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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托孤


姜淮与高允茉等人一起随着瑾柔跑进内室的时候,就见方妙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躺在榻上,锦被已经被鲜血浸透,触目惊心。

  方妙仪一把推开跪倒在她床前的瑾柔公主,强撑着力气斥道:“死丫头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听淮娘娘的话别乱跑吗!”

  “阿娘!”瑾柔不顾阻拦跪在方妙仪榻前,“阿娘别丢下我!”

  高允茉上前安慰道:“瑾柔乖,听你阿娘把话说完,娘娘们都会陪着你的。”

  方妙仪伸出水肿却枯槁的手抚摸着瑾柔的小脑袋,长叹了一口气,两行泪不自觉的从脸上滑落。

  她不住的抚摸着瑾柔的头发与脸颊,良久才开口说道:“瑾柔,阿娘不能再陪着你了,以后,淮娘娘就是你阿娘,你要听她的话。还有高娘娘,张娘娘她们,你若是遇着了什么事,就和她们说。”

  张兰芬抓起方妙仪的手,哭得梨花带雨,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你说这样的话做什么!你的女儿你自己养,我们才不帮你!”

  方妙仪却笑了,对她说道:“你啊,还是这样的急脾气。以后没有我替你挡着,可得改改,不然要吃亏的。”

  张兰芬哭得更凶了,连带着杨雪宁也和她一起失声痛哭,方妙仪却微微笑了,然后说道:“好啦,别这样哭哭啼啼的,不好看。我想,体体面面的走。”

  见姜淮抱着瑾柔在一边默默啜泣,方妙仪又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带着瑾柔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嘱咐淮儿。”

  “好好。”杨雪宁到底老成些,止了哭泣,镇定情绪抱起瑾柔,“你慢慢说,我们就在外头,有事你叫我们。陛下也快回来了,你别急,他回来了。”

  “算了。”方妙仪露出一抹惨淡的表情,“不等了,等了这么久,终究是没等到。”

  姜淮坐到方妙仪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她记得原本方妙仪水葱似的十指,修长又白皙,如今却因浮肿显得粗短发黑,不禁一阵心疼。

  “我知道,你一定会待瑾柔视若己出,所以也就不与你多闲话了。”她笑了,看着姜淮的神情里,有一丝羡慕,“我听瑾柔说,淮娘娘英姿飒爽,是女中豪杰,她最佩服的就是你,也常常跟我说,等她长大了,要成为像你一样的女子。”

  “也就瑾柔和姐姐觉得我好。”姜淮故作轻松的声音难掩伤感,“瑾柔如今就很好,妙仪姐姐也很好。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方妙仪看着她,忽然露出歉疚的表情,“淮儿,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不大喜欢你。”

  “我知道。”姜淮笑了,“我记得我刚入宫的时候,一直都没见到姐姐,一直到瑾柔出生,才是第一次见了。”

  方妙仪抽了下鼻子,叹了口气,“不怕你笑话,我真的很喜欢陛下。从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喜欢他。陛下那时有些瘦弱,一张脸却是极美的,甚至有些不像男子。”她说到这的时候轻笑了一下,“也是因此,他没少被宗室里的子弟们嬉笑,说他像个娘娘腔。但是淮儿,我却很喜欢,每日都求着祖父,偷偷带我入宫,只是为了能远远见他一面。”

  “和其他姐妹们不一样,我祖父和我父亲母亲,都不愿我入宫为妃。我是自己求来的,在我母亲跟前跪了一天一夜,她才允了我入宫为妃。”那时方妙仪的眼神里,满是对往事的怀念与无奈。

  “一开始,陛下对我也不算热络,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对谁都淡淡的。”她有些苦涩的笑了一声,接着开口道,“所以我也没觉得这有不好,横竖陛下对谁都一样。和允茉她们相比,陛下对我,倒偶尔也会有几分小意温柔。”

  姜淮本想说,李庭言心里也是在乎她的,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样的谎言,真的是方妙仪需要的吗。

