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另一个故事
“没了？”
一条巷道口，周不惑突然停下脚步。
他从安平坊一路追来，对方的气息在进入这条巷道过后，突然不见，像是凭空消失了。
这个人，是丁度。
周不惑全程目睹了安平坊的那一场伏杀，数位蹈虚境，再有几位神游大成的高手，加上早有准备的缚妖阵，伏杀李景行一人。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李景行毫发无伤，邪修则是留下了数具尸体，其余人等伤势轻重不一，不得不溃散逃亡。
李景行还是李景行。
周不惑盯上了丁度，一路追了过来。
他站在巷子口沉吟了一下，抬脚走了进去，巷道逼仄，阴暗而潮湿，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布满脏污的小水洼。周不惑足不点地，在巷道中飞快穿行。
快到巷子中段时，他猛的停下。
巷子两侧有一排排的门，这都是各家各户的后门，基本都关着，他的神识扫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
身形能掩盖，味道掩盖不了。
周不惑双眸微闭，静立原地，不知过了多久，身形忽然化作残影，冲破右侧一道木门，出现在屋内。
这是一间柴房，他一进来，就一眼看到那个斜靠在干草垛下的男子。
周不惑凝神戒备，掌心毫芒已蓄势待发，却发现对方并未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就那么倚靠在干草垛上，看着他。
“咳咳……还是没能躲过，呵！”
丁度苦笑一声，嘴里又溢出一口鲜血。他胸前早已被血浸透，湿腻鲜红。
周不惑：“你不可能躲过。”
“是啊！”
丁度笑道：“索性不躲了。”
周不惑皱眉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缚妖阵，又为何要刺杀镇远将军？”
丁度定定的看着他，忽然用他那把符剑杵地，挣扎着换了个姿势，腰板挺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天启二十五年渭城守军，王雄！”
周不惑愣了一下。
旋即叱道：“胡说！当年渭城为妖族所破，那里的天庭驻军全军覆没，没有任何人活下来！”
丁度，或者说自称王雄的男人挑了挑眉，又露出了戏谑的笑：“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周不惑：“时任云麾将军的李景行率军救援，死战击退入侵之敌，此事人尽皆知，此后天庭也曾派人去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早已是定论！”
“呵，好一个定论！”
王雄讥讽笑道：“那让我来告诉你另外一个故事。”
周不惑凝神盯着他。
王雄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发现颌下的长须早被鲜血粘成了一块，干脆抬剑将之全部割去，才缓缓开口。
“若我没记错，那天应该是中元节的前一天……你知道，咱们边境驻军很少过节，但中元节不一样，毕竟谁不想家呢？所以前一天晚上，我就叫了几个弟兄出城进山，准备搞点野物犒劳营里的弟兄。
城外就算妖族的地盘了，按说是不能私自去的，可过节不一样，上头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我和三个弟兄没敢深入，走了有三四里地，就遇到头大獐子，那獐子肥得哟……嘿！
我身边有个姓张的小子修的是器道，当时刚学会御物，一道飞剑过去，就把那玩意儿扎了个透心凉！
我心想咱们营里边也就十来个人，一头獐子就够了，可张小子偏偏叫嚷说不够，我知道，这是刚学会御物，想嘚瑟嘚瑟呢。
我就说，那咱再走一段。
可刚走没多久，黑黢黢的林子里突然蹿出个黑影，一下就把张小子给弄倒了，我跟另外两个反应还算快，急忙去救……”
说到此，王雄停了一下。
周不惑看着他的神情，恐怕当时那个张姓年轻人，没能被救下来。
“那是头螳螂种。”
略微停顿后，王雄接着开口：“这玩意速度快，隐蔽，只能靠偷袭，没什么大本事，被发现之后，我一个人就给它劈成了两半，可我刚一抬头，就发现……发现……
到处都是眼睛！
红的绿的……啥色都有。
满山的眼睛啊！发着光，像都在等着吃肉喝血呢，看着跟一对对小灯笼似的！
我们仨都吓傻了，这是满山的妖！妖潮啊！！
当时我们都没到蹈虚境，又没有飞行法器，只能跑，不要命的跑，地面都在颤，那些玩意儿追过来了！”
说到这里，王雄又停顿了一会。
似乎这段记忆中夹杂了什么极沉重的东西，让他讲述起来都感到呼吸困难。
“接下来的事，我想你都听说过。
那次的妖潮起码有上万头，什么种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土里钻的。我们渭城三千守军，杀到第二天晚上，杀了一大半！
妖潮基本都要溃散了，咱们的人也损失惨重，全歼妖潮是不可能了，但再拼一把，就能把这些鬼东西全杀回山里去！
这时候，李景行来了。”
王雄抬头看着周不惑。
周不惑面容沉静，他知道，或许接下来的这段话，才是王雄所谓的‘另一个故事‘。
“李景行的人，拦在了妖潮的退路上。
我们见到援军，虽然不是天庭的人，但也觉得总算是熬出头了，都拼了命的跟妖族厮杀，加上有援军的帮助，很快就把那些鬼东西杀完了。
我们都觉得终于结束了。
好些弟兄都累得晕过去，有的甚至伤了本源，连修为都废了。
但也没谁觉得不值得，因为我们保住了渭城，保住了身后的那些普通人。
可这时候，李景行那边的人，却自己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意见不和，拔刀相向，嘿……说来可笑，那一战他们在妖族手里没死几个，自己人手里却死了不少！
再之后……他们就对我们动手了！
当时我太累了，迷迷糊糊的听到喊杀声，睁眼一看，李景行的人跟我们天庭驻军打了起来，甚至有好多弟兄，还在睡梦中，被李景行的人砍了脑袋，至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们本来就没剩多少人，加上伤的伤累的累，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看那些弟兄一个个的死……
我趁乱跑了。
一起跑的，还有二十来个人。
李景行的人虽然厉害，可渭城他哪有我们熟？我们都明白了，李景行这是想抢功，绝不会留活口，我们就算上去，也肯定是个死！
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他了？”
……
说到最后，王雄反倒不如最开始那般情绪起伏，显得很冷静，面无表情的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周不惑愣在那里。
极强烈混乱的情绪充斥在脑海里，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嘶哑道：“若真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天庭？”
“天庭？”
王雄讥讽一笑：“天庭为大局计，为天下苍生计，要保持与帝国的微妙关系，同心抵御妖族，怎会为了我们几个残兵败将，与帝国生嫌隙？再说……”
“不可能！”
周不惑忽然有些恼怒，轻喝打断他：“天庭绝不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理！”
王雄顿时沉默下来。
他安静打量了周不惑两眼，突然嗤笑一声：“一介书生……你不了解天庭。”
周不惑眉头紧锁。
过了一阵，才说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我如何信你？”
王雄失笑摇头：“这就是我不找天庭的第二个原因。”
周不惑一愣。
王雄：“因为没人会信，天庭不会信，帝国更不会信，谁会相信帝国最年轻的正二品镇远将军，是靠这种龌龊手段上位的？”
“我们只能靠自己。”
“所以我才截杀了退役回长安的丁度，冒名顶替，在长安潜伏数载，便只是为了今日一击，可惜……大事不遂……”
王雄惨笑一声，落寞以极，身子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平静看着周不惑。
“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相信，只是我觉得我那些弟兄，不该被人忘记，不管是以白纸黑字的记录，还是以故事的形式。”
“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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