力,他只是张了张口,做不出任何反应。
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
马车外就是新帝,他会反悔吗,然后将温氏一族悉数抓取,待三日后斩杀?
温向沂的心提到嗓子眼,手心沁出汗液,等待着马车外之人的审判。
意料之外,新帝并没有问起他,只是关心了一下凌肆,似乎专程来看凌肆怎么样了,并不在意凌肆是否尽到职责,或许,凌肆在新帝眼中要重要许多,是他用自己的想法揣测别人。因为很少付出过信任,所以他以为新帝也会和先帝一般,对辅佐之人百般忌惮,怀疑。
他不知道以后新帝会如何看待这些亲近之臣,但至少现在,他付出了最大的信任。
行刑那日,并没有人管他和母亲,照旧送来了饭菜,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得丰盛。临近午时,母亲越来越焦虑,不停扒着牢房问他会不会出意外,温向沂的心也砰砰直跳,但还是一直安慰他。
从窗户透出的光偏移,温向沂知道午时已经过了,不多时,那个往日给他送饭的狱卒来了,对身前一个从未见过的太监低声下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太监行至牢房前,拿来圣旨,问道:“温氏向沂和温苏氏?”
“是草民。”
圣旨的内容是什么温向沂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被外派到江南一个县做县令,没有皇帝的命令,终身不得回京。
“谢陛下!”
温向沂接过圣旨,他知道那个县,曾经和凌肆赈灾的时候路过祁州府,那个县就是祁州府下的一个地级县。
他和母亲是偷偷出京城的,行至城门口,一个士兵检查了他的身份,递给他一个袋子,随后便挥手:“放行!”
马车缓缓向前,温向沂打开袋子,里面厚厚一沓银票,还有许多碎银子,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八个字,让他反复看了很多遍。
‘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吗?
到了百泽县,原本的县令将手底下的事悉数交接给他,那人升职了,做了祁州州府,曾经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因为水坝修建,新任州府特意感谢了他,说如果不是他,这地方的民治也不会这么好。
当初因为旱灾,百泽县偷盗成风,百姓怨声载道,后面水坝修好了,田里重新有了水,这样的事情迅速减少。
由于政绩颇着,这件事被一层层上报,被新帝注意到了,然后这位前县令就升职了。
温向沂感叹缘分,他只是笑笑,没有接下这一茬。
一月过后,县里来了许多民工,据说是之前跟风造反的那一批,刚好被分配到百泽县。
温向沂没想到还能从这些人口中听到凌肆的消息。
“那日,他一身紫衣,手持一把大弓,一箭就射穿将领的头,我当时都被吓尿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造不造反,赶紧往草丛里钻了,结果刚好碰到埋伏的人,被抓住了,然后就到了这里。”
“那人真的那么玄乎?我在队伍最后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地上了。”
“按你的说法,隔着半里地都能射到,还是那么重的弓,那力气得有多大?胡扯的吧!”
“不信算了!要是你也见识一下,你也得哭,当时瞬间就失聪了,箭就在自己旁边,直接给我吓掉马了。”
.......
温向沂只是笑笑,身后跟着的县丞明显不信,“这些人是越来越会吹了,都快听他们吹一个月了,还不换。”
“为什么你觉得不是真的?”
县丞被噎了一下,但这位县令毕竟是京城来的,他有些好奇:“大人,您也见过吗?”
“并未。”温府当时被团团围住,凌肆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在想来,击退那些造反的敌军后,就赶来了。
挺快的。
......
在祁州遇到凌肆是在三年后,那时他已经当上了祁州州府,那日正逢花朝节,温向沂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特意挑了城东的街道,随便逛了几条街。
温母对这些很感兴趣,一大早就离开了,特意嘱咐温向沂出来走走,担心他闷坏了。他这几日确实一直在处理公文,没有时间出门。
看到凌肆的那一刻,温向沂不敢相信,呆呆站在原地,那人在一家客栈里,朝掌柜说着什么,只是一个侧脸,温向沂内心涌起强烈的预感,他抬脚便追了上去。
“客人,打尖还是住店?哎哎,客人,您不能上去......”
小二看温向沂一副不太正常的样子,直直往客栈里冲,生怕惊扰了客人,赶紧拦住他,“客人,你不能这样!!”
掌柜一看不对劲,大声叫门外的雇佣的打手:“你们看不见吗?有人来找事了,扔出去!”
两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一左一右钳制温向沂的手臂,不让他向前一步,温向沂喉咙堵塞,像是不会说话,拼命挣扎,双眼通红。
掌柜倒是要看看这个找事的长什么样,给人送去官府,待认清这人凌乱黑发下的脸,掌柜不可置信道:“州府大人!?快快,松开啊,谁让你们冒犯大人的!?”
