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军人们的烦恼(十一)
现今东北政府的领导人,是镇安上将何锐主席,行政长官则是东北行署政务长。经过党内的讨论,在吴有平与许嘉两人之间,吴有平获得了全票通过。
听说文明党党校里面新来了一位教授地缘政治课的德国外聘教师,吴有平与许嘉都参加了课程。就在党校校园门口,两人正好碰上了。吴有平上前与许嘉打招呼,许嘉见吴有平兴冲冲的,与吴有平握手之时,笑道:“德国也有研究地缘政治学的学者,没听说过。”
吴有平也笑道:“这可就得问问教育厅里面负责收集科学信息的部门,他们收集的情报有问题。”
许嘉点点头,“这些可不归统计厅管。”说罢,两人都笑出声来。
有些学员见到曾经竞争的两人居然没有任何芥蒂,难免有些讶异。不过参加过那次讨论会的高级成员们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身为备选者的两人更是无所谓。
只要级别够高,资历够‘老’,参加过从基层建设东北政府的工作,都很清楚东北行署政务长这个职务就是架在火上烤。选上或者没有被选上,区别不大。
此时吴有平与许嘉都很好奇,党校校长何锐自己就是地缘政治学的高手,得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成为党校的地缘政治学外聘教师。
两人一起走向教室,许嘉问道:“那位卡尔教授挺有趣,先把教学大纲发给咱们,是什么意思?”
吴有平是铁道大学堂出身,学校里面有外国教授,他摇摇头,“老许,你准备问题了么?”
许嘉答道:“当然准备了?”
回答完,许嘉有些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有平本想回答,却想起一事,“我问一下,保定军校里面没有外国讲师吧?”
许嘉摇摇头。
见许嘉给出了明确回答,吴有平这才解释道:“咱们东北现在是靠应试教育强行灌输,讲的是有教无类。外国教授教,尤其是德国教授第一堂课往往会先提问问题,以判断学生的水平。”
许嘉大为讶异,“要先给下马威,杀威棒?”
吴有平摇头答道:“我觉得不是。”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教室。说是上午十点的课,九点五十分,学员们都已经到了。九点五十五分,一位的外国人走进了教室。吴有平与许嘉坐着同桌,盯着来人看,觉得这位有些一言难尽。
这位教授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既不英俊,也不丑陋。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人类应有的形状完全不缺,五官位置合情合理。但是,着实没办法对这个人形成什么印象。
至少在许嘉与吴有平这两位工作经验丰富的年轻人眼中,面前这位德国教授就是如此缺乏存在感。
卡尔教授往讲台上一站,神定气闲,用他琥珀色的眼睛看过一屋子学员,就用带了点东北味的德国腔调汉语说道:“准备上课。”
班长吴有平立刻起身喊道:“起立!”
学员们站起身,大声说道:“老师好!”
卡尔教授继续用带了些东北味的德国强调汉语答道:“同学们好。”
“坐下!”班长吴有平喊道。
等学员们坐好,卡尔教授开始用德语问道:“同学们,有什么问题么?”
充当翻译的是个挺帅的前奥匈帝国,现在也不知道该是捷克人还是奥地利人的一位欧洲雇员。或许是和东北政府的众人一起开始学习汉语拼音,这位从事德语这门小语种的欧洲雇员有着非常普通话的口音。
见没人回答,卡尔教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果大家没有什么问题,这堂课就结束了。”
许嘉讶异的看向吴有平,吴有平面露苦笑。他在唐山铁道大学堂就遇到过类似的局面。对于外国教授,尤其是德国教授来说,义务教育是有教无类,强制义务教育。但是大学教育则是看个人兴趣,学生是否有强烈的学习意愿,是教授们选拔学生的基本条件。
于是吴有平举起手来,卡尔教授问道:“请这位同学发言。”
吴有平站起身问道:“教授,在《国富论》里面提出了自由市场概念,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来看,自由市场是怎么样的?”
