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负荆之人
新城纪199循—第6季度—17号，众议厅内，城市紧急会议召开
白色殿堂之中，13位白金戍卫列位在前，目睹众议员一一就座。众议会正常每循末召开一次，各城区的管理者及其议员悉数到场，总结过去这一循城市经历的利与弊，并为城市规划下一循的方向与目标，而像这一次提前召开会议，城市也绝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都必然是出现了足以威胁城市未来的重大危机。
奥斯特表情严肃，坐在面对众人的位置，他既以中央一区的管理者出现在此，同时也是这场会议的主持者，这次会议就是他紧急召开的。至于13位白金戍卫，他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历代会议他们大都只是旁听，极少干预，他们是议会最庄严的象征，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们存在的真正意义。
场内肃静，城市当下严峻的形势不允许各位议员表面上的寒暄，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17区和18区的位置，这场会议的焦点所在。
17区与18区，双子之城，这是两座从城市布置规划到制度实行都一模一样的移动城市，两座城都由上一任的总司令督建，几乎同时竣工。这两座城是城市的双胞胎，它们之间的关系相比其他兄弟姐妹移动城市自然也更亲密，两城物资互通，城邦距离不超过一公里，中间甚至设有收缩桥实现了陆地互通，这在整个城市历史上都算特例。
不幸的是本次瘟疫爆发的城市正是17区，灾情以不可控的速度迅速影响到了兄弟城18区，现两座城完全封锁，这才没有让瘟疫进一步扩散。
凯特.吉亚斯和卡夫曼分别为17区、18区的管理者，他们的城市如今沦为人间炼狱，身为管理者的他们必然要承担巨大压力并担负主要责任。
临近会议开始，凯特吉亚斯和卡夫曼依旧没有现身，两座移动城市也没有派来任何一位议员代表。“他们该不会是怯场了吧？”“发生这么大的事，换我我也没脸来。”诸如此类的话语虽未说出口，但却是每个人的心中所想。
失职，管理者的身份毫无疑问会遭到剥夺，但这次瘟疫已经导致千千万万人死去，单以失责论处恐怕难以收场，没人会想在会议上听到自己被公布死刑吧。
确定不会再有人到场后，奥斯特准备宣布会议开始。
“请等一下…”
终于，一个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会场入口，那是17区的管理者凯特.吉亚斯。
他看起来无比憔悴，奥斯特已经从这个才30多岁的人身上看不到一点他们当循初见时的意气风发了。凯特向奥斯特解释是为了处理一些紧急事务才会晚来一步，得到允许后就前往就座。
凯特只身一人，没有任何人与之随行，他独自承受着所有人的视线拷问，一步步走向他的位置，但这也许也是他最后一次能够坐在这里了。
“卡夫曼呢？他怎么没来，他也有什么紧急的事务要处理吗？”所有人都对此产生了疑问，有议员跨身份向身负罪责的管理者直接发问，与此同时，奥斯特的终端上也收到了一则消息，从未松开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卡夫曼…自尽了…”
凯特闭上眼，不敢直视所有人的反应。议员们也都被突然得到的消息所震撼，半天开不了口，只有巴顿冷哼一声。
“没用的懦夫。”
巴顿的评价在整个会场内清晰可闻，铁血将军的直言不讳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见。但值此之际，一位管理者畏责自尽，突然空缺出来的位置还是引起了议员们的热议，议会的主题被彻底带偏。
“够了！”奥斯特拍案静场，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总司令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时间紧迫，各位，现在开始正式讨论，我不希望接下来再听到任何无关事项的话题。”
奥斯特用强硬的态度把议题掰正，没有人敢多有异议。
…………………………
于是第一位议员开始发话：“关于本次爆发的瘟疫我有些话想说，这次的病毒来源毫无疑问是第一次伊甸园讨伐失败的幸存人员带回来的，花园行动动用了城市那么多的精锐，我们付出惨痛代价最后换来了什么呢？巴顿先生，我认为花园行动就是一次重大决策失误，您觉得呢？”想要积极表现自己的议员竟敢把矛头对准巴顿，他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充满个性的发言能赢得一点启的青睐好让自己有机会竞选18区的管理者吧？巴顿听得想笑。
