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我要找到他
“你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所有的一切，甚至你的性命，你也还是要找到他吗？”
“要。”
“即使找到他，他可能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那时候你会后悔吗？”
“不会。”
*
宋归程是上午醒过来的，他睁开眼睛时躺在行客的房间里，房间内燃着幽幽的檀香，似乎是为安神所用。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仿佛不愿相信自己从副本里脱离这个事实一样，光脚跑到床边打开窗户，入眼是层层叠叠的荷叶和掩映其间的娇美荷花。
楼下正侍弄花草的伙计注意到楼上的动静，还冲宋归程打了个招呼：“呦，你回来了，没出什么事儿吧。”
宋归程迎着伙计的笑脸，却全然不知作何反应，他的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他出来了。
宋归程颓然靠在墙上，全身的力气宛如抽空一样慢慢滑落。
他真的出来了。
“我救你，不是为了别的，只有你才能救我，你就是我，你活着我就活着，不要怕，不要怕，活着，出去，我会找到你。”
那时候他大概颤抖得厉害，所以神明才会认为他在害怕。
可他不是在害怕，只是身体承受不住濒临崩溃的灵魂而已，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神明为他付出到那种地步。
本源背弃，力量逸散。
“巫止……”
宋归程抬起手臂遮住眼睛。
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每一道笔画，都像刀一样割他的心，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咬住嘴唇没有发出声音，悲楚一丝一丝从血液里抽出来，再从眼角滚落。
“我要找到他。”
宋归程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这次他不要等着神明来找他了，他要奔神明而去。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强忍住心中的悲伤，思考要怎么去找巫止。
宋归程回想起他们见面，的确都是巫止找到他的，只有一次，「永定楼」的那一次，他在翻转世界五楼那个房间里，看到一个祭坛，他召唤出了巫止。
他回忆起五楼那个房间的模样，墙壁上耸立着断裂的石柱和石碑，石碑上雕刻着各种神秘的图腾和符号，但是并不完整。有日、月、天、地，还有几个很复杂根本没有规律可循的残缺符号。
那个地方显然不属于永定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副本里，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影响吗？
宋归程没办法找到原因，永定楼的探索度达到100％后就封禁了，永不开启，否则他或许还能有办法重新进入那个副本。
门忽然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宋归程抬头看过去。
谢思有本来是准备来看看宋归程回没回来的，一探头就对上一道无比冰冷的目光，他吓了一跳，只看见宋归程蹲在窗户边，身上的气压十分低。
他和宋归程相处那么久，从来没有感觉他身上的气场那么可怕过，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抬手打了个招呼：“哥，你醒了啊。”
宋归程道：“嗯。”
不是错觉，谢思有真的感觉现在的宋归程和他认识的完全不一样，像从温润的玉变成寒冷的冰，连声音都透出几分冷意。
他一时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直觉现在宋归程不希望被人打扰，只好就那么站在门口：“哥，你晕了五天了，下去吃点东西吧。”
“五天？”宋归程起身，眉头微皱。
“对啊，哥……”谢思有瞄到宋归程没穿鞋的脚，欲言又止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啊……”
副本里的时间流速和休息世界是不一样的，宋归程一消失就消失了五天，但是他没死，因为他的名字还在好友列表里挂着。
就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副本里待了多长时间，又经历了什么，醒过来甚至恍惚到连鞋子都没穿。
这实在不符合他哥一向沉稳冷静、淡定从容的作风。
但是谢思有识趣地没有问，因为宋归程站起来时，他才发现他哥的脸惨白到吓人，像是大病了一场，身影纤细单薄到仿佛会被窗户透进来的光吞没。
