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和上次在医院养伤两个月没回来一样,池遥上班后先去见了陈允茵,告知她自己返岗的消息,领回来一堆待补的任务,然后打扫落灰的医务室,等其旁的事儿都解决,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补交落下的工作。

  高度集中精力时,时间过得飞快,还没歇过几次就到了午饭点,赵龄和刘臻来叫她一起去吃饭。

  池遥先看了终端,解意没给她发消息,想来他复工第一天,也有一堆人要见、一堆事要处理,于是和两位同事一起去最近的三号餐厅吃饭。

  赵龄和刘臻八卦又话痨,喋喋不休地问她这两个月来的所见所闻,池遥一边吃饭,一边还要转动大脑分辨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

  糊糊弄弄地吃完一餐饭,三人又返回医务大楼。

  刚走到楼下,刘臻忽然猛地顿住脚步,伸长手臂拦下同行的池遥和赵龄。

  “干嘛呢?”赵龄在他胳膊上撞了个正着,下意识埋怨。

  刘臻嘴上没做声,朝乘梯方向挤眉弄眼。

  两人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十米开外,林卓余一手插在兜里,一手按在按键上,听到动静转回头朝他们看过来,视线扫过三人,落在最右边的池遥身上,动作与神情同时一滞,继而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毫不掩饰眼里的怨恨。

  这还是自池遥打了他以后,两人头一回私下碰面。

  池遥反应淡定,倒是刘臻和赵龄被林卓余那副见到仇人的样子吓得不轻,浑身炸毛似的绷着,谨防他冲过来对池遥做什么。

  “走吧。”池遥安抚地拍拍他俩。

  刘臻反应过来:“啊,对,咱们走楼梯吧,刚好饭后消消食。”

  三个人转而往步梯去,短短数米距离,林卓余尖利的视线一直如有实质地落在身上,盯得人皮肉发麻。

  “嘶——。”等被墙体隔断了视野,刘臻一边搓胳膊一边吸气,“池医生,你以后避着点林医生吧,尽量别单独跟他碰面。”

  “是啊,有些Alpha在气头上容易冲动,我怕他万一没控制住自己伤害了你。”赵龄附和。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池遥微垂着脸看脚下,眉心浅浅皱起,除了成缨和解意的事,她不想节外生枝,可和林卓余之间的梁子还是结下了,但愿以后他不会添什么麻烦。

  下午班开始一个多小时后,玻璃窗忽然被“咚咚”敲响,刘臻和赵龄在走廊兴奋地朝池遥勾手,做着“出来”的口型。

  池遥眼睛酸胀、脖子僵硬,想着该放松放松,便起身出去。

  “怎么了?”她问。

  刘臻眉飞色舞地推着她往走廊最里侧走:“先看个热闹!”

  走廊上下都有躁动的脚步声,显然不少同事都在看热闹。

  医务大楼的位置在西南角,离疗养院正门口有五六十米的直线距离,从走廊最里侧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正门口的一角,一支肃穆的方阵乌乌泱泱陈列在门口,士兵手里拿着枪与站岗卫兵对峙。

  队伍旁侧放置了几口被白布盖着的长方箱子。

  “一个星期前疗养院死了几个人,容危少将今天忽然找上门,结果竟然被门口那帮卫兵拦住了!她那个性子哪儿是拦得住的,直接把自己的兵调了过来,现在吵了十来分钟了,我不怀疑她敢和自己人干起来!”刘臻两眼放光地说。

  池遥问:“容危少将为什么要进疗养院?”

  “我听到的消息是,死的人身上都带伤,生前应该遭到了虐待,而且同一时间死了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死亡。容危少将是个亲自领兵打仗的人,哪儿接受得了保家卫国的战士被这么糟践。”赵龄越说越愤慨。

  “不是一个星期前就去世了吗?今天才找?”

