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似见故人
“柳都本地的商人强卖兽骨,打伤了您的丈夫,事后死不认账,为了逃脱审判以重金贿赂邑主,邑主知情不报,并且严刑拷打你们一家,逼其口供。”
萧祁深吸一口气,虎口处被自己捏得泛白,“手段如此狠辣,如何堪当一地邑主?”
“主子,我们无凭无据,要怎样替他们一家翻供?”
许峰气性更加大些,此时恨不得掀桌摆态。连他也没有想到,天子脚下,真的有人借身份之便牟利害人,使百姓蒙冤!
“殿下,那商人强卖兽骨之时,这一带的街坊人家都在一旁看到了全程,只是邑主大人权势颇大,无人敢为我们作证…”床榻上的女子满面愁容,却仍在据理力争“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把他们一一喊来对峙。”
“您不要急,我会想办法。”
萧祁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不能由自己一手遮天,直接翻案,否则他留在邑主身上的把柄就更多了。
他和许峰退出棚屋,两人细致地商量对策。
“阿峰,这次暗地里跟随我们前来的人有多少,你如实告诉我。”
许峰“啊”了一声,“主子,您…”
“方才在路边,凭你一人怎么敌得过对方那么多人,若不是有人帮衬,我们怕是无法逃脱。”萧祁正色道,“我知道是景南皇叔不放心我,特意遣来营兵护我周全,你只要告诉我,我们一共有多少人可用?”
“五十人,主子。”许峰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禁不住夸赞,“主子果真料事如神。”
“所以下次有什么事就不要瞒我了。”
萧祁眉目舒展,“你告诉那些跟随我们的人,分成三批行动,一批去邑主府盗出本案卷宗,莫要打草惊蛇令他发觉;另一批去刑事堂大牢察看涉案人员的伤势,看看是否有法子救出;最后一批,想办法将消息散播出去。”
“什么消息?”许峰不解。
“此案有冤情,邑主已选定日子再审,对了,就在三日之后。”
三日后柳都邑主府
天色尚早,邑主府外不知缘由的围了许多人,萧祁和许峰赶过去之时,正巧看见邑主被护在一群手下身后,满面慌张,再也不复初见时那般自得从容的模样。
“主子,按照您的吩咐,大家都过来了。”
“做得好。”萧祁不禁暗自感叹,不愧是皇叔的人,行事之高效有力,是自己的手下万万不能及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瞥了许峰一眼。
许峰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主子,我们不进去吗?”
“嗯,我们走。”
二人正大光明地从人群中挤过,来到邑主面前,萧祁声音清朗洪亮,“邑主,别来无恙。”
邑主一眼就看到他手中那张无故从府内丢失的卷宗,瞬间明白了一切。
“殿下,殿下,你….”
“大胆!皇长孙殿下在此,居然不行跪拜大礼?”
一般情况下,萧祁是不在意这种繁条缛节的,作为他的心腹,许峰也极少会当着他的面对着下官施令作势。
可眼下,许峰气焰火嚣张,萧祁不拦不扶,两人都好整以暇地等着邑主行礼。
门前围了一大群柳都百姓,个个仰首前拥,邑主只觉得颜面尽失,面上却不得不赔着笑,膝盖不得已弯曲下去,扭曲的神情暗藏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卑臣柳都邑主,徐泞,见过皇长孙殿下!”
“徐泞,很好,现在柳都事务由本宫暂时接管,你辞官吧。”
徐泞大惊失色,抬头的瞬间眼中凶光毕显,“殿下,您是在和卑臣说笑吧?”
“徐邑主,本宫再说一遍,你是自愿辞官呢,还是要人严刑逼供,重拳拷打?”
萧祁丝毫不跟他客气,扬了扬手中的卷宗,“自己做的错事,如今却不愿意认下吗?”
“呵,殿下纵使贵为皇长孙,也不得随意就丢给卑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况且,您无凭无据,难道要空口治卑臣的罪吗?”