  她的沉默,方妙仪并不在意,只是轻声对她说着话,语气中的愧疚更浓了,“但是自你入宫后,一切便不同了。我从未见陛下对谁这般上心,即便我当时怀有身孕,他也几乎日日都陪着你。所以淮儿,一开始,我有些讨厌你。我想着就是因为你,陛下才冷落了我。所以,我才会和太后说,你入宫以来日日承宠,怕你狐媚惑主。原本,我只是想着让太后出面,陛下便会冷你几日,就能多来陪陪我。却不想,那贼妇人竟对你做出那种事。”

  姜淮见她悲痛欲绝,悔恨莫及的模样,也是一阵心疼,忙对她说:“妙仪姐姐,我都明白。我也是女子,也有自己心爱之人,自是明白姐姐最初对我的敌意与无可奈何。终究,姐姐没害我。当日那碗药,倒是成全了我。”

  “我知道,你不愿待在这宫里,你也不喜欢陛下。”她拉起姜淮的手,柔声说道,“淮儿,我如今因着陛下和太后断送性命,也算自作自受,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瑾柔这孩子,她性子不像我,倒是有点像你。想来她也是不愿被束缚在这皇宫中,当一只金丝雀的。陛下心思深沉,又敏感多疑,不会真正对任何人全心全意。瑾柔虽是陛下的女儿,但若是有朝一日,边关动荡,强敌来犯,陛下又忌惮宋将军与郡主,不愿派兵出征。我只怕瑾柔那时,要走上和亲的道路。”

  “我知道,瑾柔身为公主,自幼受万民奉养,若真为国和亲,亦是她的本分。”方妙仪自幼熟读史书经典,自也明白公主和亲,为的不仅仅是皇室,但人总是有私心的。“但我就这一个女儿,新生的那个,是个皇子,我不担心他。可是瑾柔这丫头,脾气倔,我怕我走后,她会恨上陛下。到最后,自请以远嫁远离皇室。”

  “妙仪姐姐,你放心。”姜淮郑重说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护瑾柔周全。”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方妙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握着姜淮的手更紧了,“淮儿,若你要离开皇宫,可否带上瑾柔一起走?天高海阔,我只求她自由自在平安健康的生活。”

  “好。”姜淮应了她,许是因为瑾柔自幼随姜淮长大,她的性子并不像方妙仪,骨子里的要强和倔强,还有对自由的向往,倒是和姜淮一模一样。

  “妙仪姐姐,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瑾柔,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宫里。”姜淮认真应下,也在心中下定决心,只要宋清朔平定漠北,她便立刻离开这里。

  方妙仪笑了,那样的温柔灵动,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分,她对姜淮说:“淮儿,瑾柔,我就托付给你了。你是个最好的姑娘,若有来生,我们在关外见吧。我想看你,在大漠里纵马驰骋,想和你一起去打猎,听说雁门关的雪山极美,我还没见过呢,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好。”姜淮已泣不成声,而握着的那只手,也垂了下去,重重落在榻沿,发出一声闷响。一辈子温和善良的人,便是连死亡,都是这样的悄无声息。

  “琳贵妃娘娘薨了”。随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响起,殿内殿外的宫人妃嫔们跪了一片,许多人似是排演过一般,齐刷刷的哭了起来。

  姜淮却是哭不动了,只觉无力,险些瘫倒在地上。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她起身抬头,看清那人容貌时,扬手便是狠狠一记耳光。

  身旁的宫人都齐刷刷跪下,弘云更是尖着嗓子怒道:“舒妃娘娘!你胆敢如此放肆!”

