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二章 灰翳今招上山人,如你所愿请死神
咚!啪嗒嗒!
桂折圣山山腰处,一道染血的身影连滚带跑,扛着镜子匆匆忙下山。
“兄弟们,我现在很慌。”
“不知道为什么,秦家半圣突然很想杀我,我没得罪他吧?”
“我知道你们很惊讶,我为什么能在半圣手中死里逃生,区区风中醉如此强大?”
“说实在的,我自己都很惊讶!”
“我的幻剑术水平只能说勉强够得着第一境界,方才连时空跃迁都没施展出来,见他老人家身染魔气状态不对,鬼使神差来了一记‘镜花水月’。”
“他,真给我控住了!”
风中醉抓着传道镜对准自己。
镜中有着他惊恐的半张脸,更多部分是在照山巅高空中,正发狗疯的半圣秦断。
“空中不能待了,现在太危险,我得用腿跑路。”
“兄弟们,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场’这个概念……我很难具体跟你们形容我现在所想表达的意思,简而言之,桂折圣山的氛围不对了!”
“我身体好冷,像要死了的那种感觉……之前我在这里传道,没什么生死的概念,现在总感觉下一息我就得躺下!”
风中醉边跑边回头,语速越渐加快:
“我这个人生来就很敏感——对‘场’这种东西,我觉得秦半圣应该也是受到了类似的影响,但他更情绪化?”
“可变化来得太突然了,是因为什么呢?”
“或许是受爷和苍生大帝要交换战场,这里死意横生,即将衍生大灾难?”
“也或许……”
风中醉艰难咽了一口唾沫,“总感觉圣山要来怪物了!”
……
刷!
视野侧边掠过一道模糊的橘色。
风中醉跑得太快,并没看清那是什么,猛地却刹停脚步驻足原地。
戛然而止。
话痨风中醉一停,世界都变得安静。
他的传道镜还反持着,一半照着他失神的脸,一半还是天空。
“怎么停了?”
五域传道镜前的人迷糊了。
他们还想看更多的现场,听更多的解说,可风中醉就像突然石化掉了。
“方才闪过去的,什么东西?”
“人吧!好像是一道人影,橙色的?”
“跑得那么急,赶着去投胎?话说这会儿桂折圣山还有往上走的?不应该全都下山了吗?”
“不!他好像只是在正常走路,是风中醉跑得急,所以镜子拍出来的他相对很快,模糊到出画……”
议论声逐渐小了下来。
所有人面色浮现古怪。
因为这个时候,风中醉半张脸形同死灰,就连眼睛都失去了光。
像是灵魂都给人夺走了!
“死了?”
众人疑惑。
但很快镜子画面一哆嗦,应该是风中醉一个激灵回了神,显然他还没死。
所有人却清晰可见,他额角泌出了一滴汗,淌着血滑过眼窝,从鼻尖滴落。
于无声处惊雷。
五域顿起轩然大波。
所有人胃口都给这一滴汗吊了起来。
“不是,圣山来谁了啊!”
“风中醉压力这么大的吗?”
看了这么久的传道镜,大家都知晓风中醉的性格,说好听点目无神佛,说直白些就是狗胆包天。
时不时口误,他连爱狗都能叫出来。
直呼秦断半圣真名,真不能算是他的错。
着实是跟着受爷,不论谁去扛那镜子,怕是眼里都装不进普通半圣了。
我跟受爷嘎嘎乱杀,又为什么要怕他?
但这会儿是遇上了谁,会令得话痨属性的风中醉,突然失去了言语能力呢?
风中醉依旧没有说话。
但他开始缓挪动传道镜。
镜子中,他半张脸的部分丝毫没少,像是要给人看清楚他眼底的惊悚。
但属于天空的部分逐渐减少,随着传道镜下滑,另一半画面给到了风中醉背后的山路。
……
“嗒、笃……”
“嗒、笃……”
很慢。
脚步声不疾不徐。
镜中画面斜着从下往上,逐渐纳进了一道橙色的背影。
上山的人!
五域发出了低呼。
这个时候,还真有逆行者,在逐步往桂折圣山的山巅方向走。
从传道镜的画面看,这道背影的身材还算高大,但腰背微微佝着,只能勉强从骨架上判断得出是个男性。
其他的……
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乃至是连双手,都兜在那橙色的大衣袍之中,无一裸露。
“像颗橘子。”
有人中肯地给出评价,说完没来由一哆嗦,感觉有些“冷”。
这并不是错觉。
这个上山的人,此刻给到五域镜前观战者的感觉就是阴冷,像一条刚从晦暗之地钻出来的毒蛇。
“解说啊!”