巴顿没兴趣反驳小丑的发言，结果还有人替他说话。“花园行动的施行是经过启和奥斯特先生的授权允许的，还轮不到你来评论过失。孢子病毒的出现完全在意料之外，与巴顿先生的战略决策没有一点关系，倒不如说是17区检查不到位，导致病毒携带者进入城内酿成惨祸，凯特.吉亚斯先生应当负全责！”
狗屁不通，巴顿在心里如此评价。这帮议员现在就开始想着站边拉票了，巴顿看见这帮人的脸就犯恶心，要不是给奥斯特和议会面子，他现在就掀桌子走人了。
“凯特先生同样尽力了，若不是他第一时间实行管控，恐怕17区和18区还会出现更多伤亡，我认为这一点应当考虑减轻处罚。”
“难道保护好自己的城市不是管理者的本职吗？难不成你还要为此嘉奖他？难道说责任都在那些死者身上吗？那些在瘟疫中丧命的无辜市民，因为隔离被迫拆散的家庭，到底谁来为他们负责！”
“坐下。”
“我是说…”
“坐下，或者滚出去。”
奥斯特没有看上去变得更愤怒，他说话时语气意外的平静。
“再强调一次，本次会议的主题是探讨解决瘟疫的方案，而非让你们在这里互相推责。你以为你们在这里开会占用的是什么时间？是你们享用下午茶的时间？你们筹备宴会的时间？是每个市民生命可以被抢救的时间！诸位皆为城市的上位者，皆谈到上位者的责任是保护人民，而你们当下拖延灾情的行为又算什么！？在场的各位无所作为就是在对人民犯罪，包括我在内！如果接下来再有人谈论无关话题，我将行使城市总司令的职权将其立刻革职，哪怕是管理者也不例外，继续！”
奥斯特实在忍无可忍，只能出来维持秩序，他对当下议会的现状感到极为担忧，因为就是这群人构成了城市的屋顶，他们本该在天灾落在人民的头顶前先为人民扛下，但现在他只看到一群自私自利的小鬼互相推诿责任，或许…一场血的变革也是必要的……
总司令发言后，现场一片沉默，这不比刚才的局面好上多少。庸人们乖乖闭嘴后一句有用的建议都提不出来，看来他们满脑子里就只有那些无用的争论和假惺惺的互相客套了。
间隔许久后，议会厅上突然出现了一位女性的身影。她恬静，美好，似是沉默不语，又或是早已洞悉一切的从容不迫，所有人的目光皆被其吸引，所有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对她神往。而后，她睁眼，万千数据一眼扫过，万事结局一瞬洞悉，她于此刻以拟人的形态现身，正是为城市带来了可以破解僵局的关键信息。
“司令，科学院有最新的情报需要向您汇报，我已连上频道，现在为各位现场接通。”
在座的各位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启”拟化的人型，她的语气、言行…都是那么与人类相近，若不是她身上不断闪烁着幽荧蓝光，恐怕都很难猜到她原来只是一台AI的投影吧。
启亲临议会现场，奥斯特身后忽然出现一块大屏，大屏里展现的场景正是第三区的科学院内部，而屏幕前站着的那个男人也正是本次会议并未亲自到场的第3区管理者，科学院首席—奥兰多.艾登。
首席先生在之前星灭体的研究当中失去了自己的双腿，因此坐过一段时间的轮椅，现在看来他已经适应自己的机械义肢并能正常自主活动了。艾登不习惯在无用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他直接切入正题。
“SP病毒的解析结果已出，目前尚没有可靠结论证实它是HS病毒的变种，抗体研究，可行，但鉴于SP病毒极强的传染性和致死性，恐怕也没有时间允许我们去探索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但是我们注意到，并非所有与SP病毒接触过的人群都呈现出感染迹象，17区和18区的感染者们明显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所有人听到这里时心里都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
艾登随即拉出了病毒模型。一个被奇怪的红色甲胄半包裹的人体细胞，它此刻正被一大堆形状不规则的绿色病毒围攻，那应该就是SP病毒。SP病毒人多势众，对手仅是一个几乎已经被HS病毒同化的细胞，但就在SP病毒靠近的一瞬间，HS病毒立刻激活，甲胄表面凝成尖刺将异类病毒全部刺穿并从内部直接分解吸收，而后饱餐一顿的HS病毒就又回到了平静状态。
艾登展示的结果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本被视为人类噩梦的HS病毒此刻竟顶替了人体防卫细胞的作用，将所有的入侵病毒视作异类捕杀吞噬。
“感染者相较于正常城市居民基本上不会患上其他疾病，我想也是因为他们体内有大量HS病毒存在的原因，万毒之王，以毒攻毒。很抱歉，我们并未申请就提前进行了相关试验，结果证实接种HS病毒，将居民变成感染者，确实是终结SP病毒之灾最快捷的方式。”艾登说到这里，摘掉了口罩和手套，剩下的决策权交到各位手中。