徐泞索性破罐子破摔,衣袖一挥从地上起身,“这里遍地是卑臣的人,殿下还是考虑考虑如何明哲保身吧。”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无耻小人!
许峰双眼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这个虚伪的小官撕烂。
萧祁面色不变,只伸出手拦住许峰,目光安然泰之地扫过他身后的一大群柳都百姓,再缓缓落在他身上。
“徐邑主说本宫无凭无据,又可曾想过公道自在人心,物证我自然有,人证嘛….”
萧祁挪开身子,乌泱泱的一群人蜂拥而来,徐泞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发现自己所掌权之地的百姓居然都在此时群反,其中一名身材瘦弱的女孩眼睛又黑又亮,正愤怒不已地朝他所在之处挥拳。
“柳都邑主徐泞,私自收受贿金,对蒙冤之人重刑逼供,现有五百七十二名柳都百姓详细口供在此,你,亵职了。”
公堂之上,如此奸人,如何为官?
自此,柳都冤案了结,徐泞辞官,罚俸十年,流放城外;柳都迎来了第一位经由百姓选举而成的本地邑主;皇长孙萧祁收到万民请愿书,似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遗憾的是,被冤之人救治不及,当日于狱中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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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结局了。”
萧祁深陷在过往之中,他微微垂眸,试图驱散那些执拗的记忆,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沈知秋也听得入了神,几次被感染得面呈怒意。
“那名女孩,最后怎么样了?”
“当日我同阿峰急着赶路,只叫人为那女孩送去一些救济的银两,并没来得及告别。”
萧祁微微一笑,“想来,如今她也该长成翩翩少女了。”
“说不定此次一程,还有机会能与故人相见。”沈知秋不免期待起来,“你说的那位经百姓选举而成的新邑主,我倒是也有兴趣想见见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
漆黑无底的洞穴越走越深,苏炳总想着那乐姑娘留在掌心的“沈”字,神情晦暗不明,在昏暗光晕的衬托下更显吓人。
“你能不能把你那黑脸收一收?”
陆丰易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样下去我们还没在这洞穴里被冻死,就要先一步被你的大黑脸给吓死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让人无故感到阵阵凉意自骨髓而入,使他们无处遁形。
“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跑什么跑,一会儿被我抓住了,我可要问个清楚!”
苏炳搂住自己,“这,这里怎么这么冷?还真被你小子说中了,本少爷可不要冻死在这里啊!”
就在此时,一直走在前方领路的花清逸忽然停下脚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瞬间消失,三人碰在一起,鼻尖挨着后脑勺。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花清逸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两人,被这眼神望着,两人都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你们想听哪个?”
苏炳低头小声应道,“先,先说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们没找错地方,前方的确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乐姑娘就在前面!”
陆丰易兴奋起来,“那还等什么,我们…”
“坏消息是,”花清逸不留情面地打断他,“从前方留下的脚印来看,这并不是乐姑娘留下的。”
两人沉默了,陆丰易半张着嘴,模样十分滑稽。
“不是她还有谁?难不成是什么活化石,山顶洞人?”
苏炳此刻仍在发虚,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谋求安慰,他喊得极大声,声音层层叠叠、跌跌撞撞地从洞穴之间游过,最终又回到三人的耳膜边。
“…也不是没有可能。”
花清逸叹了口气,“别的我不敢说,可苏炳哥哥你若是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可不保证还会发生什么…”
幽静的洞穴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轻盈均匀,来人显然对此地再熟悉不过。脚步声穿梭于洞穴深处,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回响,由远及近,透露出一股诡异。
“清逸,清逸,有人来了,怎么办!我们快往回跑!不会是什么干尸吧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我的娘啊,那个人好像朝着我来了,快跑啊,动啊!快动啊!”
