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是你让我做梦的吗?
这漫长的一夜终将过去,然而在此之前,还需有一些余兴节目作为谢幕。
天蒂斯回到克里米莎王宫时,夜已经完全黑了,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脚下的城市匍匐在一股最深沉的黑暗中,犹如疲倦的巨兽默默沉寂。那些时不时闪烁的灯火是它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而那些仍在深夜的大街小巷里迷茫奔走的流浪汉和乞丐,则将在这具身体里重新点燃,成为它明日苏醒的薪柴。
这个世界正在一片浑噩中等待新生的时刻,然而谁来令它新生呢?或许很多人都有类似的野望,譬如那群狂热的宗教信徒,或曾在精灵之王麾下奋战的士兵们。可迄今为止,距离这个目标最近的人是天蒂斯,她指引着魔女结社这头庞然巨兽前进的方向,已将所有竞争者抛在身后,遥遥领先。
不过,从今日起,竞争者的名录中或许会多出一个人的姓名。
尽管那个年轻人基于某种敏锐的本能,一直在抗拒着什么,可天蒂斯相信他终有一日会做出选择的,毕竟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你想逃避就能不受影响,唯有直面困境,才能获得成长的机会。
在那座天外的圣堂,少女王权们诞生与成长的家园中,他将和自己的同伴们一起见证真相,然后重新做出选择——
如果集齐七位少女王权就能开启天之圣堂的门扉,为何魔女结社从没有这么做?
如果认为母亲不会赞同魔女结社的计划,为何祂始终没有出面阻止?
如果认定少女王权只有十四位,那么,除此之外的又算什么?
……
过去,秩序的少女王权们对这些“如果”抱持一种怀疑的态度,或者说,魔女结社的某些做法让她们先入为主了,有时候即便看见事实,她们也不愿让自己的灵魂堕入黑暗的深渊中去,总以为两全其美的方法是存在的,一切困难都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真呢?
但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够理解那句话的含义呢?在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因此有些事情不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是必然的结果。
房间的书桌上,天蒂斯的通讯装置忽然发出了嘀嘀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黑发少女离开落地窗前,随手接通了装置的信号,另一头便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如火焰般的热情与张扬却刻意压抑着,以至于显得低沉,犹如一座积蓄已久的火山,等待着最为炽烈的喷发时刻:“喂,听得到吗,天蒂斯?”
“是法芙罗娜啊。”天蒂斯笑了笑:“已经回来了吗?”
“嗯,我到普罗米斯港了,预计明天抵达伦威廷……先不说这个,蒂梅丝和维多利亚都给我发了通讯,听说今晚你的行动失败了?蒂梅丝说伱有些小瞧对方了,维多利亚却说你是故意放她们走的,我怎么觉得都不是你的风格呢?”
“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风格?”
“毫不留情地击溃她们。”通讯装置另一头的声音显得如此理所当然:“既然已经注定她们不可能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那就没必要手下留情。对敌人的怜悯可是一种侮辱,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这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天蒂斯很清楚这就是对方的性格,因此倒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评价道:“你有些太激进了,法芙罗娜。不要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探求世界的可能性。”
“这就是说,你觉得她们能够创造出可能性咯?”
“嗯。”天蒂斯轻声道,却很坚定:“如果说现实计划是一种可能性,那么她们要走的路也是一种可能性。”
“她们能走什么样的路?”
法芙罗娜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质疑,这并不奇怪,因为她一直都是八位魔女中对昔日的姐妹最不友好的人,这倒不是因为双方反目成仇了,实际上,即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法芙罗娜也乐于尊重自己的敌人,但前提是对方必须拥有战士般坚韧的意志与信念。如此,敌对的立场就被转化为意志与信念的对抗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她过去的姐妹们,那几位秩序侧的少女王权,恰恰是没有意志与信念的人。当她们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后,依然选择与魔女结社为敌,是因为对结社的某些做法与手段不满。这种保护弱者的善意究竟是对是错,法芙罗娜不予置评,她只是觉得,如果你们认为我们的道路是错误的,那么至少自己应该坚信哪条道路是正确的,并为此矢志不渝地走下去。
然而秩序王权们在反对魔女结社的计划时,并没有提出新的计划来改变这个世界,治疗那些盘踞在它身体里的顽疾。这就显得她们的善意之举也变得软弱起来,至少,是法芙罗娜不喜欢的那种软弱。
天蒂斯很清楚她的质疑是基于什么理由,因此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自己的想法:“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这也就是说,她们开始改变了吗?”
“我想是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改变?”法芙罗娜问道:“这不是没有理由的吧,从前我们遭到背叛的时候没有改变过,聚集了那么多信徒的时候没有改变过,怎么现在突然改变了?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理由啊……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两个人吧。”
“两个人?什么样的两个人?”
“一个过去你很熟悉,但现在未必熟悉的人;一个过去你不熟悉,但以后一定会熟悉的人。”
“怎么开始打哑谜了?”法芙罗娜有些不满:“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卡拉波斯,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东西。”
“那就试试喜欢上吧。”天蒂斯微笑道:“就像你得学会适应世界的改变一样,你在东大陆待了那么久,如今的西大陆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模样了。”
“最好如此。”法芙罗娜悻悻道:“不过说到东大陆,我确实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说明白。”
“比如?”