卡尔博士兼前少将心中欢喜。他对于何锐的地缘政治学水平颇为认可,才会赌上自己的一切,游说那些还拥有影响力的前德国总参谋部领导者们向中国东北军阀转移空军研发力量。希望能够给英国制造更多的战略对手。
但是认同何锐并不等于卡尔教授认为何锐手下拥有高水平的部下。何锐不等于中国,这是卡尔教授的看法。现在听到何锐手下的高级官员提出《国富论》层级的政治问题,着实出乎卡尔教授意料之外。
“如果存在自由市场,就必然有个前置问题,是谁的自由市场?”卡尔教授反问道。
这是卡尔教授希望的授课方式,通过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得出结论的流程来提升学员们对地缘政治的理解。
吴有平是准备过的,何锐定下的东北经济发展,是先摧毁旧的社会制度,用国家高强度管理替代。解决掉压在人民头上的封建秩序后,让人民先进入小商品社会,积累交易量,以促进经济发展水平与流动性。
在国外描述此阶段的书籍中,吴有平觉得国富论里面的产业分工,比较优势的内容很有意思。听卡尔教授反问,吴有平答道:“各国内部自然有其市场,而且国际贸易本身也能看做一个自由市场。各个经济体都在市场中贸易,各个经济体中根据社会平均生产效率以及物流水平,拥有了自己的定价权。不同的工业水平发展,使得定价权转移,这就是自由市场。”
卡尔教授没想到吴有平竟然理解到这个阶段,心中欢喜。有这样认知的人最适合讲地缘政治,因为他们终于入水了,并且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在这片广袤的海洋中存活下来。这种人才有机会潜入更深的水中,甚至向水下的深渊前进。
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来了‘倭寇战争’与‘鸦片战争’两个名词。旁边的翻译连忙用汉字写了对应的名词。吴有平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名词大大的刺激到了吴有平。
不仅是吴有平,其他学员们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
“亚当·斯密写国富论的时候,英国已经夺取了世界海上霸权。他们掌握了全球市场的物流,并且有能力用海上力量强行打开世界各国各地区市场的大门。在中国明朝的倭寇战争时代,倭寇的海上力量也是东亚地区最强大的,能够将其武装力量投放到中国沿海地区。这两个时代的战争,在其物流层面有类似性!你认同么?”
听着这个问题,吴有平回想着党校内的课程,迟疑片刻,不得不点头承认。
卡尔教授这才继续说了下去,“造成战争的原因又非常类似。明朝的中日贸易,清代的世界贸易,都导致了一个结果,日本以及全世界的贵金属正在大规模流入中国。与中国进行贸易的国家都在变的贫困。贸易量越大的国家,贫困速度就越快。”
教师里一阵沉默。吴有平咽了口口水,一个念头差点就脱口而出。而旁边的许嘉则说出了这个理由,“因为这样,他们就要入侵中国?”
作为德国人,卡尔教授并不怎么在意中国的立场。地缘政治学并非是一个煽动的学说,而是一个从自然环境入手的学科。人性在其中的比例非常有限。
不过卡尔教授很清楚情绪,于是尽量委婉的答道:“如果中国不在意别国的死活,那么别国为何在意中国的死活?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以后我们可以讨论关于天朝朝贡制度,这是我见过的中国历代做出的最优秀的平衡手段。就现在讨论的问题,我们要先弄清楚战争爆发的前置条件。在那个时代,中国掌握着决定性的商品,只有中国能够生产,中国还能以其他国家完全无法竞争的价格进行销售。这才是决定世界贸易的决定性因素。这位同学提出的自由贸易,在当时是日本与世界各国,只存在选择不同中国销售商的自由。并不存在是否与中国贸易的自由。这样的贸易,使得成千上万吨的贵金属流入中国,导致了那些国家本国经济的贫困化。金银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因为金银是有货币职能。中国把日本和全世界的货币都赚走了。想逆转这样的贸易趋势,只有一个手段,就是把货币抢回来,或者找到一个新的强势商品,用来平衡与中国的贸易。”
学员们是学习过一部分这样的内容,不过讲课的是何锐,所以没有这般激烈。此时听着德国教授卡尔博士的讲述,虽然觉得有道理,并且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但是心中的愤怒却直窜脑门。
卡尔教授转过身在黑板上继续写了起来,在这个时间里,大家互相对视着,甚至低声交谈着。交谈的话并非是针对卡尔教授所讲的内容,而是大大的不友好。
正当吴有平觉得非常不快之时,就觉得有人推了推自己,转头看向推自己的许嘉,就听许嘉低声说道:“这个教授说的好像是对的?”
吴有平愣了愣,就听许嘉继续说道:“建立一支能够保卫国家的军队,的确是国家的基础。”
“我觉得这教授完全……”吴有平把‘不是中国人’的话硬生生憋住了。虽然卡尔教授其貌不扬,完全没有存在感。但是教授本人真的不是中国人,自然不会从中国立场上看问题。
许嘉指了指前方,吴有平转过头,就见到教授在黑板上写下了‘物流’与‘强势商品’,以及‘贸易主导’,‘贸易平衡’,并且在其上划出了连线,又在连线上写下了关系的几种可能性。
写完这些,卡尔教授觉得这群东北政府的上层人员应该平复了一些心情,这才继续授课,“德意志帝国的兴起,并非是从德意志诸国出现而存在的,也不是神圣罗马帝国的衣钵。德意志帝国是从普鲁士开始的关税同盟而出现。这个关税同盟将破碎的德意志地区组合起来,使得德意志地区的各个经济体逐渐能够发展起本经济体的地缘优势。这种时候,地缘优势才有价值。而中国不同,中国与日本早就各自形成了自己的主体国家,并且构建起了内部市场。在两个不同国家的市场中,在清朝与世界各国的贸易中,中国才是那个要求其他国家实施自由贸易的主导性力量。这点是同学们必须理解和认同的。”
说完,卡尔教授看着爆发出叹息与议论的课堂,继续说道:“如果大家不能接受和认同这个理念,那么大家就可以不用再来上课了。因为这就是我来讲授课程的基础。”
许嘉甚至来不及对课程的内容有什么反应,完全被卡尔教授这欧洲大学教授范儿给震惊到了。一时间,许嘉想起了上课前与吴有平交谈中,提到的东北正在实施的‘应试教育为核心的强制义务教育’。既然叫强制义务教育,那就不存在想不想学习的问题,不想学也得学。
在卡尔教授的课堂上,不认同就滚蛋,完全不存在有教无类的基础规律。在同学们的低声议论中,许嘉低声对吴有平说道:“原来欧洲教授是这么讲课的?”
