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乡村生活（十五）

　　    傍晚的巴黎的普通街道上，红砖建材的法式四层楼房下半部处于沉入街对面建筑制造出的阴影中，上半部则被夕阳涂抹上红彤彤的色彩。窗户玻璃与斜坡楼顶上少数金属以及能反光的物件在夕阳下闪亮，石质的古老建筑斑驳的外墙更显得幽暗。不管是在任何建筑间的缺口缺口，只要向埃菲尔铁塔方向看去，便能看到天际下那座高塔骄傲的耸立在视野里。

　　    车辆压过的灰渣路上起伏不平，道路两边石子人行步道上行走着大量身穿普通服装的巴黎市民，在他们脚下鹅卵石已经完全被踩入地下的泥土里。只有在紧靠路边的位置，才能看到少量的鹅卵石露出椭圆外形的一部分。

　　    距离巴黎大歌剧院越近，道路就变得更好。石子人行道被水泥硬化的地面替代，当华丽的巴黎大歌剧院在颜惠庆眼前展现出它庞大外形的时候，颜惠庆注意到脚下的步道路面已经是石片铺成。虽然石片都有残破，依旧能看出最初铺设时候构建出来的漂亮形状。

　　    除了汽车之外，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金碧辉煌的歌剧院门口。等华丽的乘客下了车，车夫则自豪的驾车向着停车场方向而去。颜惠庆走上台阶，到了专用入口前。守卫看到颜惠庆，转头与对面的那位守卫说了句什么。对面那位快步走进入口，片刻后一位身穿长礼服，经理模样的人迎了出来，看了颜惠庆片刻，就礼貌的上前说道：“部长先生，欢迎光临。”

　　    巴黎大歌剧院内远比外面更加华丽，所有墙壁上都有造型复杂的花从浮雕，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些美丽的造型，以及其间的壁画与走廊顶部的顶画。其制造出来的光影让平面与立体的艺术品融合成一体。尽显法国奢华建筑审美以及艺术的风格。

　　    穿过豪华的走廊，拾级而上，经理将颜惠庆等人领入位于二楼的部长包厢。这里有着极好的观看视角，颜惠庆刚坐下，就看到对面的包厢，以及一楼的座位上有不少人向自己看过来，还有人举起望远镜，想看的更清楚。

　　    不久，包厢的门就被敲响，是一些大人物的随从前来送名片。秘书以出色的记忆力将名片上的名字与其身份向颜惠庆一一介绍，这里面有法兰西银行的董事，有法国大型企业的所有人以及总经理。颜惠庆很快从中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人，米歇尔教授。这位巴黎高师的教授也给颜惠庆送了一张名片。

　　    要不要去见一见呢？颜惠庆生出这样的念头。很快，颜惠庆就压下了这个冲动。今天不适合见这些人，尤其是这位法国高师的教授。作为外交官，颜惠庆可以当面怼外国政府人员，但是面对学者、记者等非官方人员，颜惠庆必须保持礼貌。现在将巴黎高师的教授请到包厢属于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符合礼节的做法是颜惠庆明天专门派人去巴黎高师，请求到学校访问。得到巴黎高师应允后，在访问期间询问学校是否有这位米歇尔教授。如果米歇尔教授此时在学校，就请求与米歇尔教授见面。如果米歇尔教授不在，则将求见米希尔教授的信请学校转交。

　　    作为外交官，必须尊重外国民众。即便与该国爆发的战争，也必须强调对外国人民毫无恶意。这样的礼貌就是证明中国官方对法国民间人士的态度。

　　    今天上演的歌剧是《图兰朵》。这部歌剧是西方幻想的东方故事，元朝时的一个公主图兰朵（蒙古语意思为“温暖”dulaan）为了报祖先暗夜被掳走之仇，下令如果有个男人可以猜出她的三个谜语，她会嫁给他；如猜错，便处死。三年下来，已经有多个没运气的人丧生。

　　    一位鞑靼人的王子在大都见到了图兰朵公主后，为她的美貌倾倒，追求公主，最终获得了公主的爱情，抱得美人归。

　　    颜惠庆的意大利语不怎么样，而且这个故事在中国人看来并不特别感人。但是当第7幕，演员唱起《今夜无人入睡》，歌声中发自内心的爱慕与渴望之情，并非狂野而肆无忌惮，而是深沉又充满了澎湃的情绪。颜惠庆被感动了，与同样被感动的观众们一起起身鼓掌。

　　    在二楼包厢中的不少人都注意到颜惠庆的感动，但是令他们讶异的是，没多久，颜惠庆就与秘书离开了包厢，直到演出结束，包厢里都空空荡荡，颜惠庆并没有看完演出。

　　    在对面的包厢中，一位美艳的法国贵妇有些同伴不解的说道：“这位中国部长真奇怪，他为《今夜无人入睡》而鼓掌，但是完全没有看第八幕。”

　　    她的同伴用好听的女中音答道：“也许他并不喜欢这部歌剧。”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失望的情绪十分清晰。

　　    不得不说，这位有着好听女中音的法国女郎的确猜对了颜惠庆对《图兰朵》的看法。但是颜惠庆离开的原因是大使馆送来一个消息，中美终于签署了《中美公民旅行、迁徙以及司法合作若干约定》。这个协议无疑是中美关系突破的代表，颜惠庆想第一时间看到这份约定的内容。

