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独上西楼·(6)
随着捷报一起传回的,还有宋清朔遭遇埋伏,生死未卜的消息。
李庭言看着那张薄薄的密报,没有一丝一毫大战得胜后的喜悦,宋清朔…生死未卜。阿淮知道了的话,会发疯吧。
他刚准备下旨,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宋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却不想,西梧趁大梁战后疲乏之际,竟于蓝田关前屯兵数万,大有趁机进攻之势。
一边是宋清朔,一边是西域的安定,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选择了后者。让车骑将军张驰野,立刻领兵奔赴蓝田关。
他命人封锁消息,无论如何不能让姜淮知晓,却不料,她还是知道了。
李庭言知道她来了圣宸宫,却不敢面对,直到殿外传来打斗声和侍卫的惊呼声,他才走了出去。
姜淮看见他后,没有上前,第一次在他面前跪下恳求,只求他派兵,前去营救宋清朔。他从未见过姜淮这般无助乞求的模样,那一刻,他才明白,她有多爱宋清朔。
而心口传来的剧痛,也让他清楚,他从没有放下姜淮。他执念姜淮,正如姜淮,执念清朔。
她假意顺从回宫,却还是在晚上出宫,妄想去救宋清朔。
李庭言猜到了她的计谋,早已率领数千禁军在她出宫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她却丝毫不惧,反而还拉弓搭箭,箭矢直直对准他的方向,妄想凭一己之力,与数千禁军抗衡。
他忽然很羡慕宋清朔,曾经他出身高贵,被皇爷爷那样看重,他都没有羡慕,此刻,却是真的羡慕了。
他真的羡慕宋清朔,无论对姜淮做了什么,无论宋清朔才是那个伤她至深之人,她却还是会深爱着他,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可是,从来没有人,为他李庭言不顾一切。
长剑划破肩头,钻心般的疼痛。这样的痛楚,他曾经也经历过。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为了保护姜淮中箭,而这一次,是她亲自把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携天子以令诸侯,多可笑,如今,他却成了那个被裹挟作为人质的天子。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活着的时候,她心里只有宋清朔。但是一旦他们今晚死在这里,她就只能葬在自己的身边,再也离不开她。
禁军将姜淮团团围住,她的背后中了一箭,那一箭,想来是极疼的。他看见姜淮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几近摔倒,而他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她。
她躲开了,跪在地上,请李庭言赐死她。
他有什么办法,他还能对她怎么办,对她,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赐死她。可是他做不到,全部的悲愤汇聚,他也只是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在她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而已。
他真的恨极了,那一刻他真的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姜淮,即便遇到,也没有让她入宫。原来被深爱的人憎恨,是这种感受。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就让她,生生世世,在自己身边吧。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偏执的想法,命禁军带姜淮下去,将她囚禁玉照宫中,永世不得出。
姜淮连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她显然也已经认命,或许对她来说,只要宋清朔活着,她在哪里,是生是死,又有什么要紧。
一月后,探子传来密报,只有短短一句话,“宋将军阵亡”。
宋清朔,他真的死了。李庭言攥着那张密折,忽然浑身力气都被抽干,重重摔坐在龙椅上。
宋清朔怎么可以死,宋清朔死了,他要怎么和皇爷爷交代,阿淮她又该怎么办,她怎么能活得下去。
他一步一步,冒着雨水,从圣宸宫走到了玉照宫的门口。宫门落着重锁,四周都是禁军把守,他让他们都退下,自己打开宫门,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玉照宫,透过院落,他便看见姜淮靠在窗边,一身素服,脸色苍白,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她一定是看见了他,却一动不动,依旧坐在那里,伸出手接住了几滴下落的雨水。
李庭言一走进正殿,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檀香,混着淡淡白梅花香,浓烈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
