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生同衾死同穴
南燕城废墟中的活口很少，一路走过，余生只堪堪救下三人。
满目疮痍，尸体零星，所过之地无端悲凉。
余生心头凄然，分外不忍，却也不得不细细瞧来，唯恐漏掉一个尚有气息的活人。
“夫君，你醒醒啊……看看阿婉好不好？夫君……”
一阵凄楚的呜咽声传来，余生停下脚步凝神细听，分辨来源之地。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拨开几处断壁残垣，余生一眼便瞧见险些被埋入地下的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男子身着黑袍，半跪在地，背脊弯曲，上面负着极为沉重的一堆石木，一双手稳稳撑在地上，将那位青衣女子牢牢的护在身下。
余生心头一惊，抬手一挥便将压着两人的重物拂开。
没了重物的压制，那黑袍男子依旧一动未动，余生快步上前，在离两人一步处缓缓停下，她已然感觉不到那男子的气息。
此刻靠近细瞧，她才看见男子身上隐隐闪着细细水光，她顺着水光蜿蜒而下的方向瞧去，一滴一滴红星落下，掉入青衣女子身上，一大滩暗红让人触目惊心。
余生眼睫微微发颤，再瞧上黑袍男子背脊上时，只见几根碎裂的木块已深深嵌入那男子的身体里，有的甚至直穿心脏之处。
只因这男子身着黑袍，所以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才未叫人瞧清，恐怕这黑袍男子早已浑身浴血。
“夫君，呜呜呜——夫君，你看看阿婉好不好？夫君，呜……”青衣女子或许早就猜到，只是不愿相信，哭的愈加撕心裂肺。
余生长叹一声，蹲下将黑袍男子扶开。见状，青衣女子忙起身帮忙，扶着黑袍男子倚靠在一旁的土堆处。
“姑娘……不不不，仙子，仙子，求求您，救救我夫君，求求您……”
对于余生的突然出现，青衣女子恍若看见了希望，将黑袍男子安顿好后，她直接跪在余生面前，重重磕在地上，连连哀求。
余生连忙将人扶住，微微一叹后残忍开口，道：“姑娘，这位公子……已经死了。”
青衣女子刹那间怔然，眼眸的浊泪无声直下，脸色瞬间如死灰一般沉寂。
良久，余生轻声开口：“姑娘，我先送你离开？”
青衣女子蹲在黑袍男子面前，一双视线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闻言只是心如死灰的摇了摇头：“多谢，无需麻烦了。”
“不麻——”余生出口的话戛然而止。青衣女子抬手抚上黑袍男子有些脏乱的脸颊，随即她慢慢靠在黑袍男子已然冰冷的怀里。
……这哪是怕麻烦啊。
余生蹙了蹙眉，她虽已猜到青衣女子的打算，但却不能理解青衣女子此刻的想法。
她犹豫一瞬，斟酌道：“你——”
似是不想多听旁人劝解，青衣女子出声打断，道：“我与夫君，生同衾死同穴。”
余生面露茫然，思量道：“我能将他同你一起带走，待你百年后，你自然可与他葬在一处。”
青衣女子面上闪过一丝怔然，旋即垂眸笑了笑，那笑意却是无尽凄然，她伸手握住黑袍男子伤痕累累的手，声音轻柔缱绻，缓缓道：“同穴亦共死……”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余生暗自一叹，随后指尖一弹，一颗白色的小珠子便落入青衣女子的另一只手中。
“你若改变主意，便捏碎它。”她道。
青衣女子面色死寂，对手中的白色珠子和余生的话恍若未觉。
余生垂眸扫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
几步后，她回头看了眼坐在一片废墟中的两人，后知后觉的想起为何那青衣女子的声音会叫她有些熟悉。
这一黑一青的夫妻二人正是那日在南燕城外放天灯时，她遇见的那一对少年夫妻。
那日俏皮可爱又揶揄她的小夫人，如今只于一身颓败死气，再无往日灵动。
犹豫一瞬，她又看向此刻闭着双眼的黑袍公子，忆起那日这位公子唤他夫人时的模样，还有望着他夫人时的眼神和缱绻笑意……
余生闭了闭眼，随即回过头背对着那二人，忽地道：“阿婉姑娘，这位公子以性命相护，定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
话落，转眼间余生便消失在原地。
*
与那对夫妻分别后，余生原本悲凉的情绪更添低落。
又走过几处废墟，她未再寻见活人，却是在某处石堆前缓缓停下脚步。
“出来。”余生蹙着眉头，沉声开口。
自方才遇见那二人时，她便感觉有人跟着。起初时，她以为是姜邪，便也未曾多加在意，可后来跟踪之人不小心泄露了一丝气息被她察觉到，根本不是姜邪的气息，是以她才必须出声挑明。
“小殿下，许久未见，一切可好？”
人未现，声已至。而且，又是熟悉的声音，余生循声看去。
高高的石碓之后，一个身影缓缓现身出来，相貌周正，脸上留着短须，看起来很年轻。
余生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曾经的十殿阎王之一，转轮王薛礼。
而今，薛礼化作曾经的薛十模样，身上也不再是那一身暗黄色圆领长袍，只一件棕黑长衫，与初见之时的那副潇洒爽朗气质迥然不同。
“……”余生眉头一皱，不客气道：“你怎会在此处？”
当初她在天界盛会上时，曾听得火德星君说要着查转轮王，后来从蓬莱出关时也更是听得天界已查得地界一事与转轮王有关，按理来说薛礼应该已被缉拿问罪才是。
除非……
薛礼淡淡一笑，似是察觉到余生心中所想，贴心给出答案，道：“自然是……逃难。”
“……”余生万万没想到，薛礼竟然逃过天界的重重追捕，还藏在了无人看管的聚窟洲。
“小殿下莫要误会，我可不是故意想跟着你的。方才也是无意间看到小殿下，心生好奇才跟上来瞧了瞧的。”薛礼又道。
余生未在意薛礼的插科打诨，再次道：“你怎会在此处？”她可不相信什么巧合，更不相信聚窟洲一事与薛礼毫无关系！
“呵~”薛礼轻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小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和聪明呢。”
余生冷冷回望，沉声道：“聚窟洲的那些化作枯骨之人少了一魂一魄，与你有何干系？地界祭魔阵时喂养的魂魄可与他们有关系？”
薛礼垂眸笑了笑，佯作委屈道：“小殿下，你这便错怪我了。若非有我，他们又岂会多活了这须臾年。”
聚窟洲上的那些人都是早已死去之人，活得久的已有三万年。
三万年来，薛礼利用职务之便，对部分地界死魂悄然抽魂，留其一魂一魄藏在阴山的那处山洞里，用于献祭祭魔阵。
损失掉一魂一魄的死魂若是转世轮回定然会出现异常，这样的异常若是多了也定会惹人怀疑，很轻易便能将他查出来。
是以，未免被人发现。他使用反生香将那些人复活，二魂六魄重新入体，他便将这些人全数放入聚窟洲，也算是被他藏了起来。
他是第十殿掌控者，而第十殿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然后发往人界投生。对于名册所录，他有绝对的能力在此事上做些手脚。
那些人本就少了一魂一魄，加上他们已过森罗殿，地界有记载，之后便未再追溯原本身份。他们重活后还是本来身份，所以也就存活数年未被探寻到，而非是反生香之因。
名册之事未有露馅儿，那些人也被他藏在聚窟洲。所以整整三万年，他未得暴露。
直至，他终于等到一切可以开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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