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龙虎军虎符徐温已然不保,这使得丞相一派气焰高涨。
金陵王氏趁机宣扬世子不日将回归,看似宁静喜庆的胜利之下,让人窒息的紧张感,已经逐渐开始显露。
蝼蛄的存在,而今是去是留,已经不能是徐温一人能决断了。
王竹身份败露,徐温的心腹被派去抓人。可当他们跑遍蝼蛄所有分部,和与王竹平日相关的房舍,均不见王竹身影。
只听说其新婚的正妻漆氏,早先还乘坐着马车逛了早市。可那之后,这附近的小贩们,便再未见过这漆氏的马车回来。
曾极力想要攀附徐温的那些,此刻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虽说他的龙虎大将军官衔未改,可因不满公审结果而闹翻的他,终究还是被夺了兵权。
徐知训说的对,他们徐家效忠于这样一个卸磨杀驴的朝廷,本就愚蠢。一步步走到这样的颓势,都怪他太容易轻信别人。
听了心腹家将带回的消息,他怒不可及。
好一个王竹,竟逃的如此飞快。这次他不仅不会就此罢休,还会追杀其到天涯海角。
“他跑了,他岳父家可跑不了。即刻前去抓人,不管死活,一并带来见我。”
“是!”
漆府小院,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般,满园都是狼藉。
不太宽敞的小院里,被抛洒到遍地的家什,还有些许血迹斑斑。当徐温的人赶到,入眼便是此景。
在漆府寻了一圈,府上除了抱着官帽不放的漆轲,就只有偏房里悬梁的漆云曼了。
想是王竹之事败露,这对父女便预知到了天大的麻烦。
不待多想,徐温的人将他们悄然从后门带出。直奔将军府而去……
藏匿于人流里的王竹,也碰巧将此景撞见。他还未肯跑远,原只不过舍不下漆云曼,和她那已三个月身孕的孩子。
原本以为只要云曼和孩子不跟着他,就还可能受岳父漆轲庇佑逃过一劫。
默默拭去眼角的泪花,王竹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
‘你既害我至爱,那便勿怪我王竹不讲仁义。’
眼下大梁鬼手的眼线遍布朝野及整个扬州城,时刻不再蓄势待发,只想咬掉淮南脖子上这一块肥肉。
那梁帝的尸体,不一直被藏在蝼蛄手里吗?哼,徐温,就让世子入城之前,我再送你一份‘大礼’可好?
之前蝼蛄中有人探得,有鬼手的行迹出现在某处蝇眼小巷,经推演比较,鬼手的某个据点,绝对就在那附近某处。
王竹记忆超群,但有耳闻的消息,都会被他记下。
……入夜后,没了白天烈阳的酷晒,街道上倒是有些转凉爽了。
一行身手迅猛的黑衣人,就这样穿梭于夜深人静的扬州城内。
就着不太熟悉的路线,黑衣人们分头去寻存疑的地点。月黑风高的夜色,给了他们极好的掩护。
当得知大梁先帝朱温的尸首于淮南境内现世,淮南蝼蛄便先人一步,将其尸首藏了起来。因为梁人如今正在黄河边上与晋人开战,梁人上下皆是敏感时期。若被别人证实,这朱温的尸首确实出现在淮南,事后淮南又该怎么去解释这件事呢?