宋归程穿上鞋跟着谢思有下了楼，早餐供应时间还没结束，他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坐在餐厅里慢慢吃。
谢思有就坐在他对面，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宋归程注意到谢思有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安慰了他一句，喝汤的动作不停，但只为机械地填满肚子。
谢思有看到他这副样子反而更担心了，他终于想明白宋归程身上到底什么改变了。
生命力，宋归程像被抽去了身体里绝大部分生命力，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很快把一碗银耳莲子羹喝完，擦了擦嘴巴，像是有了一丝力气，问道：“老板娘呢？”
谢思有回答：“在办公室吧，采购部那边出了点问题，老板娘正在核查呢。”
宋归程点点头，起身就要走。
谢思有突然喊住他：“哥，我前两天去碧澜阁见了下陈馨可，她是「天凉好个秋」公会的，说可以帮我引荐，你觉得我能去吗……”
宋归程揉了揉眉心：“看你怎么考虑，你要了解这个公会内部管理制度是什么样的，加入公会之后要完成的任务有哪些，分成配比合不合理，还有这个公会的氛围如何，适不适合你。”
他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是耐心地教导了谢思有。
谢思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据我所知，这边聘用的人员基本都是本公会的或者无所属公会的。你要加入那个公会的话，这边的工作就做不了了，记得提前和老板娘交接。”宋归程又叮嘱了一句才离开。
他并不给出决定，只陈述建议，至于谢思有的路想怎么走，全看他自己了。
回到房间，宋归程给江迟打了个电话，他要调查那些石碑，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副本里寻找信息。只是他一个人的能力实在有限，公会的情报部倒是一直在收集这方面的资料。
不过对方似乎在忙，两次都没接通，他只好联系陈温屿。
“程哥，有事吗？”那边的陈温屿气喘吁吁，能听到风声，应该在外面跑步或者训练。
宋归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要查询副本的资料？”陈温屿问，“哪方面的？”
宋归程思索片刻：“和神明、信仰相关的。”
“那些应该是高级副本了，归祺哥管，”陈温屿停下脚步，“我帮你问问？”
宋归程回忆了下：“常文祺？”那个跟在江迟身边，一头红头发的非主流男孩儿？
陈温屿在好友列表里找人，答：“对，程哥你稍等。”
宋归程：“好，谢谢你。”
挂断电话后，他又下去看了下，女主人还是没出来。他思索片刻，把「幸福旅馆」这个副本的相关信息写在了纸上，放进信封里交给了楼下的伙计，让他给老板娘。
没过一会儿，陈温屿回了个电话过来：“不好意思啊程哥，祺哥说那些资料都被老大锁上了，要看的话得找老大才行。”
宋归程沉默一会儿：“知道了，谢谢你。”
兜兜转转，还是得找江迟。
他正这么想着，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亮了，来电人正是江迟，宋归程忙划下接听。
“会长。”宋归程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迟哥就行了，”电话那头的江迟才从副本里出来，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归程道：“我可以要一些副本的资料吗？有关神明和信仰方面的。”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江迟却还是从细微的颤抖里察觉出他的不平静。
江迟扶了下眼镜：“出了什么事，对吗？”他的声音温柔低哑，带着几分关切，通过听筒传过来。
宋归程不自觉捏紧手里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死死抿住嘴唇，生怕泄露哽咽声，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想找一个人。”
江迟站在书柜前，目光从一排排资料上划过，落在「最高级」那档上面，回答：“我现在去接你。”
宋归程放下手机，才发现另一只手的掌心被他掐出几个指痕。
*
临近午饭的点，江迟到了。
他大概是开的自己的车，商务款式，车身线条简洁圆滑，三叉戟式Led大灯，超大镀铬栅格，看起来造价高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江迟从车里走下来，穿了件黑色衬衫，很简约的款式，衣袖挽上去一截，随性又慵懒。宋归程在旅馆门口等他，他穿了件宽松的米色休闲服，俊秀的脸上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两个美男吸引力加倍，旁边两个女生手里拎着午饭，一边走一边抻着脖子往回看。