花清逸脸色一黑,原本他还没被这个不明来源的脚步声吓到,眼下苏炳和陆丰易凄厉的鬼哭狼嚎在他耳边打转,倒是更为骇人。
黑暗中,苏炳一手拉着花清逸,另一只拽住陆丰易的衣领,开始在昏暗的洞穴内狂奔。
花清逸的气息逐渐紊乱,“等等…苏炳,哥哥,你这样乱跑一通….”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有本少爷在,你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事的!”
三人一路瞎跑,最终终于在一处看似安全的平地歇了下来,苏炳还死死拉着花清逸的手不放,扶住石壁猛烈地喘气。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陆丰易的声音。
“苏炳!花清逸!你们在哪!!!”
“什,什么?”
苏炳脑袋上的头发早已彻底被汗水浸湿,他近乎癫狂地笑了起来,狠狠一推身边人的胸口,“你小子闹什么闹,我不是在这嘛!”
不对,不对!
陆丰易刚刚的声音,分明不是从他身边发出的!
霎时,苏炳面上血色尽失。
陆丰易的叫喊声还在传来,苏炳吓得直往花清逸身上缩,一路上被他拽着领口拖过来的人,到底是谁啊!
他开始对着身旁看不清的人影拳打脚踢,从轮廓来看,确实不可能是乐姑娘。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为什么缠过来!”
“苏炳哥哥你冷静一点,看,对方有影子呢。”
花清逸将苏炳拉了过来,倒是无比冷静,他见来人一声不吱,既不行动也不还击,说实话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他更是不肯相信世上还会有鬼这种虚无缥缈之物。
苏炳“哼唧”了一声,他是真怕啊,此刻他是真的庆幸沈知秋不在身边,说什么他也不想让沈知秋看到自己这样软弱的一面!等等,为什么这种生死时刻他还会想着沈知秋啊!啊!
“你们,是外乡人吗?”
对方忽然开口,他竟然说出了两人能够听懂的语言,而且不似乐姑娘那般一字一顿、极其不熟的板式,苏炳和花清逸双双惊呆了,难,难道在这种地方遇上老乡了?
“本少爷…我是殷都人,他是从凉州来的,你,你是?”
苏炳大喜过望,迅猛地从刚刚惊恐过度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恨不得立刻握上对方的手,把全部身家交代出去。
“殷都?”
对方的呼吸停滞一分,苏炳也向前靠近,奈何这里太过昏暗,苏炳只能看清他柔和的面部线条。
男子的声音清冷柔和,如同清风拂过晨霭,他的音色纯净如水,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感,似乎不想说太多。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花清逸见此人不愿开口,便主动攀问,能出现在这里的外乡人,倒真是稀罕。
“…你们来此处,为了什么?”
静谧的空间内,男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花清逸敏锐地感受到,他在提防他们。
很可惜,苏炳完全没有感受到。正相反,他还来劲了。
“啧,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本少爷问你,方才有一位本地姑娘往此处跑来,你若是一直待在此处想必能听到动静,除了我们三个,你可有瞧见一位身材娇小的姑娘?”
“嗯,瞧见过。”
男子回答道。
与方才不同,他应答得一字一句,不急不缓,“她是我妹妹,你们找她做什么?”
“胡说什么呢,她连我们的话都听不懂,哪像你同我们这般对答顺畅,怎么可能是你妹妹?”
苏炳只觉得眼前这男子分外不可信,明明就不是柳都人,却偏偏不承认,居然还扯出来乐姑娘是他妹妹这种话,怕是什么柳都地头蛇这般城府深沉的人物。
“我们姓氏相同,她随我姓沈,我们为何不能是兄妹?”
男子终于向前一步,这次,花清逸和苏炳都看清了男人的样子。
“你刚刚说,你姓沈?”
“嗯,有什么不对?”八分相像的眉眼,似曾相识的气韵,男子年约二十四五,人如其声般的清冷温和,只是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还是让两人第一时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沈知疏,我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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