掌柜一时间觉得吾命休矣,打手赶紧松开手,温向沂就这样扑在台阶上,手一直向上,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凌肆......”
店里的混乱引起了凌肆的注意,他不经意往下看,先是看到神情惊惶要去扶人的掌柜和打手,随着视线下移,他看到了一个隐没在记忆里的熟悉面孔正面色痛苦盯着他,他当即转身,走下楼梯。
刚走到温向沂面前,他的衣角就被死死攥住了,蹲下身险些被扑倒在楼梯上,他接住温向沂冲过来的身子,“温向沂,你怎么了?”
后者只是死死扒着他,不说话,店里人好奇往这边看,被掌柜和打手驱散开。
凌肆就这样抱着他,坐在楼梯上,他感觉脖颈一片湿润,温向沂这是被欺负了?
良久,温向沂才动了一下,声音嘶哑:“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凌肆扶他起来,“只要人活在这世间,终有一日会再见的。”
温向沂依旧紧紧抓着他,仿佛一松开他就会跑,凌肆问:“你刚刚怎么了?”
“我不知道,当时很害怕你走了。”
凌肆上楼,温向沂也跟着,走到一半的时候顿住脚步:“你和姜忱在一起吗?”
“嗯。”凌肆道,“他睡着了,没关系的。”
温向沂犹豫一瞬,跟着他进屋,门关上,隔绝所有好奇的视线。
凌肆将桌上的蜂蜜水端起,喂给床上醉迷糊的人,温向沂好奇地看了几眼,眼神复杂,又看到桌子上摆放的有些蔫的花,低声问:“你们是不是去城西了?”
“对,有一个比试,姜忱喝了十碗酒,就醉了。”
凌肆将碗放下,示意温向沂坐。
凌肆:“我以为,”
温向沂:“我当时,”
“你先讲,”
“你先讲。”
温向沂双眼凝着凌肆,眼睛周围通红,跟兔子一样,仿佛凌肆说不对他就要哭。近十年的从官经历没有让他变得哪怕成熟一点。
凌肆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接着刚才的话头:“我以为你会恨我。”
“不会,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温向沂猛地抬眼,“......你是因为这个,不来找我的吗?我去不了京城,只能在这里等。”
“不是,我和姜忱到了岭南,又去了楚地,现在才到这里,我也没想到能见到你。”凌肆不在意谁恨他,不管这人是不是温向沂,他之前有这样的猜测,但也没有因为这件事不看温向沂。
是因为秦俞安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温向沂在什么地方,其实不管温向沂是否参与到政变,他都算温家人,都是要被斩杀的,凌肆这样做风险太大。出于私心,他还是将人保下来了,倘若温向沂真的恨他,反了,他会亲手了结他。
温向沂听闻沉默了,碰了碰眼角,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他笑了一下,“不是因为这个就好,你帮了我这么多,大恩没齿难忘。”
“我当时魔怔了,所以才出丑,对不起......”他哽咽了一下,垂下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出异样,“我只是......我只是太想见你了,对不起。”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块白色的帕子,“不用对不起,我也想见你。”
虽然知道凌肆对他没有像自己那样卑劣的心思,温向沂的心脏还是停了一瞬,险些忘记了呼吸。
“为什么这么伤心?”带着凉意的丝织品轻轻触碰脸颊上的泪珠,温向沂怔怔看着对方,一如记忆中,动作温柔。
温向沂觉得丢脸,但是再丢脸也比见不到他强,“我情绪不稳定,哭一下就好了。”
“嗯。”凌肆起身,走到窗子前,看着外面的风景,给足他空间。
时光好像回到四年前那个晚上,他和凌肆并立站在房檐下,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后来凌肆没了兴致,好像一瞬间就变得疲惫不堪,抓着他的手,怪他为什么不第一眼就认出他。
好像一个巨大的网将所有人笼在其中,他们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循规蹈矩,时间飞逝,人们无知无觉,突然有一日,一个人摸到了网的边缘,那一瞬间,所有的场景图画一般在身边飞舞,却抓不住一丝一毫。
他想,下一次,他一定会找到凌肆。
温向沂拾掇一下自己,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走到凌肆身边。目光向外,或高或矮的建筑,溪水和树木镶嵌其中,祁州城安定平和,街上传来的嘈杂叫卖声,何尝不是一种催眠曲,让这个城市陷入深睡。
温向沂侧眸,发现凌肆也在看他,想说的话呼之欲出,临到唇舌,却变了:“谢谢你。”
“我知道。”
谢谢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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