逝者为大,无论朱温生前做过何等荒唐混蛋之事,毕竟人已入土。
对此,淮南之于世人的做法,就只能是隐瞒下朱温尸身这件事。
夜色漆黑,有人终于在一处寂静的废墟中,觉察到些异样。
迅速释放信号,招引来附近的同伴。他们藏在屋脊上简单计划一番,决定几人先摸进去看看情况。
毕竟白天那个自称是‘蝼蛄’的人,擅闯他们据点不说,还不小心撞破了他们与线人接头的场面。为了不让更多鬼手被曝于人前,他们选择半信半疑那人的话。
如若真像那人说的,先帝的身躯就被藏于市井,那他们何不一击致命。
只要证实了那就是先帝朱温,再将消息传回梁宫,他们多年飘摇在外的日子,也就看到了头。
王竹的消息绝对万无一失,只是这鬼手的能耐,他还不太好说。
当时将朱温的尸首存放,就是他亲自设下的屏障。
丞相说,只要他将这尸首保存至世子归来时,将国与国之间的交涉让给世子定夺,那将给世子世袭铺下不少功德。
大将军的蝼蛄虽说上不得政治台面,可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淮南不可或缺的利刃。
眼下,他就是要让大将军在世子面前再掉一成。
公审只是暂时没收了他的兵权,可其大将军的地位却依旧未能动摇。因为王竹清楚,大将军手里还存留了另一手。
只要世子归来,大将军以朱温尸首为邀功的筹码,就还会有机会重新凌驾高堂。
如此重要的筹码,他王竹又怎可能放过。
今夜,只要鬼手们有能力‘偷出’朱温,他也不枉出卖道义一回,只为受他牵连的妻儿报仇。
几日后,全城搜索惹得民怨沸腾。
就好似徐温这颗大树一倒,整个扬州城的人,都在一夜之间知道了‘徐温兵权被夺’的事。
也不知这兵权被夺,接连又搞个全城搜捕,用意是为何。
王竹可是心如明镜,眼下不惜动用守备军的大搜捕,起因皆为一具不翼而飞的尸首。
算着时间,那大梁皇帝的尸首,此刻应是早就出了扬州城。搜的再如何仔细,想必也只是徒劳罢了。
被鬼手们锁在一处简陋的厢房内,王竹身侧放着鬼手奖赏的酒菜。
想他一生凄苦,好不容易在主君家卖命拨出点名头。以为终于要摆脱母亲改嫁后,他在继父家艰难的处境。却不曾想,母亲终被那继父活活打死,他甚至都来不及赶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怒气攻心的他,也第一次将别在腰间的匕首,深深插入继父和当家主母的心脏。
锒铛入狱后,又是主君亲自来搭救于他。
误以为自己颇受主君看重,他自认除了一条性命,对主君的恩情无以为报,故而自请来这扬州犯险。
只是让他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孤身前来,历经种种险象环生,居然最后躲不过一场情劫。
他本可悄无声息的全身而退,可当云曼某天欣喜的告诉他,他要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了。这让他整个人如雷贯耳,愣在当下久久未能平复。
‘父亲’,极为陌生的一个词。
这与他生命里,那个人面兽心的继父极为不吻合,也极为不相等。
第一次动了恻隐的他,也第一次请示了金陵的主君。因为他愿意用一切,去守护这个孩子的出生。
让他没想到的是,主君回给他的决断,便是让他‘抛妻弃子’。
主君亲笔,他是再熟悉不过的。
送信的使者见他还不肯死心,就极为现实的说了一番话,“你以为你是谁?你我相同,皆不过是主君捞起的一条丧家犬。除了替主君家卖命,何时又能有了自己的选择权力?别做梦了,主君还能迎你回去,便已是仁至义尽。至于你那不该妄想的妻儿,还是趁早忘了吧!”
那时,他才恍然明白,自己一厢情愿多年,终不过一条丧家犬。
从未尝过的甜蜜,也不过是他黄粱一梦。
若是梦快醒了,他还不能从中走出,主君也便不会再管他生死。
可怜他的孩儿,都还未能来到这个世上。甚至连是男是女,都还未可知。甚至连在其母亲体内,都还未有胎动。
回想起云曼与他的种种谈笑风声,眼角的泪不经意滑落。
若是他没有出现,是不是云曼这一生,轨迹又会不一样?是否会因身世的高贵,嫁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一生富贵安详,相夫教子,贤妻良母。‘对不起,曼儿……’
掏出藏在胸前衣襟里的药包,王竹噙着泪将之混入酒水。
痴笑着一饮而尽,安详的躺在一堆草垛上。“曼儿,黄泉路上且等等,为夫这便追赶你来了,曼儿……”
世子杨溥的车队浩浩汤汤从金陵而来,骑马立于车队前面的,正是金陵王氏有名的虎将王奕将军。
金陵王氏想要取而代之的心,已然是昭然若揭。
徐温得知此消息后,虽还不甘心就这样灰头土脸的跑路,可也的确难为他法。
这都要怪那个该死的王竹,竟暴露了梁帝朱温的所在。让他最后一个留下的办法,成了失职的把柄。
不难想象,老丞相那批人,会在夺走他兵权之后,怎样变着法的整他。
留在扬州城,也难免日后受世子刁难。
毕竟其母妃王氏惨死于他之手,其在别院内的遭遇,也的确会让年幼的世子耿耿于怀。
走便走吧,这个他周旋了大半辈子的扬州,他一定还会回来。
上次历经灭门之灾,他都未能栽倒,这次又何妨?
天下战事不断,乱世只要手握重兵,他就一定还会东山再起。金陵?哼,来日方长!不过就是一些私养了府兵的没落贵族,且等着瞧吧!
“驾……”徐温等人当晚策马出城,朝着看不清方向的黑夜里长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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