　　    中国驻法大使馆暂时没有接到全文，只有一个大概的纲要。颜惠庆一条条看过去，终于放下心。中方的条件是外交部制定的，至少这个纲要与颜惠庆记忆中的一众条款完全一致。也就是说，美国接受了中国的要求。

　　    摘下眼镜，颜惠庆不禁想起了法国政府此时正在讨论何锐提出的建议。颜惠庆对于这份中法战略合作的签署很有信心，何锐准确的把握住了法国的需求。但是何锐在亲笔信中明确提出了中国方面的需求，‘法国向中国提供200亿法郎的无息贷款，分两年提供。从200亿法郎全部支付后的第3年开始，分10年还清。’

　　    颜惠庆认为何锐绝不会狮子大开口。但，这个条件如果是别人提出来，颜惠庆一定会认为提出这个条件的人是用极不严肃的态度做出这样的判断。当然，颜惠庆也很清楚。假如法国政府同意了这样的条件，意味着中法合作必然会真正推行。

　　    爱丽舍宫，法国总统官邸里灯火通明。法国总统、总理、众议院长、外长，法兰西银行董事长，已经准备好了做最后的决定。法兰西银行董事长马白夫先生擦了擦肥胖脸上的汗水，准备好了发言。

　　    出生于马赛银行家世家，到巴黎大学高年级生，进入巴黎高师就读，之后进入法国几家大企业任职，之后回到银行业，不断积累经验，成为法兰西银行的诸多董事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在欧洲大战中为了法国筹措经费而过度操劳，导致重病，他现在应该还有这一直以来的消瘦身材。但是为了治病，马白夫董事长使用了激素。虽然病情得到了极大缓解，但是他的身体就这么胖了起来。

　　    不过身体的负担并没有影响到马白夫先生的思考能力，在了解完中方提出的方案后，马白夫董事长就明白，自己一定要让中法合作完成。此时，法国总统杜梅格问道：“马白夫先生，您依旧认为这个合作是法国的机会么？”

　　    “是的。”马白夫先生果断答道。虽然因为内分泌出了问题而导致的肥胖，让他站起身的时候，浑身肥肉都在颤动，但是马白夫先生依旧站的笔直，就如他年轻时候一样。

　　    “总统先生，我以我个人职业生涯的经验，以及上帝的仁慈来保证，中国政府主席何锐先生的计划充分考虑到了法国的利益，这简直是为法国量身定做的方案。为了法兰西，我请求您完全接受何锐先生的条件。”

　　    经过这两天的讨论，不少经济界人士向法国高层阐述了对这份建议的看法。包括法国总统杜梅格在内的上层已经理解了何锐的计划的确符合法国的利益。但是相对的，何锐的条件看起来……十分大胆。200亿法郎的无息贷款，分10年还清。即便法国经济界人士认为这条件并非不能接受，但是总理认为法国内阁只怕不会同意这样的要求。

　　    马白夫完全理解政府上层的看法，便强调了自己的看法，“200亿法郎的确看似非常冒险，但是法国的短期收益就将大大超过这笔款子。从长期来说，法国将从这次的战略机遇中得到金融信心与产业复兴。就我个人认为，何锐先生的要求非常公允。”

　　    看政府高层们依旧迟疑，马白夫继续说道：“这么巨大的投资进入中国这样缺乏工业基础的国家，一定会在执行期间出现问题。所以，我建议，由法国组成专家团前往中国，及时向中国方面提供建议，帮助他们解决工业发展中遇到的困难。”

　　    听到法兰西银行的董事长如此坚定的看法，法国总统杜梅格也下了决心，“马白夫先生，您认为我们可以对何锐先生的建议提出修改么？”

　　    马白夫立刻摇头，摇头的动作如此猛烈，以至于他脖子上的肥肉也晃动起来，“不，总统先生。何锐先生是基于对法国的信任，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英国不会接受一个完全工业化的中国，美国只考虑从中国赚取利润，只有我们法兰西才会公平的对待中国。与法国即将获得的利益相比，中国的条件恰到好处。总统先生，我想请您回答我，修改条件的目的，是出于经济利益，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杜梅格总统从马白夫的话里听出了责备。作为政客，从政治利益上考虑问题几乎是本能。所以杜梅格理解了马白夫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责备。之前的经济界人士都认为，一旦合作成功，法国经济会振兴。法国当下的经济正在遭受到外部的压力，以及内部的通胀与货币动荡的折磨。只要经济局面好转，决定此事的杜梅格以及现在的内阁将会获得巨大的政治利益。

　　    为了几亿法郎而损害中国对法国的信任，明显得不偿失。

　　    杜梅格终于下了决心。他站起身说道：“诸位先生，从现在起，此事作为最高等机密。我相信诸位先生为了法兰西的未来，一定能够保证不会泄露此事。”

　　    马白夫见杜梅格总统总算是做出了决定，心中一阵放松，如同肉山般坐回到沙发上。

　　    法国外长白里安则挺直了腰板。他明白，接下来就该自己行动起来了。

　　    果然，杜梅格总统名道：“白里安先生，我希望您能够确定何锐主席访问法国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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