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大义

脑子里莫名其妙有了这个想法，吓她一跳，柒小五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明明以前不会乱想这些。

  只是不等她思考清楚，柒书与柒棋的惊呼就将思绪召回，二人不可置信的捧着碗，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这是你做的？”

  柒小五点点头，煮个汤又不难，以前在春秋山上，她就会时常弄些甜汤、果子汤来解解馋。当然，就口感而言，与师父出手的可谓是天差地别。

  不得不说，小霸王在她们的认识中，一向粗鲁。平常随便找地烤鸡烤鸭没少见，偶尔烙个饼也会，银耳莲子汤虽然不难做，但总觉得过于精致了些。跟柒小五的形象，差距甚远。

  柒棋注意到，自从那位长先生出现后，她家犹如野生动物的小妹，似乎变文静了些。说话做事也没有平常那么呆，就像是开了窍。

  柒棋很乐意看见这个结果，虽说二人间的关系确实有些不太好。但他们都是避世之人，往山上一躲，世上的是是非非，闲言闲语，都与他们无关。

  “真好喝！”，汤里加了冰糖，甜得有些发腻，但这是柒小五喜欢的口味，她就像个孩子，喜欢这些腻人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嘴里甜了，心里也不苦了。之前笼罩阴霾瞬间消散，浮上莲子清香。

  “是很好喝！”柒书附和道，“以往都不知道我家小五这般能干！”

  “还好还好!”，柒小五有些害羞，面上发红。“我会做的东西其实不少，虽然不一定做得很好，但独自一人生活总不会饿死自己。”

  话一落，柒小五直觉有些不安，这种感觉久久不散，但又不知从何而来。

  等着柒棋与柒书喝完后，她才回自己的院子，远远瞧见长梧的屋子，知道师父就在屋内休息，心底的不安才消去。

  因为长梧正在歇息，所以柒小五只能跟老马玩耍，她手里拿着一把青草，一根一根的喂马，打发时间。

  明明是很单调的事，但柒小五玩了很久，一人一马待在一块，居然完全不会厌烦。直到房门被人打开，长梧踏门而来。

  柒小五赶紧把青草全部丢在地上，朝着他跑去，停在跟前，甜甜的唤了声“师父！”

  夜幕深深，月光洒了一地银霜，漫天星辰闪烁，时光似乎回到了春秋山上。

  曾在无数个日子里，她都爱蹲在长梧的门前，无论是早晨还是夜晚，往往只要屋门被打开，小姑娘都会第一时间冲向前来，甜甜的唤一声“师父！”

  长梧轻笑，伸手轻点她的额心，说“可是饿了？，为师给你下碗面吧！”

  柒小五忙着点头，随着长梧一起去厨房揉面。

  饱餐过后，长梧突然提起离开一事，“我来此，不知不觉也过了两天，每日一早，我就要回山了”

  柒小五欢快的从椅子上跳起，高兴道“那我得赶快回屋收拾行李，师父可有什么东西需要徒儿一块装的”

  她转身想走，恨不得马上离开，想起春秋山上的朋友们，高兴得无法自拔。

  只是还不等柒小五有所行动，长梧却伸手打断她。他挡在跟前，像一座无法移动的大山，隔绝柒小五所有的动作。

  长梧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像在诉说着一件旁人的事，平静温柔。他说“我东西很少，自己收拾便是。至于桐儿，不必！”

  不必？

  何谓不必！

  被阻挡住前路，柒小五只能后退，一步又一步，她想离他远一点，再把耳朵捂起来。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师父从不在乎她的课业，也从不要求她要有身为女子的自觉。却独独要她学武，学习即便独自一人，也能活下去的技能。

  下午的时候，不过随口一谈，本不该放在心上，可不安感总是环绕心间，消散不去。

  柒小五并不聪明，她只是下意识察觉到一些不想面对，却始终存在的事实。

  纵使她一生所求，不过是回到山野中，避世不出，与师父长伴左右，却也实现不了。

  因为师父，不要她。

  “我不懂！”，柒小五颤抖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拼命摇头，固执的拒绝些什么。眼前却朦胧起来，水雾环绕，什么也看不清。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师父说过，要我下山来参加及笄礼，然后早去早回，我一直记得”