“阿淮。”他走到姜淮身边,轻声唤她,她恍若未闻,没有理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在他说出有宋清朔的消息后,她的脸上才有了表情。不是惊喜,是担忧,是害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清朔,凶多吉少。
她瘦了许多,几乎瘦脱了相,让他心疼不已,他不敢告诉她,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只能跟她说,“先吃饭。”
他抱起她走到餐桌前,心痛如割,她这段日子是没进食吗,抱着她都硌手。
事实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她的确多日未曾进食,吃什么吐什么,虚弱憔悴得让他不知所措,他真的很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淮就会永远离他而去。
他还是告诉了姜淮宋清朔身亡的消息,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逐渐变得恐惧,变得绝望,再到最后声嘶力竭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的哭泣。
他紧紧拥抱着她,感受着姜淮在自己怀中颤抖不已的身体,心痛到几近窒息。如果,可以为她分担痛苦的话,她会不会好受一点。
他卑微至极的恳求,他不奢求姜淮的原谅,只求她能够好好活着,留在他的身边。
她发出绝望的笑,执起一旁的银筷,狠狠插入他的锁骨下方,她说,“李庭言,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心里的疼痛,已经让他忽视了伤口处传来的剧痛,是啊,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他,他也希望,死的人是他。
姜淮因为气急攻心吐血,陷入了昏迷,昏迷之时她也不停的呼喊着宋清朔的名字。李庭言认命了,他留不住她,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御医为他诊脉之时,忽然大惊失色,告诉他,他身体有中毒的症状,不是什么烈性毒药,而是药物相克。而那两味药,一味来自他的龙涎香,一味,来自姜淮宫中燃的檀香。
看来,她真是恨极了他。
他忽然就释然了,恨又怎么样,她到底也没有动手杀了他,或许他真的应该放下。她正如山茶花一般决绝,在开的最盛的时候,骤然凋零,连一片花瓣都不留给他。
他加封苏微澜为骠骑将军,允许她带着姜淮回到雁门关。
离开那日,他在城楼远远相送。她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脊背挺的笔直,背着一把银色弯弓,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瘦削,他会觉得,她还是曾经的弦月。
“阿淮…”他看了一眼那枚狼牙吊坠。那枚被他扔进关雎宫后山的湖里后,又被他命禁军找了一天一夜,重新找回的狼牙吊坠。
“是我对不住你,下辈子,别遇到我了。”
下辈子,她肯定也不想遇见自己吧,下辈子,她要和他的宋将军再续前缘,怎么会有他的位置。
雁门关的生活也没能留住她,她还是死了,为了守住蓝田关,只身深入西梧军营,成功刺杀西梧主帅,自己也死在了西梧士兵的乱箭之下。
苏微澜率领大军,一举攻克西梧国都,他一向不插手前线军务,却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密旨。密旨上,只有一句话,“屠尽西梧王室,不得留下一个活口”。
他能为姜淮做的,好像也就剩这一件事了。算报仇吗,或许算吧,但她需要吗。
再度见到苏微澜和瑾柔,是十一年后。瑾柔已经成人,模样竟有几分像阿淮。
他想,如果他们有孩子,应该,就会是瑾柔这样吧。那个从未来过,从未出生,被他取名明潇的孩子。
他忽然理解了皇爷爷,因为他也想,把皇位,传给瑾柔。他的子嗣,只有她,有着他和爱人的记忆。
他问苏微澜,她在雁门关的时候,是否提起过他。
苏微澜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未曾。
也好,李庭言释然了,忘了也好。现在的她,和宋清朔在那里,应该很幸福吧。
人在将死之时,或许真的可以感受生命的流逝,他写好遗诏,将其郑重交付到苏微澜手上,安排好了一切,躺在圣宸宫的床榻上,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早已下旨,死后丧仪一切从简,连陪葬品都不要有。但此刻,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狼牙吊坠,他攥得很紧很紧,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
意识涣散,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姜淮的身影,她骑在枣红色汗血马上,与他越来越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这辈子有缘无分,下辈子,她要留给宋清朔。那下下辈子,让他早点遇到她吧,在所有人之前,第一个遇到她。
-正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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