  “所以说你运气好嘛,赶上这么大热闹……”刘臻对上池遥正经的视线,收敛了嬉皮笑脸,咳一声,“可能今天才知道吧,疗养院那边肯定想瞒着,不成想被容少将抓个正着,眼下也只能狐假虎威地拿规定压她。”

  池遥兴致缺缺地看了一会儿,注意力越发难以集中,情绪开始变得烦躁与愤怒,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

  先前她和解意散步时听到疗养院传出的那一阵惨叫,当时还以为是里面的人精神疾病发作,现在想来对方可能正遭受暴力,恐惧又绝望地发出求救。

  “你们看吧,我先回去了。”

  “才看这么一会儿就不看了?还没看到容危少将能不能进去呢。”刘臻挽留。

  池遥没什么情绪地笑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麻烦你们到时候告诉我一下结果。”

  “哦,那好吧。”

  池遥回到医务室,外面的噪音被隔绝开,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怎么都放松不下来,文件上的字受潮晕开般模糊,甚至幻听到尖利的电流刺响声,穿透耳膜扎得她头疼。

  她烦躁地扔开手中的笔,身体后塌靠进椅背里,手指轻轻揉按紧锁的眉心。

  在一片混沌的脑海中,有什么预感越发强烈,电光火石之间,某种思绪一闪而过,被灵敏地捕捉到。

  池遥手上一顿,倏地睁开眼睛,停滞两秒,急促地打开工作终端。

  她手指有些僵硬,靠着惯性熟练登录军区共通网络,找到第一军区近半个月公示的死亡名单,一目十行地浏览屏幕上的信息。

  视线迅速扫过,所有信息分门别类地刻进她脑中海,忽然,她眼睛一凛,定定落在某一列文字上,眸光颤动。

  一周前第一军区的死亡名单上,赫然陈列着两个名讳:

  肖辉——因病亡故

  周应安——因病亡故

  这两个名字池遥并不陌生,它们也曾和成缨的名字一起被罗列在某项秘密任务名单上。

  一周前疗养院里明明死了三个人,可只有两个人的名字被列上死亡名单,第一军区没有理由在这种事上做区别对待,原因只有一个——

  疗养院里住的不仅仅是第一军区的退役军人,由于军籍限制,他们没有权限公布其他军区军人的死讯。

  这一发现使她抑制不住地颤抖,从指尖到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心脏激烈抨撞胸腔,像是恨不能跳脱出来。

  她难受地弓下脊背,两手撑着头缓和一时间过于汹涌的情绪。

  成缨这些年杳无音信,到底是因为第三军区利用程序有意掩盖死讯,还是被关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疗养院无法逃离?

  无论哪一种都令池遥崩溃,但如果是后者,至少成缨还活着。

  她腾地站起身,带风带势地又一次走出办公室。

  刘臻和赵龄还趴在走廊的阳台上,探头探脑地说着什么,余光里人影晃动,他转回头:“诶?池医生,你改变主意了?就说有热闹看哪儿还有心思工作嘛……”

  等池遥走近些,他话语一顿,收敛不正经的表情:“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一前一后才过了十来分钟,池遥在这么短时间的时间里忽然变得形容枯槁,像是遭遇了重大打击,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赵龄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

  池遥抹了一把脸,极快调整情绪,尽量将表情放得自然。

  “我没事,工作没有头绪,所以决定出来透透气。”她状似随口问:“怎么样了?容少将进去了吗?”

  “还没呢,吵得不可开交。”刘臻朝正门口方向努努嘴,那儿还堵着一堆人,比起刚才只多不少。

  “根据我的小道消息,疗养院的负责人不承认存在虐待,说死者身上的伤是自残,容少将要求解剖尸检,那边又推脱,要求走审批程序。疗养院直属军事医院,不归咱们军区医务部管,那边的人要是想卡流程,容少将只能挨个去扯皮了。”

  “除非咱们将军出面。”赵龄说。

  “将军日理万机,现在还驻守战区做一线指挥呢。逝者已逝,比起保家卫国,这种事还不值得劳烦他操心。”

  “你刚才说疗养院归第一军事医院管?”池遥突然插话。

  “是啊,那三口冰棺都是容少将今天从军事医院运回来的,那边估计也愁死了。”

  “容少将为什么会发现死者身上有伤?”

  按理来说,死者的尸身应当有专门管理的地方,军事医院那么大,为什么恰好让容危撞见?

  “这我哪儿知道……”刘臻变得支支吾吾,他摸了把鼻子,朝左右一看,压低声音说:“兴许医院有他的人呢,他们这种大人物,在各个部门埋眼睛不稀奇。”

  池遥沉默下来,搭在阳台上的手指轻轻敲点栏杆,视线无声落在疗养院正门口乌乌泱泱的人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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