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5）

和姜淮坦白自己知晓她身份的那一刻，漫天炫目的烟花下，她目光带泪，浅色瞳仁被夜色染黑，他在那里面，似乎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感，她的深情…

  可是，怎么可能会是深情。她的全部深情都给了宋清朔，对他，连薄情都不曾有。

  姜淮离开后的那些年，独自坐在玉照宫里的时候，他常常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淮对自己，只剩下了认命。

  分明七夕之夜表白心意后，她确实有过感动沉沦。即便他带她回到雁门关后，她也还是跟随自己一起回京。

  他为她挡下暗箭之时，她的担忧不是装的。万寿节之时，她亲手制作了一枚狼牙吊坠赠与他，狼牙的背后，用西梧语雕刻着他的表字，闻璟。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出于爱慕吗。

  许多年后，他才逐渐明白，姜淮她，当然有过心动。可那只是她对宋清朔失望受伤后，忽然遇到了一个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男子，产生的短暂的情愫。

  这样的情愫，在姜淮离开后的那些年，他也曾有过。

  那些他已经叫不上名字的妃子，她们身上都有姜淮的影子。或是相似的眉眼，或是相似的性格，又或仅仅是，她的名字里，也有个“淮”字。他一遍遍的叫她阿淮，就好像，姜淮还在他的身边。

  可她们都不是她，正如，他也不是宋清朔。

  他知道，他和宋清朔的容貌有三分相似，那双眼睛更是像了七成。就连皇爷爷和姑母都说过，若是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物，倒真有些难以分辨。

  所以阿淮…她也会认错吧。最亲密的时候，她有时会下意识的伸出手，挡在自己的眼前，眼神中闪过错愕，却又很快放下手，转过头去，只剩悲凉。

  她真的，一刻都没有忘记她的宋将军，他一直都知道。

  姜淮熟睡之时，偶尔会小声梦呓，每一次，她口中都是含糊不清的说着，“清朔”，或是“将军”，又或是，“我真的很想你”…

  那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梦呓，在无数个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他的心。

  他以为，时间久了，姜淮会放下，会接纳他，但是时间越久，她对宋清朔的执念越深。

  他彻底没了办法，身为帝王，他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过。譬如皇位，譬如兵权。

  他利用崔家从宋清朔的手中夺回了北境兵权，将他软禁京中。甚至对姜淮直言，如果你希望你的宋将军好好活着，那就乖乖在这宫里，做朕的妃子。

  和宋清朔，他也说了一样的话。如果他希望姜淮死的话，大可以继续搞些小动作，从他手里夺回兵权。

  相互牵制，卑鄙至极，但好用。

  姜淮果然变得顺从乖巧，不再抗拒他的宠爱，更不会与他顶嘴，但是他看见了她眼神里的淡漠，甚至还有，对他的恨意。

  恨也好，他自嘲的想，至少她恨他，在她的心里，他还会有一席之地。如果没有办法被她爱着，那让她恨也好。

  他宠幸崔书意，明知她假孕陷害姜淮，却恍若不知，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求我吧，只要你求我，我立刻为你做主”。

  但她没有，只是跪在地上，挺直脊背，薄唇平淡地吐出四个字，“臣妾没有”。

  而在崔书意出言攀附宋清朔时，她却顾不得李庭言还在场，顾不得殿内的宫人，直接拔出匕首朝崔书意丢过去，刀锋不偏不倚，正好划破她的脸颊，刀尖死死嵌入墙壁。

  那一刻，他在姜淮的脸上，看到了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弦月的影子。武功高强，嗜血狠辣，冷酷无情，对宋清朔将军，执念般的忠诚。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害怕，一旦她真的想动手，这一屋子人和外头的禁军加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为了宋清朔，他相信姜淮，真的干得出弑君一事。

  他走过去狠狠给了跪在地上的姜淮一个耳光，第一次打了她，他下手极重，她半边脸瞬间变得红肿，却犹不消气，反而觉得更愤怒了。

  三年的朝夕相处，她的心里，却还是只有宋清朔。

  他恨她的无情，恨她对宋清朔的爱意，更恨他的无可奈何。他知道，他是皇帝，他执掌天下，姜淮在宫中携兵器于御前伤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他现在就该一杯毒酒刺死她。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把她打入冷宫都做不到，只能让她搬去最偏远的玉照宫，将她禁足。

  他想，不如就这样吧，再也不见了。

  可是，他还是去见了她，告诉了她真相，最后一次在她面前低下头，卑微的告诉她，让她好好在自己身边。

  她还是一脸的淡漠，只说，“臣妾遵旨”。只是遵循皇帝陛下的旨意，从不是爱他。

  他也认命，既然她把自己当作嫔妃，那他就要让姜淮知道，身为他的妃妾，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想着旁的男子。

  他在朝堂之上以不敬主上的名义杖责了宋清朔，只为让姜淮和宋清朔都知道，认清他们的身份，他是君，而他们是臣。只有顺从，不可忤逆。

  可她又怎么可能真正顺从，当晚便偷偷溜出皇宫，去了宋清朔的府上。

  玄武卫告诉他这一消息的时候，他简直气得要发疯，恨不得立刻率领禁军围了宋将军府，将他们一同处死。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姜淮的性子，最是执拗偏激，真到了那一刻，她拼着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也会护宋清朔周全。即便最后他们死了，他李庭言，也一定会死在弦月的剑下。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装作对此一无所知，只能强迫自己，别再去想她，别再去看她，就这样吧。至少，她现在还在他的后宫，还是他的妃子。

  选秀的新人很快入宫，其中最出色的，便是吴越王府的三姑娘，苏微沁。

  分明也是吴越王府的女儿，却是和苏微澜截然不同的性子，温柔恬淡，端庄娴淑。她拥有一个后妃所有的美德，从不会忤逆他，即便被姜淮讥讽，也只是笑着说，“舒妃姐姐也是因为在意陛下，才会不喜欢臣妾的”。

  但是他也知道，同是苏家人，苏微沁不会没有野心。可有野心又如何，至少，她会对自己花心思，至少她是真的在意自己。

  他开始独宠苏微沁，没有再见过姜淮，她似乎也很满意这种日子，没有继续找茬，也没有偷偷溜出宫去找宋清朔。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放下姜淮，把她遗忘，他们终会形同陌路，但这也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漠北入侵，燕岐山失守，他不得已，只能派宋清朔领兵出征。至此，一切都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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