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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好战之主(四)


若说天底下谁还有胆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除却华品瑜,恐怕再无第二人了。

揣掇景王谋反,这已不是第一次。先帝在世时,华品瑜敢入太极殿问他为何不立储——最后自然是被先帝那句“日后再议”挡了回去。这世道,穷秀才都有满腔热血,又何况华品瑜?可惜行走朝堂日久,先帝偏就是不立太子,一身本事有何用武之地呢?

华品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镇定。

然而景王却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等他平了气息,才开口说:“太傅的苦心,我自然知道。可太傅也明白,身在朝中,哪里就是一个人说一不二的?便是做皇帝,也自有另一番苦楚——有人要权,有人要钱,有人要命,皇帝领着超品的俸禄,操着几份的心。太傅方才也说,当权者动静如象,可太傅是否想过,我只有阿扶。成败都好,我百年之后,阿扶还要再活二十年,这二十年她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华品瑜垂下了肩膀,摇着头道:“说来说去,还是心疼你那姑娘。可谁不是第一次做皇帝?殿下既要又要,想得太多,顾虑太多,不是好事。这么下去,大魏气数要尽了啊…”

景王还想再说什么,左右却匆匆上前附耳禀报。

他听后脸色变了变,旋即说声“有劳太傅替我照看阿扶”后便离开了银象苑。

景王一走,华品瑜倚着窗边的美人靠坐了下来,一边品着颜三笑奉的茶,一边闭眼凝神。

小冬瓜悄悄问:“太傅坐着也能睡着吗?”

碧圆摇头:“太傅在打坐呢。皇帝是假道士,太傅可是真真人。”

“看出来了。”小冬瓜附和,“听说他七老八十的人了,可除了头发是白的,模样瞧着跟殿下差不多,真是神了!碧圆你说,修道真能让人变年轻吗?”

年轻不年轻不知道,耳聪目明却是一定的。

华品瑜睁开眼,提着茶盖指着小冬瓜道:“阉竖,滚下去。”

小冬瓜不高兴,碧圆却提醒:“太傅最讨厌别人议论他年纪。”

小冬瓜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小冬瓜走了没多久,华品瑜便听到水声。抬眼一看,见萧扶光扒拉着桶沿儿耷拉着脑袋看着他。

“您来了。”她有气无力地道。

华品瑜放下茶碗,走到她跟前,抬手靠近她,就要扇她脸了。

萧扶光将头往另一边偏了偏,可他却未下手。

“为师同郡主说过什么,还记得吗?”华品瑜问。

萧扶光小声道:“记得。”

“记得什么啊?”

萧扶光嗫喏道:“人生于道…”

“大声!”

“人生于道,自当死于道。”萧扶光大声说。

华品瑜将手背在身后,与白发作伴。

“生于道,死于道。你生在皇家,出世便肩担重任,这是你的生道;为国为社稷亡,这是你的死道。”华品瑜忽然低头,严厉地看着她,“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一声不响跑去峄城,最后还给自己下毒?你想在鬼门关走上几趟啊?”

萧扶光将身子埋进桶里,不敢看他。

“萧扶光,你以为你的命是在自己手里攥着的,想生就生,想死就能死吗?”华品瑜又道,“为师年纪大了,日后若再有这种事,有谁会来救你呢?”

萧扶光鼻子一酸,抬眼望着他:“如果不这样,老师就不会提前来了。九月二十九,老师赶得及吗?能喝上学生的喜酒吗?”

华品瑜叹了口气,转身冲檐下站着的清清道:“给她收拾收拾。”说罢便去了内室以避嫌。

萧扶光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只是身体还有些不适,走不出两步便没了力气。

她半废人似的躺在榻上,华品瑜进来后替她把了脉,又同清清等人交代了饮食上的忌讳。

萧扶光看在眼中,知道他这是不气了,才敢开口:“老师是觉得我不该嫁人。”

“也不是全是因为这个。”华品瑜摇头,“为师从前也常说,不将你当个女孩儿看,可说来这三年间你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真不将你当做女孩儿?家中武备百人,你以为你那点儿本事当真走得出去?”

萧扶光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老师,不关父王的事,是我想回京。”她瘪嘴道,“我不甘心,我想知道我娘究竟如何得罪了檀家人。如果因为檀沐庭是陛下的人,我就更不明白,为何他们不找我父王,不找我,偏要找上我娘呢?”

华品瑜沉默了片刻,又问:“你娘病情被延误一事,你同殿下说过吗?”

萧扶光摇头说没有:“我怎么敢?我若说了,他会沉得住气吗?父王已经筹谋了六年,我若告诉他,檀沐庭必然活不成,可太极殿也要易主了。这样一来,他便不是声望名利都在的摄政王,便是篡位的小人了!您从前同我讲过,一口井哪怕枯了,可认定井下有水的那一刻它便是口与其它无异的井,只要认准了它,继续打下去,早晚有一日能出水。父王又何尝不是如此?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六年?他因母亲与我已经放弃了储位,我岂能再看他做被人戳脊梁骨的小人?”

华品瑜听得连声叹息:“你啊…你俩还真是父女,他不想让你被人戳脊梁骨,你也不想他被人说道。生在寻常人家就罢了,父慈女孝。可帝王家哪里容得这些?手足阋墙,父子相残者比比皆是…可,你既想瞒着,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了吧?”

萧扶光点点头:“我有一个万全的法子。”

“什么法子?”华品瑜有些好奇。

“阿寰临终前曾告诉我,皇祖曾造有一支金爵钗。”萧扶光道,“阿寰提起,皇祖年轻时曾说,日后要儿女满堂,想要立哪个做储君,便让他掷出金钗,中者为储。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此钗便遗失了。陛下虽已继位,却未有金爵钗在手,他曾囚禁中贵人韩敏,强迫他交出遗诏和金爵钗。只是中贵人刚烈,已自尽保全了他体面。学生想,是不是拿到这支金爵钗,父王就能名正言顺要他禅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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