“风中醉,你赶紧上去搭话啊。”
“我觉得吧,这是个高手!高手总喜欢奇装异服……”
传道镜前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在现场的不是自己,纷纷开始催促。
风中醉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依旧不敢作声,只继续挪动传道镜。
此前跟着受爷,他似乎获益匪浅——这会儿完全懂得如何在沉默中,以镜头语言诠释自己当下的恐惧。
他从下到上拍了橘子人的背影足足数息。
分明是紧张的逃亡时刻,半圣秦断还在后边天空,不知何时追来。
“嗒、笃……”
“嗒、笃……”
所有人听着那从容不迫的脚步声,心情居然得没能放松下来,相反,更加沉重!
镜子再次缓缓挪动,应和着脚步声的节奏,拍向来时山路,又拍了数息的空景。
没人知道风中醉是什么意思。
但大家出奇的安静着,陪着半张脸写满惊悚的风中醉,看了好久的花红柳绿、金桂碧石。
圣山山腰处经过受爷之前的那次灵阵引爆,本该乱成一锅粥,于细节处竟还能见有如此颜色。
只能说,桂折圣山,生命力十分顽强!
但是……
“他想表达什么?”
……
没给人多少思考时间。
反方向的镜,突然转向了正面,拍向了风中醉的正前方。
下山的路!
五域陡生惊悚,这一刻完全明白风中醉为何驻足不前了。
较之于上山的路还能称得上的五颜六色,下山的路,此刻一眼望去,全是灰败!
红花凋了,绿叶败了。
草木萎了,山泉枯了。
此前受爷引爆的圣山灵阵,似以风中醉此刻所站之地为分界线,其上没损多少,其下是爆破重灾区。
但是,真为爆破所致吗?
“全灰着……”
有人颤着声说道,像是见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正如此言一般,当传道镜给足下山远景之后,触目所及一片灰色。
花纵使凋零,也该带点红。
树纵使摧断,也该带点绿。
此刻传道镜中的山下远景画面,却不见红绿,不见他色,只剩一片“灰”。
那“灰”缠卷留绕,自草木枯死而发,自山石碎裂而发,盈而不散,氤浮于空。
细看灰如虚假。
眼睛一眯,下山的路,分明就真蒙着一层灰蒙蒙的衰败的雾!
……
“咕噜。”
风中醉喉结一滚,依旧没敢说话。
传道镜有着放大功能,他立在原地,放大了遥远的山脚处的画面。
在那里,一派朦胧的阴翳之中,歪七扭八伏倒在地一具具腐尸、白骨,像是死了足有数百年之久。
可桂折圣山是圣地,哪会有抛尸山脚的陋习啊!
那一具具尸骨,有的身上衣物还在,除了沾些尘土,可谓“崭新如洗”。
红衣、白衣、守山人、圣神卫……
都是熟悉的穿着打扮,都是之前新鲜的人——是此前派不上用场,被苍生大人提前撵下山去的圣山各部成员!
“全死了?”
传道镜不见风中醉,惊悚却没有消失,只是从风中醉的脸上转移到了五域观战者的脸上。
为什么死?
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连苍生大帝的大道之眼都没有察觉吗,如此不得是一瞬之间致使?
可一瞬就能造就这般效果……
那些提前下山的人,也不弱啊。
一个个斩道、太虚的,还有身经百战,从五域各地抽调而来的红、白衣小队队长。
比上不足,比下可太有余了!
数量上更是极为可观,就算秦断发狗疯,想要找全山脚处的人且一个个砍死,也得小半天时间吧?
“没死全!”
“还有能呼吸的!”
风中醉似乎和五域一个心情。
找了半晌,传道镜终于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找到了一个正缩着发抖的宗师高手。
那是一个小红衣,他的炼灵气息很是古怪,像刚突破不久,极不稳定。
他脸上抹着土,脏兮兮的,具体年龄不好判断,但约莫不过十三五岁,很是稚嫩。
除去少年红衣本身,惹人瞩目的还有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把剑身半插入土的剑!
风中醉瞳孔一震,却依旧没出声。
“这是什么剑,气息好像很强大?”
隔着一个传道镜,还能让人观战者感觉强大,此剑绝非凡品。
较之于南域炼灵师们的无知,东域传道镜前的人,都不必葬剑冢和参月仙城边上的。
随便拎出来几个人,怕是一半都能喊出此剑之名来。
“名剑第十五,龙剑,青鳞脊!”