  长梧叹息，伸手扶住她，却也阻挡了柒小五向后退的动作，无法前进，无法后退，柒小五被抓得牢牢的，直视着长梧的双眼，听他一字一字说。“现在并不是你应该回去的时候，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所以还不能回去”

  事情？

  柒小五已看不清他的容貌，模糊只见一个人影，在月光下，在清风中，独立于人世间。右手手腕被长梧扶着，她不敢动弹，只能用左手衣袖去擦眼泪，待眼前景色稍稍清晰些。

  她才说道，“师父放心，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下山这半年，也不过是到处逛一逛，上学、吃饭而已。我可以跟师父回山，我没有未做完的事”

  “如何没有！”长梧用力向下一扯，竟生生让柒小五原地跪下，随后他松了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跪好了！你为师很失望，昔日的教导你竟然一点都没有记住”

  柒小五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下跪弄得莫名其妙，她下意识想站起，却在听见第一句话时，放弃所有的动作，好好的跪在地上。

  听到后两句时，她急忙抬头，匆匆道“我记得，师父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长梧双手负在身后，面上一片严肃，语气含着一丝怒气，质问道“那好，你来说说，为师之前教过你，如何做一个人？”

  如何做人？

  潇洒自在？

  不对不对！那只是她所希望的，师父曾教过，做人的基本是。

  “做人当以忠、孝、仁、义、礼、智、信为本”，柒小五低声道。

  长梧发怒的表情放松几分，夸奖道，“说得好，你平常被我惯着，性子虽然骄纵贪玩，但本性甚善，从未有什么坏心。故而我对你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万不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但我知道，你粗枝大叶惯了，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生气。

  你喜欢逍遥，盼着游玩于山河间，不被束缚。但生而为人，何来真正的逍遥，生而为人，就要学着做人，做一个好人，做一个有担当的人。

  你若跟我回山，便是辜负了当今皇上的用心教导，辜负满堂朝臣对你的期待，此为不忠。

  你若跟我回山，便是让柒宰相与夫人再一次经历离子之痛，不伺候双亲，不在双亲跟前服侍，此为不孝。

  如今天下动荡，四国平静多年，正是风波渐起之时，你若跟我回山，便是浪费我多年悉心教导的武艺。更是不顾自己生来的责任，弃圊玥百姓，弃家国父母于不顾，此为不仁。

  世间万物，能相互靠近者，大约都气场相似。你的命数特殊，是多难多劫多灾之像，故而那些命中带劫带难之人，都喜欢与你交好。如那日朝家的小公子，如今早我们去见的季公子，甚至还有你二姐……。

  世上好命之人少，苦命之人更多，但并非每一个都有你的本事，以及你强硬的命格，若你不护着他们，那些人必然活不了多久。明知身边好友有难，你若执意跟我回山，便是不义。

  更何况，当初太清将你托付给我，让我教你习武，抚养你长大。我便承诺过他，待你十五及笄，长大成人之时，就是下山承担责任的时候。若你跟我回山，为师便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我自幼教导你遵礼，教导你知事、懂事，分轻重，礼数双全。平常小吵小闹姑且不算，若是到了重要时刻，触及做人的底线，你还这般不识大体，一意孤行，我多年的教诲，有何意义！”

  月光如寒霜，冰冷的撒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身与心都冻住一般，连颤抖都消失了，捂住双耳的手也早早放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也干了，徒剩柒小五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低着头，沉默得像一座石像。

  长梧长长叹气，这一次放柔了口吻，缓缓劝道，“你若跟我回山，便是坐实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徒，而我身为你的师父，未能教好你，亦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之徒。”

  最后一句话，成为压垮柒小五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可以不顾旁人是如何看待自己，诋毁自己。但她不愿意旁人说师父的半句不好，半句诋毁。

  她总是盼他好好的，无伤无痛，无过无失。

  柒小五双手贴地，重重的磕头，眼泪无声滴落，流入口中，唤起舌尖咸涩，无人知晓。

  她沙哑着嗓子，如发誓一般，一字一句郑重道，“徒儿愿留在山下，孝敬双亲，礼待姐妹。亦愿随杨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做那忠孝仁义礼智信双全之人，让师父美名响彻天下。”

  及笄已过，昔日在山间玩闹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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