吴有平摇摇头,“是欧洲大学的教授才这么做。”
“所有教授都这样?”许嘉大感兴趣。
吴有平又摇摇头,“那些专业课教授才这样,你知道么?教授在欧洲可是一个非常尊贵体面的职业。一个系里面,不,一个专业里面一般只有一位教授。这位教授就是此专业的带头人。不把这位教授搞掉,其他人就升不了教授。”
许嘉是做组织工作,听到这话之后着实大感兴趣,立刻问道:“那其他教授呢?”
“其他的只有副教授,没有教授。”吴有平低声答道。
“有趣,有趣。”许嘉觉得这个办法或许应该在组织里面也尝试着推行。
课程结束的时候也没能讲完这个内容。很快,何锐办公室里面就聚集了一些人,也有高级干部打电话到何锐办公室,询问卡尔教授到底是什么来头。
何锐只是让大家好好听课,并没有说更多。
对于何锐来说,卡尔·恩斯特·豪斯霍费尔博士,代表着欧洲相当高水平的教授。是个狠人。
豪斯霍费尔在长期的理论研究中,他逐渐意识到了单独的陆权、海权,军事战术,地缘战略等都太过狭义,必须要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上,综合研究地理、军事和政治,才能在更高的维度上得到一个普遍适用的答案,真正解决德国的困境。他的理论大致以有机国家——生存空间——自给自足——轴心国——泛区为线。
他认为,国家在生存和发展的过程中是个动态的有机体,它的边境不是取决于地理上的河流,山川,而是文化,“我们的义务不仅是保护现存的土地,还有广阔边境之外的德意志文化”,文化本身并不能带来扩张,但文化是比军事和商业更有用的控制手段,国家的边境应随着文化而动态调整。于是国家的存在便取决于它的生存空间,对生存空间的追求是国家生存的基础。德国的人口密度太高,殖民帝国的人口密度却很低,这给了德国使命,去扩张边境领土和将弱小国家变为缓冲国来实现德国的生存和发展。德国的邻居都是小家伙,他们的存在和不稳定是地区冲突和国际矛盾的重要原因,理应被纳入更有秩序、更加高效的秩序之中。同时荷兰、比利时等小国即使拥有广阔的殖民地,但其本身的弱小使得现存资源无法有效利用,在德国的治理下,这些地区利用将变得更加高效。之后将形成一个闭合性自给自足的经济带,使得这一个地区的经济都可以得到合理的配置,不再因外部环境的波动而大受冲击。当一个国家在物质上完全自给自足,在文化上拥有辐射周围广大地区的影响力,“轴心国”这一地区支柱国家便诞生了,轴心国的辐射区域称为“泛区”(pan-regions),最终世界将由数个轴心国对泛区形成稳定的统治,形成世界新秩序。在他的理想世界中,是由四个轴心国主导的四大泛区:
泛美区(Pan-America)美国主导的南北美洲
泛欧区(Earo-africa)德国主导的欧洲和非洲
泛亚区(Pan-Asia)日本主导的东亚和南亚
泛苏区(Pan-Russia)苏联主导的从北冰洋到印度
要达成这个目的,必须联合苏联和日本全面攻击旧殖民帝国,苏联是最重要的力量,日本是崛起的新兴力量,而意大利只是可有可无的棋子。大英帝国在持续衰弱,三者必须首先全面肢解英、法帝国,同时避免与美国交战,最终三者齐头并进向南,彻底把美国赶出欧亚大陆,任其自身在美洲发展,形成世界的新秩序。
在何锐看来,作为地缘政治入门课程,卡尔教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卡尔教授已经跳出了盎格鲁萨克逊文明的限制。
而这也是何锐建立文明党的基础。在何锐看来,这样的认知远远不够,非得有更先进的文明来替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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