第一观战台,道穹苍眼睛一眯,想起来了这个少年红衣是谁。
他记得苟无月有一个徒弟。
但不是他收的,是圣神殿堂塞给他,要继承他一身衣钵的。
事实证明,古剑修真不是谁上都可以,即便是倾尽资源。
古剑修的世界里,也没有名师出高徒一说,大部分情况下,是一代不如一代。
即便如此,苟无月也尽力在教。
后面为了避嫌,还将少年扔到红衣队伍里去历练。
叫什么来着?
对了,路轲!
……
“路轲?”
徐小受一缕意志寄在风中醉身上。
方才一发幻剑术替他解围,此时又瞅见了圣山传道镜母镜拍出来的小红衣。
他记得这个少年红衣。
苟无月徒弟,鱼知温同伙,名剑持剑人。
彼时白窟中,名剑青鳞脊硬抢抢不来,老是要主动从元府飞出去找主人。
后面为了躲避守夜的追杀,给徐小受主动扔掉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徐小受记得这个少年红衣身上有鬼气。
一个红衣,却是鬼兽寄体,很古怪。
这也是当时他和鱼知温分道扬镳的原因。
她分明知道点什么,他也问了,她抿唇不言……
虽说如今徐小受大抵能理解她的苦衷。
但当时他只觉受到了欺骗——鱼知温原来不是圣女,漂亮的脸蛋下隐藏着一颗丑陋的心,坑坑洼洼的全是恐怖的秘密,难怪老是蒙着面纱!
路轲和青鳞脊现于圣山,徐小受一点都不惊讶。
人家本就是有背景、有秘密的红衣,回圣山就是回家,再正常不过了。
他疑惑的是,那个家伙都来了,路轲这种菜鸡是怎么还能活下来的,他俩认识?
“天人五衰……”
本来秦断放言辱他,徐小受都想直接传送过去,或者空间奥义让秦断过来。
就想看看这老东西当着自己的面,敢不敢再放哪怕半句狠话。
不曾想,那个橙色的家伙登山,打乱了一切计划!
徐小受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天人五衰要在这个时候上圣山,抢夺自己的高光时刻。
总不至于这个天煞孤星还记得彼此之间有联盟,认为自己是他的好朋友,见自己孑然一身上圣山,便贴心到要来帮忙吧?
太好笑了!
连在走过一路彼此帮扶的鱼知温,都会在关键时刻选择对自己隐藏秘密。
徐小受一点都不信在虚空岛萍水相逢的阎王成员,会因彼时一句玩笑般结盟的话,便守信守诺,做到义无反顾,为朋友两肋插刀。
“他疯了吗?”
“山上可是爱苍生,我能随便来去,他看了也觉得他行?”
“天人五衰,什么时候这么飘了?”
徐小受不由担心起来。
还别说,仔细回忆一下,他发现天人五衰对外人很恐怖、手段很残忍。
对自己真挺不错!
至少,徐小受没有从这个存在本身就代表着“背叛”的家伙身上,找到哪怕一点被背叛的感觉。
并没有思考很久,徐小受快速完成了决断:
“叫住他!”
……
传道镜陆陆续续还找到了几个幸存者。
但无一例外,如少年红衣那般浑身上下连一个伤口都没有的,根本没有。
大部分要么白发苍髯,如被抽魂剥髓,要么枯肢朽体,肉身都在腐烂。
“嗒、笃……”
“嗒、笃……”
远远的,脚步声已经淡去。
风中醉却更为惊悚,他不敢再找别的幸存者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就是幸存者之一!
他想下山。
可蒙在下山路上的“灰”,随着橙袍人的远去,逐渐追了上来。
十里……
一里……
十丈……
上山的人朝向新生,他的来路却是凋敝枯败。
这生死分界线随着他的前行,终于是来到了自己脚下!
风中醉吓得蹭蹭狂退,倒着往山上跑,却还能见着自己脚下的“灰”,追着靴子,像是想要爬上自己身体来。
“要死啊!”
风中醉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尖叫。
上天天有秦断,落地地有灰翳,我堂堂一个古剑修,难道还要施展土遁钻地跑路?
问题是,我也不会啊!
方圆数里之外的世界,尽是灰色,风中醉只能跑向橙色的身边。
他发现最危险的地方,原来真的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危险还没有聚拢过来?