将市民变为感染者，这就等同于给他们判下死刑。因为SP病毒至少还有被破解的希望，而HS病毒，这个与人类缠斗了近两百多循的宿敌，这个毁灭了前文明的元凶，人类至今没有摸索到与它抗衡的任何线索。但这也确实是，尽快结束瘟疫造成损失的唯一方法。
“我反对，就算我们用这种方法救下了市民们，他们也会成为城市的隐患，日后病毒完全同化给城市造成更大的损失。”
“那我们难道就要放任不管？任凭17区18区成为两座死城，任凭几十万市民就这么在病毒的折磨中痛苦死去？”
这个决定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轻易做下的，因为他们决定的不是城市接下来一循经济的涨落，不是又一座移动城市的前程规划，而是几十万人的性命，几十万人的将来，是选择在当下死去，还是选择在绝望中挣扎去争取那几乎微不可见的希望。
“但是如果我们能够在市民们异变前找到破解HS病毒的方法，那我们这么做就是确实救下了他们的性命。”一位议员提出他的想法，但是在这段时间里突破人类花费了这么长的岁月都未能攻破的难题又谈何容易，这无疑是一场赌局。
奥斯特微微点头，他不愿意放弃这仅剩的机会，他愿意接受这场赌局。
“可就算如此，让市民们变为感染者也没有那么容易，HS病毒对宿主有一定选择性，要让两座城所有被孢子感染的市民在死亡爆炸前全部接受病毒接种，我们的时间来得及吗？”一名略懂HS病毒感染机制的议员提出问题。
艾登回答了他，并在众人面前推出一台机器，不少老议员大惊失色，巴顿甚至差点作出过激行为。
“当然，要为所有感染市民们一个个反复尝试，时间不够，效率也太低。所以，我们必须要用到它—“潘多拉”。我知道，各位肯定都对此感到疑惑和反感，因为它本是七面骰研发出来的大型感染扩散装置，科学院并没有完全销毁它反而保留了它的模型，这点我之后会单独向启和司令长解释。总之，我们已经去除了它的激化功能，只要让潘多拉成功升空，我们就能以最快速度达成让病毒接种的目的。”
如何接种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感染者的身份问题。
“如果17区和18区的市民都变成了感染者，那就意味着城市会就此突增几十万名感染者。感染者和普通市民的增长速度和人数本就存在差距，这样一来，两者将彻底失去平衡，日后感染者的治理问题城市该如何解决？面对无奈沦为感染者的无辜市民，城市后续的资源又要如何分配？”
这确实都是很重要的问题，若是城市还是用当前处理感染者的态度来对待17区18区的感染者市民，肯定会遭到市民们的不满，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是城市导致的，他们会觉得自己本该拥有的权力被无缘无故剥夺了；而要是只给这两座城因为这场灾难变成感染者的市民们特别照顾的话，其他地区的感染者肯定又会觉得不公平，纷争在所难免。
“阁下，时值城市百循庆典之际，城市却不幸遭此变故。我认为比起纪念过往，为人类保住当下更重要，所以我认为百循庆典的物资可以进行部分让渡，优先用来救济17区18区，不仅如此，我们第7区也会尽力提供支援，帮助两座城市渡过难关。”站起来发言的人是第7区的管理者黛莉亚，她代表第7区表明了态度，她本人同时也是庆典的总负责人，自然有权调度这批资源。
“我们也一样，第5区最近在HS病毒感染抑制剂上也有新的进展，我们愿意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分享给大家，如果这能帮到不幸的孩子们哪怕一丁点也好啊。”桑格丽特奶奶也发话了，第5区也表达了支持意向。
更多的管理者们纷纷表达态度，就连对感染者极度反感的巴顿将军最终也同意在此期间派遣部队为两座城市维持秩序。
“可是，并非每个人都会接受这个结果。在此最后做出决定的，终归是在场的各位，而非被做出决定的各位市民，城市不能代替受害者做出选择，否则只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权力剥夺。大部分市民对HS病毒的认知是浅显的，绝对会有很多人接受不了自己成为感染者的事实，要如何劝说对HS病毒认知根深蒂固的市民们接受治疗方案，让人民心甘情愿地选择活下去寻找希望，这个问题，我想也必须要有人来解决。”启在会议的最后向众人发问，大家这才发现如果这一点解决不了，那么后续的一切根本无从谈起。
“我来，我会劝说我们的人民，让他们选择那个尚存希望的未来。”凯特.吉亚斯站起身来，主动揽下这一任务，他是17区的管理者，他是最不该在这场灾难前无所事事的人，改变别人的观点是很难的，他必将面临极大的困难，也要做好最坏结局的打算，尽管如此，他站起身来时也未有一刻迟疑。
启微笑地看着眼神坚毅的凯特.吉亚斯，点头认可他的决心。
本次会议就此结束，所有人都选择向着那个更为艰难的未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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