“所罗门的十三隐士会,最近似乎很活跃的样子,他一直都在试图串联东大陆诸国,组建所谓的神圣同盟,目前来看,他好像快要成功了。有多个国家已经加入这个军事同盟,想要通过强有力的联盟,阻止轴心国军队的继续推进。我早就说过,那家伙是个祸害,不把他除掉真是太烦人了。”
天蒂斯似乎没有把这所谓的同盟军放在心上,依旧是那么平静的表情,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那么,亚述呢?”
“亚述……据我所知,所罗门曾经找上门去,但亚述的领袖没有见他,我想他们保守惯了,对这个同盟并不感兴趣。”
“那他们的保守还算是有些道理。”
昏暗的房间内,天蒂斯的嘴角缓缓向上勾勒,翘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因为很快,他们期待已久的精灵之王,就要出现了。”
话音落下,通讯装置另一头,陷入了漫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以后,天蒂斯才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次交谈:“年中会议。”
“记得准时参加。”
……
圣夏莉雅今天很晚才睡,因为她忙着为新上岛的格洛莉亚布置房间和准备家具,好不容易忙完后又发现梅蒂恩与奥薇拉半夜不睡觉,在旅馆大厅吃夜宵,罪魁祸首则是某只刚从风车塔房回来的旅人妖精,于是姐姐气场大爆发的她严厉地训斥了这三个家伙不按时作息的坏毛病,直到梅蒂恩小声提醒她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她才反应过来,结束了这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临睡前还顺便到莉薇娅修女的房间外转了转,本来想问问林格和你单独相处的时候都聊了些什么,但考虑到时间这么晚,修女小姐很可能已经睡着了,而且她还有伤在身,最好不要轻易打扰,于是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之后才是回房,睡觉,后脑勺一碰到枕头便陷入了梦乡,这也是她从摩律亚老巫师那里学来的一种技巧,据说摩律亚人很擅长通过自我暗示的手法治疗失眠,圣夏莉雅不过是将其变为了生活中的小习惯而已。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一个好似十分遥远的地方,她见到了一名黑色头发、黑色眼眸的少女,她身上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正用温和而又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梦境并不稳定,明明场景就在眼前,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模糊感,有些地方甚至被蚕食出了虚无的孔洞,因此,她的声音也显得断断续续,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真的……不再考虑……吗……我们所选择的这条路……艰难的,然而也是……正确的……”
圣夏莉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见了自己的回答:“正确与否,我不知道,但是……牺牲无辜者,绝不是母亲希望看到的……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避免……你说的那种未来……”
对方却说道:“正是为了……母亲……所犯下的错……我的诞生……”
梦境中的自己似乎很惊讶:“你也称祂为……母亲?你究竟是谁?这个世界上应当只有我们十四位少女王权才对……”
“因为……”她的嘴角向上,勾勒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我不是……这个世界……另一个世界……孪生的子嗣……”
话音如风般轻飘飘地散开,下一刻,梦境开始破碎,一道道裂痕沿着视野向尽头延伸,同时发出玻璃挤压般咔擦咔擦的声响。灰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浮现,飘忽不定地弥漫在身边,逐渐将整个梦境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暗朦胧的海洋之中。圣夏莉雅发现那些声音与画面都在离自己远去,她尝试向前,然而却如同跋涉于泥沼之中,步履艰难。最后的最后,梦在她的眼中彻底破裂,化为无数碎片散去,牧羊少女也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该醒了。
她的意识逐渐沉没,在脱离梦境之前,隐约看见一个冷淡的面孔从灰雾深处一闪而过,最后时刻朝她投来惊鸿一瞥的注视,却转瞬即逝,如雾气般无法捕捉。
然后,她便醒过来了。
……
睁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圣夏莉雅眨巴了一下清澈的金色眼眸,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一缕阳光悄然攀过窗棂,洒落在她的脸上,少女才被这温暖的触感唤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真是个,奇怪的梦啊。
要不要和林格说一下呢,或许他会知道梦境代表的含义。
圣夏莉雅一边想,一边掀开被子,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时她才惊讶地发现,房间内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离床不远的窗户边,有个人正靠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注视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那上面的木质纹理很值得研究似的。而在她的脚边,还趴着一只毛色雪白如云朵的小羊,此时正熟睡着,脸上的表情十分安心。
小羊一直都睡在圣夏莉雅的房间内,通常是睡在窗边,据它说是为了防止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夜袭自己的主人——比如爱丽丝。所以不管是谁进了圣夏莉雅的房间,它都会在第一时间出声提醒,但昨晚居然毫无动静,是因为睡得太熟了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发现入侵者吧。
“格洛莉亚,”圣夏莉雅惊讶地看着那名坐在椅子上的少女:“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发少女缓缓抬起头,冷淡的表情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话到嘴边,很自然地变为了另一种意思:“等等,你……不是格洛莉亚,你是白夜?”
“嗯。”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种表现让圣夏莉雅的怀疑一下子变成了确信,不过随之另一个疑惑产生了:白夜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她想干什么?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
“我之前做的那个梦,”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个最不好接触的妹妹——的诅咒人格,一字一句地问道:“是你让我做的吗?”
白夜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后,下巴轻轻往下一点,依旧是那么简短的答复:“嗯。”
给点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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