  姜淮不理会他的狐假虎威,抬手想再给李庭言一记耳光,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妙仪呢?”他声音低沉,透着几分焦急与伤心。

  “刚刚薨逝了。”姜淮冷笑看他,神情只剩不屑,“陛下若是回来的再晚些,只怕连妙仪姐姐的丧仪都错过了。”

  李庭言无意与她拌嘴,失魂落魄般跌跌撞撞走进殿内,而后便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陛下回宫的时候,突逢山中下雨,御驾陷入了泥地里,这才慢了些。”苏微沁在姜淮身侧小声说道,“这一路上陛下忧心万分,食不下咽,他是心系琳贵妃的。娘娘适才对陛下,也太过分了些。若是陛下计较起来,只怕娘娘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陛下是好的,许多事情,想来也是娘娘错怪了他。”

  “妙仪姐姐刚死,你就在这着急忙慌的给陛下开脱,是怕我迁怒你吗?”姜淮反问道。

  “嫔妾不是那个意思。”苏微沁解释道,“只是觉得娘娘对陛下,有些过了。陛下心中最要紧的是娘娘,如今陛下正是伤心的时候,娘娘又何必雪上加霜。”

  “那我要怎么做?”姜淮冷哼一声,“对他温声宽慰,抚慰他那颗受伤的心?贵嫔若是想,那便自己去做。受尽苦楚生下孩子,还断送了性命的人,可不是陛下。”

  苏微沁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喃喃说了一句“陛下也有自己的苦衷”。

  良久,李庭言才从内殿出来,彼时他已经换回了那副正定自若的模样,只是脸颊上的两缕泪痕,似乎暗示着他也是真的伤心难过。

  他开口对弘云说:“琳贵妃为生育大皇子难产而亡,于社稷有大功。遂追封为皇贵妃,谥号‘仁睿’,其母家授予公爵之位,是为裕国公。”

  短短两句话,寥寥数字,便概括了方妙仪的一生。“仁睿皇贵妃”,这样好听的谥号,母家的尊荣,又何曾是妙仪想要的。

  她说,她也想去关外,想要和姜淮一起去看大漠边屹立的皑皑雪山,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人生,如果有下辈子的话,真的很想试试。

  方妙仪的丧仪,办的盛大而隆重,足足操持了一个月,到暮春花谢的时候,丧仪才步入了尾声。

  出殡的那一天,京都城里下起了暴雨,狂风伴着雨水,吹落了沂山皇陵上开得正盛的桃花。

  李庭言站在首位,随礼官进行一些礼节性的事宜,他神情漠然,看不出情绪。

  瑾柔站在他的身后,她病了一月,原本圆嘟嘟的小脸一下子瘦削了下去,显得格外憔悴。如今虽没有哭泣,却是呆滞麻木的表情。

  姜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还有自己可以依靠。

  棺椁下葬,封土,丧仪结束。方妙仪的一生,也在这里落下了帷幕。

  回宫的时候,李庭言忽站在姜淮身后道:“你很恨朕吧。”

  “该恨陛下的,不是臣妾。”她转身对他行礼,漠然地说道,“瑾柔公主虽小,许多事情却也已了然于心,臣妾无力左右她的想法,而妙仪姐姐,她说她不怪陛下。既然姐姐都不恨,臣妾又有什么资格来恨陛下呢。”

  “朕宁愿你们都恨朕。”李庭言有些失落悔恨地说道,“那样朕心里还会好受些。阿淮,朕欠了妙仪很多,也欠了你很多。”

  “逝者已逝,陛下再追悔莫及也是徒劳。至于臣妾,陛下没有亏欠臣妾的地方,不必自责。”她依旧淡漠,没有不耐烦,也说不出安慰,“陛下若真要补偿,便多看顾些瑾柔吧,不要让她长大后,走上妙仪姐姐和臣妾的老路。”

  “朕知道。”李庭言看了不远处的瑾柔一眼,眼神温柔,“瑾柔是朕的女儿,朕不是个好丈夫,但至少,会努力做个好父亲。”

  “如此妙仪姐姐在九泉之下,也很心安些。”姜淮回了这话,向他服身告退。

  年轻的帝王站在日暮下,夕阳照的他身影很长,他伸出手去想抓住离开那人的衣诀,却很快从他掌心滑落。

  她从来都不属于他,而曾经那个最看重他的人,也已经因为他的忽视,永远离开了他。

  曾以为登上了皇位,便可以守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以拥有这天下的一切。但到头来,却也不过是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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