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听波澜声·（8）

三年后。

  吴越王府的书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声。

  “你既这么不喜欢澜儿，那就让她跟我去军中，不在王妃眼前，也就碍不着王妃的眼。”吴越王的声音虽低，却能听出那里面极力掩盖的怒火。

  “去军中？！王爷，你发臆症了吧？！”吴越王妃的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听了忍不住眉头紧皱，“她一个姑娘家去军中，名声还要不要了？！日后还有谁要她，嫁不出去丢的不还是王府的人！”

  苏微澜在门外听到这话，垂下了眼，有些失落。

  苏微澈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示意她别担心，轻声安慰道：“母妃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有父王呢。而且你别担心，去了军中，哥哥会保护你的。”

  苏微澜微笑着摇了摇头，强颜欢笑般说：“哥哥不必安慰我，我都习惯了。我本也下定了决心，即便母妃不同意，我也是要和哥哥父王一道去的，横竖也不过是被母妃打骂一顿再跪祠堂罢了，我都习惯了。”

  苏微澈看着自己这个身处豆蔻年华的妹妹，说话做事都有不属于小女孩的成熟，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有明显的鞭痕，心疼地长叹了一口气。

  屋内的争吵声一直在持续，到最后，吴越王丢下一句“此事已定！澜儿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大不了我和她哥哥养她一辈子”！气冲冲的大步迈出了书房。

  看见站在书房外的兄妹二人，他和缓了神色，对着苏微澜温声说道：“没事，父王都解决了。但是澜儿，一旦进了军营，你就不再是吴越王府的长宁郡主，只是一个普通军士，所有的训练都不能落下，我也不会给你任何的优待，你想明白了吗？”

  “女儿明白。”苏微澜的声音不大却坚定，“父王放心，女儿可以做好。”

  往后的日子，她果然像个普通士兵一样跟着苏微澈一起于军中训练，每日不仅要习武练习骑射，还有负重跑五六十里，许多男子都坚持不下来，她却没有一日懈怠。十三岁的年纪，身为王府千金，却是一手的厚茧，身上伤痕不少。

  中秋过后，苏王爷难得的允许她和苏微澈休息几日，苏微澈陪着她一起从郊外打猎归来，行进到运河边时，忽见道路两旁围满了人。

  苏微澈一向是个爱热闹的，当下便拉着苏微澜一起几近人群里去看热闹，却看到一个人牙子死死拽着一个瘦弱的女孩，那女孩苍白瘦削，浑身是伤，身上穿的姜黄色麻衣也已经变得褴褛。

  那人牙子用一旁的棍子不断的打在女孩身上，嘴里怒骂着，“小贱人快松开！你再不松开我就打死你！那金家可是钱塘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把你卖给他家，那是你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你还不知好歹了？！你爹娘把你以十两银子卖给了我，你就是我手下的人，由不得你！”

  那女孩还是不松口，死死咬着那人牙子的胳膊，嘴角都渗出了血迹，分明那么瘦弱，眼神却格外凶狠，如同荒原里的野狼。

  那人牙子又骂道，“你再不松开！我就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说着扬起手，准备继续打那女孩。

  忽然一把匕首自人群中飞出，直直刺入那人牙子的右手胳膊，人牙子吃痛惊呼一声，“什么东西！光天化日杀人了！”

  苏微澜自人群中走出，看着那人牙子沉声道，“是啊，我就杀你了，你想怎么着？”

  人牙子看见她腰间佩剑的刀鞘上印着吴越王府的图腾，当下也吓软了腿，立刻强忍着疼痛跪在地上，“郡主饶命啊！民妇，民妇也只是做生意而已，郡主饶了我吧。”

  “做什么生意要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又打又骂。”苏微澜声音里带了怒气，把那个女孩拽了过来护在自己身后，“你当本郡主是瞎的吗。”

  “郡主明鉴啊！”那人牙子继续磕头求饶道，“这孩子的爹娘把她卖给我了，我，我也只是想给她找个东家。”

  “找个东家？”苏微澜冷哼，“你这下不当我瞎了，当我聋了。”

  她又注意到，先前她飞出那匕首后，四下的人群都吓得四散而逃，那个女孩却是不惧，甚至看见那滩血的时候，还笑了。

  “这孩子，天生的暗卫。”她在心里说。

  又见她衣衫褴褛，脱下外衫罩在她身上，她先前面对那人牙子的打骂无动于衷，因为她这样的一个小动作，却湿了眼眶。苏微澜也有些动容，看着那孩子可怜却倔强的模样，似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总是这样，像个受惊的小刺猬。

  苏微澜蹲下身，拿出帕子细细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柔声说道：“是个当暗卫的好苗子，你可愿意和我走？”

  不知道那个孩子听懂了她的话没有，但是她却毫不犹豫的点头，声音虽小却十分坚定，“我愿意。”

  苏微澜又问她，你知道暗卫的意思吗，她说，她不知道，但她愿意跟着姐姐。

  “姐姐”...这样称呼让苏微澜心中一颤，除了宋清朔，这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姐姐，她的声音颤抖，有害怕，更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你就和我回去吧。”她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忘了，苏微澜有些同情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比一般的小女孩，更加瘦削苍白，却生的花容月貌，怪不得那人牙子，那么急着卖掉她。

  “‘清淮晓色鸭头春’，你就叫，‘姜淮’好不好？”不知为什么，那时她的脑中一闪而过的，便是这句诗句。

  “好。”到底还是孩子，她也哭了，却笑着坚定地点头，对她说，“谢谢姐姐”。

  苏微澜抱她上马，发现她轻的过分，骨头甚至硌得她手疼，她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别怕，以后姐姐保护你。”又吩咐苏微澈将那人牙子杀了，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怀中的女孩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般女孩听到杀人，只会害怕，她却有了种嗜血的兴奋感，果然是天生的暗卫，苏微澜对她更加满意，却又有些心疼。若非自幼过得过于艰辛困苦，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养成这样冷血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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