江迟把车钥匙收起来：“先吃个饭？”
宋归程其实不饿，但想到江迟开了这么久的车，点头道：“好，这边的食堂味道很好。”
江迟笑笑没说话。
两人走进旅馆，伙计忙迎上来：“老大，你来找老板娘吗？我去喊她……”
“不用，”江迟挥挥手，“我来找他。”他指了指旁边的宋归程。
伙计一边说好一边退下了。
两人坐在饭厅里，江迟点了清炒菜、墨鱼菌菇汤、口蘑牛肉粒，主食是杂粮饭，宋归程胃口不佳，只拿了一碗汤。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拿了不吃的海鲜汤。
江迟注意到他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说：“你先说说你要找什么吧？有关神明和信仰类的副本资料我看过很多，应该会有印象。”
宋归程迟疑片刻，上楼拿了张纸下来，上面画了他在永定楼的副本里看到的祭坛，那些符号他修改过好几回，才勉强画得比较接近。
江迟接过来看了一会儿，眉头蹙起，随后把纸还给他，没有说关于这些符号的事，只是道：“先吃饭吧。”
宋归程闻言把纸收了起来：“好。”
说是吃饭，其实宋归程不会勉强自己吃不喜欢的东西，所以一口汤都没喝，只喝了几口水。
坐上车后，江迟递给他一个磁卡：“主城的通行证，临时的。”
宋归程还没到A级，没有通行证进不了主城。
车子缓缓驶离行客，这车的隔音性能很好，几乎关上门就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只留下一片安静。
宋归程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疲于奔命的玩家们，从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厌倦感。
江迟握着方向盘，问：“你知道这个游戏为什么叫溯魂游戏吗？”
这似乎是个和今天的主题牛马不相关的问题，宋归程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不自觉坐直身体。
这个问题他从进入溯魂游戏的那一天就开始思考了，可是至今仍然没有准确的答案，他答：“因为这个游戏的目的是追溯灵魂？”
属于那些灵魂的爱恨情仇、痴嗔怨念，构成了一个个副本，而玩家的目的似乎就是打碎这一切，或者说破解这一切。
江迟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两下，道：“还有一个原因，这个游戏起初的成立，借助了「回溯」的力量。”
宋归程呼吸微滞，这是个惊天大秘密，关于溯魂游戏的本质，可他只能给出这个反应，然后问：“是什么？”他在明知故问。
“一个神明，”江迟嘴角勾了下，却不像在笑：“不过那个神明已经陨落了。”
宋归程转头望向驾驶座的人，江迟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折射出微弱的光芒，掩盖了他眼底的神情。
可现在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神明会陨落吗？”
江迟沉默片刻，道：“会的。”
“陨落之后呢？还能找到吗？”宋归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语气不禁急促起来。
江迟一个转向，驶入数据管道：“不知道，会有新的神明来代替原有的那一位，继续维持力量的运转。”
宋归程暗自捏紧手心，神明是会陨落的，那巫止呢？他不敢再往下想。
“陨落的神明是否能找到是未知数，”江迟瞥了眼宋归程，“不过沉睡的神明可以被唤醒。”
宋归程总觉得江迟看出了什么，不过他也看出江迟一定和某位神明渊源颇深，只是两人都没有点破。
“我要找一个人。”宋归程如是说，这其实是明示了。
江迟侧头对他笑了下：“我知道。那些图案我不能给你准确的解释，它已经太古老了，而且你并没有画出全貌，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到，”他微妙地顿了下，“这些图案可能的来源。”
两人来到主城已经是下午，主城看起来和现代都市无异，不过宋归程也没心思去看主城是什么样子，他心底全被“神明是会陨落的”这件事占满了。
江迟一直把车开到主城中心，一座高楼的地下车库里才停下：“跟我上去吧。”
宋归程从另一边下来，跟着江迟进了电梯，这时他才察觉到主城比他想象的要更先进更高科技，电梯里没有楼层，而是经由江迟虹膜认证自动运作，全程江迟不需要动手。
“定居在这里会很方便。”江迟如此道。
宋归程打量了一下宽敞的电梯，点头：“的确，但是居住在过于安稳的环境里，也可能会降低警惕性。”
江迟笑笑：“能定居在这里的人，对自己会只比下层的人更严苛。”
两人说话间，电梯一直在上升，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还没恭喜你打通了「幸福旅馆」的满探索度，”江迟转了下手上的戒指，“你应该快A级了吧。”
