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见本来高高兴兴出了宫去的师徒二人不消半个时辰便回了宫来,又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得一众路过的宫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心下疑惑的宫人们低声私语着,不多时,此事便被初莺带进了鲁王府里。
“眼看着过两日便是中秋了。嫣儿最爱这日子,怎么偏到这时候同少傅大人耍性子?”聂景迟闻言一皱眉,沈余娇倒是在一旁开口道:“你我不过道听途说,并不知晓事情全貌,倒也不见得是嫣儿的错。”
她坐在他身旁整理着层层叠叠的书册,本来尽是些市井话本子的书案如今换成了《韩非》《孙子兵法》之类,虽说桌面依旧凌乱,但多少有了些正经皇子的模样。
沈余娇纤手翻动着书页,几本兵书上鲜艳的朱砂笔迹格外夺目。她将这些书册留在书案上,而后将旁的书籍尽数收入里屋。
一切都在走上正轨。
“阿娇,你我不如前去劝劝?”聂景迟依旧一副担忧的模样,“你同嫣儿,兴许更能说得来些。”
“他们二人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过问为好。臣妾知道鲁王殿下心善,但还是莫要将此事闹大了。”她回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如今的鲁王殿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意思聂景迟心知肚明,便点头道:“那便听阿娇的安排。”他复又看着初莺,“若是见着五公主的侍婢,代我多关照两句。”
“是,鲁王殿下。”初莺闻言应声。
许江云见初莺出了门去,便也微微俯身向聂景迟道:“殿下,您可要臣……帮您做些什么?”
“侍卫的责任,自然是保护主子。”还没等聂景迟开口,沈余娇便先挑眉道,“许侍卫,府里的琐碎事务,交给初莺就好。”她看着他,眸子里尽是了然。
许江云的眼睛里向来藏不住心思,她当然知道他急于揽活是为了什么。只是如今身边一众豺狼虎豹正在暗中觊觎,这鲁王府里看似平静,但倘若哪日遇险,她一个女儿家,又如何招架得住?
或者说,她希望府上的一切,都在她掌握范围之内。
她要保全聂景迟,更要保全她自己。
见聂景迟在外堂书案边认真翻读着兵书,沈余娇便回身转进里屋,小心拾掇起屋子。她撩起床榻旁的帐幔,整理好被褥,而后在一旁点起熏香。沉静悠然的檀木香气从双鱼纹银香炉的孔洞钻出,渐渐弥散在屋里。她循着烟雾望去,那支镂金雕鸾珠钗正躺在透过花窗的阳光光影之下静静闪烁着,美丽夺目。
她看得心头一梗,忙不迭走上前去将它收起。
聂景迟在先前聂擎渊寿宴上初见这珠钗便喜欢得紧,直言它衬她的面色,更衬得她愈加娇媚动人。她知他一腔热忱心意,也知这珠钗本就是她生母遗物,但如今她只消见着这珠钗,眼前便会浮现那双带着权欲的凤眼,仿佛要将她看透。
这只珠钗,偏偏与他聂景琛有关。
沈余娇回过神来,珠钗早被她收进了上锁的匣子里。眼不见为净,她不见这珠钗,她就能在聂景琛面前多一分理智。
她收好珠钗,便顺带着收拾起妆奁。她嫁进鲁王府两年,妆奁中自然多了许多名贵花样。她曾经的一切已经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尽数抛在身后,如今的她不再是琼玉楼吟歌乐舞的官伎,而是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鲁王妃。
但她更是曾经的大琼公主,她更是她自己。
思及故国往日,沈余娇心中久远的悲伤再度涌上心头。她是父皇人到中年膝下唯一的公主,自然在宫中尽受千万般宠爱,“余娇”之名更是尽含父皇对她深沉厚重的爱意。
“……朕的阿娇,是朕唯一的娇娇儿啊。”
“怎么?”见她默默然伫立在窗边,聂景迟起身来到沈余娇身后,手自然而然环上她的腰肢。
沈余娇低垂着眉目,沉声道:“臣妾不过想起些往事罢了,不劳殿下分神。”
“……快到中秋了,臣妾去看看宫人们安排得如何。”她寻了个事由,不着痕迹的抬袖拂去眼角的泪痕,便出了骊华殿去。聂景迟立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回眸看了眼桌上敞开的妆奁,伸手将它合上。
沈余娇刚离开鲁王府不多远,便遥遥见着皇后白瑢正往鲁王府而来,身后是初莺浅草绿色衣裙的娇小身影。
沈余娇乖顺地立在原地,待到皇后一行人走近,方行礼道:“臣鲁王妃沈氏,见过皇后娘娘。”白瑢笑着点头回应,而后细端详了她片刻:“鲁王妃今日气色欠佳,想来是近几日陪着宫人们操劳中秋宫宴之事,太过劳累。实在是费心了。”她又偏头看向初莺,“初莺从五公主府方向回来,路上恰巧遇见,便一同向鲁王府来。”
她将初莺送回沈余娇身侧,又寒暄关心了几句聂景迟,然后颔首若有所思道,“没想到迟儿生性顽劣,如今却能安安分分坐在案前读书,真是稀奇。”她复又展眉笑起来,只是笑意中多了些无奈,“曾经本宫教导他不利,倒要现在让你费心费神,实在对不住。昔日迟儿娶你进门费了些周折,如今看来,却也是他的福气。”
沈余娇摇摇头:“皇后娘娘哪里的话。臣妾无论如何身份低微,哪里能和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比……皇后娘娘多年来勤勤恳恳操持家事国事,也是大雍的功臣呢。”
白瑢笑着抬手拍拍她的肩:“本宫还要去东宫瞧瞧,便不在鲁王府多留了。近日劳神,多注意休息。”
“是。”沈余娇带着初莺躬身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待皇后走远,沈余娇回过头问初莺:“五公主处如何?”初莺将听来的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沈余娇,而后道:“公主殿下本就无心同少傅大人怄气,现下已经将话说开啦。”
“没想到公主殿下小小年纪,思想却通透的很。”沈余娇听罢点点头,不气不恼,眸子里满是赞许,“这么一看,天下平凡男子,倒确确实实不及公主殿下半分。”
“只是少傅大人心里一直有结,他……会愿意接受公主殿下的情意吗?”初莺有些为难。她虽然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风花雪月的故事,但她懂人情世故,也明白她的执着和他的犹疑。
沈余娇抬眸望向远方的天际:“我觉得……他会想通的。一直以来,公主殿下便从未在意过嫁娶之事。她只是想陪在一个她真心爱着的、也真心爱着她的人身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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