正及一筹莫展之际,重新追到橙袍人身后的风中醉,没来由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连我都这么好奇那橙色前辈……”
“五域各地,现在怕不是大家都在狂催我叫住他,要叫吗?”
人家都放过自己了。
再要叫住他,未免有些太过敬业,只是传道而已,没必要把命搭上……
这么想时,风中醉却是身不由己,叫出了声:
“前辈,留步!”
……
啪嗒。
橙色前辈留步了。
可他还还没回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天边本来都要南下,看那气势像是要直接冲去南域把受爷宰掉的秦断,闻声垂眸望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
似乎不明白已经死去了的家伙,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陡然一身杀机暴涨,如秃鹫夺食一般,提爪俯掠而下,是时厉声嘶吼:
“风家小儿,亦敢戏弄本圣?!”
我,叫太大声了吗……风中醉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这未免太儿戏。
他想要反抗。
但兴许是压力太大。
他靠近橙色前辈后精神一恍惚,回过神来时,已经没时间反击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风中醉欲哭无泪,都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抓着传道镜就缩在了橙色前辈的屁股下面,稀里糊涂的高喊道:
“徐小受!救我!”
啊?我在说什么?
我也疯了吗,都屡撞南墙了,还敢直呼大人物真名?
受爷跟我什么关系啊,他又不是救世主,这个时候哪里会为了救我上圣山……所以,秦断是苍生大帝的陷阱?
徐小受确实不是风中醉的救世主。
但抱镜蹲下喊出“徐小受”后的那一刻,风中醉明显能察觉得到,前头橙色前辈身子僵硬了一下。
下一息,这个从背影看去像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家伙,形如回魂。
他动了。
他不再只是麻木机械的提步登山。
他的头颅昂起,目光约莫是投向了俯冲而来的秃鹫秦,同时伸出了右手。
……
“轰!”
圣山山腰处一阵巨震。
周遭山石轰鸣炸开,簌簌滚落。
风中醉却愣着,抓着传道镜感觉自己如置襁褓,不仅温暖、舒适,更是给呵护得连一点战斗余波都没感应到。
橙色前辈,保护了我?
对了,一人衍子千千万……你不是橙色前辈,你是受爷?
“秦断这老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杀我,但我已经不怕了!”
“橙色前辈从现在开始就是我风中醉的守护神,至少我感受到的是这样!”
风中醉拍拍屁股赶紧起身,尽量远离正面战场,同时将传道镜对准战中二人。
时值此刻,人家都执意要杀自己了,风中醉还没那么大度到去给足尊敬。
他摸摸脑袋,摸摸肋骨,不知道在摸什么,最后对着镜子大声呼喊道:
“兄弟们,我真的活下来了!”
“场,你们还记得吧,我对这个‘场’十分敏感,方才明明是阴冷、晦暗的感觉……”
“现在,我觉得好温暖哇!”
“橙色,真的暖!”
风中醉连跑带跳,倒着后撤,手指却用力甩向前方,解读起了战局:
“橙色前辈,也是半圣!”
“圣山真的半圣满地走吗,随便一个上山的人,实力都如此恐怖?”
“橙色前辈,既然您这么强,帮我把这条疯狗搞死吧……受爷真不该放过他的,就该将他半圣化身全都抹杀,甚至连根拔起的,算我求求您了咧!”
众所周知,传道是很需要夸张手法的。
有时候为了渲染紧张且刺激的战局,风中醉会将情绪顶满,同时口不择言。
他并不喜欢中立,他选择站场。
他果断站秦断老狗的对立面,同时试图以言语激发五域观战者的共情,让他们跟自己同仇敌忾。
他万万没想到,这话一出口……
前方烟尘散尽时,露出秦断老狗一脸惊骇的画面——他的秃鹫之爪居然给橙色前辈死死箍住,像婴儿的进攻之拳被握着,完全动弹不得!
而橙色前辈,在闻声之后,竟连前头半圣大敌都不顾了,他的脑袋,直接“掉”了下来。
不是侧头,不是转身,就是身体不动,下巴扬起,后脑勺几乎贴着背部,如此将头“掉”下来!
大兜帽垂叠的褶皱中,露来一张橙色的阎王面具,藏在阴翳中的毒蛇目光凝向自己,凝向传道镜,凝向五域炼灵师。
风中醉鸡皮疙瘩掉一地。
可对面便像死神得了请求,阎王面具下很快发出了低沉沙哑,平静平和的声音: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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