宋归程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候还没看个人信息，点开，才发现他已经升为B级，积分一下子涨到了11,3772，粉丝也达到两万多，是比较惊人的涨幅了。
“怎么会……”宋归程奇怪道，“这只是个C级副本啊。”
江迟说：“那个副本中途提高了难度，升到了A。”即使他没进那个副本，也掌握了一手资料，迅速推断出异常并且找出了原因。
宋归程点开副本详情：
【主线任务完成，获得奖励：5,000积分。
支线任务完成，获得奖励：3,000积分（不重复发放）。
副本探索度100％，获得奖励：50,000积分。
多人合作副本，存活率38％，获得奖励：12,350积分。
直播间累计观看人数126,984人，折合积分2,540分。
直播间打赏：25,356积分。
新增粉丝16,975，获得奖励：3,395积分。
恭喜您获得本场mvp，获得奖励：苹果吊坠
本场直播共计积分：10,1641
玩家宋归程累计总积分：14,0325
玩家宋归程实际总积分：11,3772】
宋归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刺眼的数字，38％的存活率，这就说明除去他、谢思有和陈馨可，剩下的10个玩家里只活下来2个。
他忽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加尔文附身的储为，也死了吗？
可是没人能给他答案。
思索间，电梯停了。
江迟和宋归程一前一后走出去，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这几乎和现代都市的办公室没有区别，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才是办公区，装修风格以灰白黑三色为主，简洁大气，和江迟的气场十分相称。
走进这里，宋归程居然有一种被老板约谈的感觉。
他甩甩头，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甩出去。
江迟要给宋归程倒水，被他拒绝了，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早就心急如焚了。
“好吧，但有些话我得和你提前说。”江迟坐到宋归程对面。
办公室里，两人对立而坐。
高楼大厦的窗外暮色浓郁，夕阳晕染出大片粉红，将天边烧成热烈的一片。
“你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所有的一切，甚至你的性命，你也还是要找到他吗？”
“要。”
“即使找到他，他可能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那时候你会后悔吗？”
“不会。”
江迟看见宋归程平静的眼底燃烧的疯狂，将炽烈暮色衬托得缄默。
“知道了，”江迟的手指在桌子上轻点几下，“我会帮你。”
宋归程诚恳道：“谢谢。”
江迟浅笑着摇摇头，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很浅的落寞，浅到没有人能够察觉。
“你身上有留有他气息的东西吗？”江迟问。
东西……宋归程打开背包，却发现本来躺在储物盒里的怀表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空格子。
他愣了片刻，又去看自己的手腕，玉珠也消失不见。
巫止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唯一留下的只有……
“我。”宋归程伸手指了指自己。
巫止唯独留下了他。
他把一切都带走，却把自己落下了。
宋归程感到眼眶止不住泛着温热，只能硬生生压下去。
如果找到他，宋归程只有一个愿望，他要抵头奉上自己，要让巫止吃掉自己，这样的话，他们就会长在一起，永远永远都不分开了。
江迟用一条黑色的丝带蒙上宋归程的眼睛：“不要看，否则会迷失。”
宋归程嗯了声。
然后他的手被扎了下，渗出一滴血。
空气十分安静，安静到风声、呼吸声、心跳声全被淹没。
宋归程等待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遭的时空扭曲了一般，本来各自运行的经度纬度发生了错乱，被一股力量强行融合到一起，将他卷入其中。
但是整个过程都安静得过分，声音似乎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吞噬，隐约间，他听到江迟飘渺的声音：
“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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