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爱不得
顾六郎低眉,看着顾浥尘顺着楼梯,一边挥开想要纠缠他的小娘子,一边快步走出怡红院,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家这位堂兄什么都好,就是脾性过于刚直迂腐,用阿爹的话来说,便就是他再会读书,进了官场亦是不招人待见。
他还是听他阿爹,回去好好陪赵十二高兴。
范四郎的这顿宴席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散场的时候,那些纨绔子弟们不是叫下人扶着出去,便是抬着出去。
范四郎醉眼朦胧地送完客,扶着小厮的肩膀,左右摇晃地走出怡红院。
他将将过了一条十字巷,便被一个突然从曲巷里冲出来的人影吓了一大跳,若非他动作机警扶住了墙,只怕得栽个狗吃屎。
“哪个不长眼地敢撞小爷?”
顾浥尘拱手作揖:“范四郎有礼。”
“顾三郎?你不是走了吗?”
“本来是走了,但某有话想问范四郎,故而在这里多等了片刻。”
“你想问什么?”
“来年的国子监会试,你当真要把它做成金钱生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顾三郎提袖,朝皇城方向拱手,“某定会上禀陛下。”
“……”
范四郎沉默地看着顾三郎,片刻后,他扶着墙哈哈大笑:“顾三郎,你可真真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
“哪里好笑了?”
“第一,你以为自己是谁,想上禀陛下便可上禀陛下了?第二,便你真能上禀,陛下就会发落我了?
顾三
郎,若你真熟读史籍,便该知道,诸如谢阳之流永不绝尔,便你上禀成功,陛下撤了我再命新人,你如何敢保证那新人不会徇私?
便他今日不敢徇私,那来日呢?”
顾浥尘不能答。
论读书和才华,他自诩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差,入国子监之前,他的才名就已经是陵阳城内第一。
可他却比崔郁离,谢扶光这些人晚了足足两年才进入国子监。
入国子监后,凡有考试,他的六艺成绩都是第一,然,夫子们却甚少夸他,却常夸崔郁离和谢扶光。
为何?
因他们一人出生清河崔氏,一人出生陈郡谢家,不像他,只是一个落魄书香人家的一个小小郎君。
他不甘心!
“顾三郎,好好读你的书,只要你足够努力,总能碰上机会的。”说罢,范四郎甩甩衣袖,复又架着小厮的肩膀,准备归家。
沉沉夜色中,范四郎的背影越行越远,远得将要看不见时,顾浥尘忽而开口:“范四郎,请留步。”
“还有事?”
“某没有十万银。”
“什么?”
“某没有十万银,但某也不需要靠十万银来拿到头名,某只需要范四郎许某一个公平公正,这,要多少银?”
范四郎推开小厮,摇晃着身形朝顾浥尘拱手作揖:“不愧是叫全陵阳盛赞的第一公子,真真当得起端方凛然四个字,佩服。”
“多少银?”
范四郎抬手,朝顾浥尘比了一个“一”。
“一千?”
“一万银!只
要顾三郎能给我一万银,我定让顾三郎得一场公平公正!”
“……”
见顾浥尘不答,范四郎再次大笑,笑声里俱是鄙夷:“到底是三流世家的弟子,连一万银都拿不出来。”
“谁说某拿不出来?!”顾浥尘拂袖,“三日后,某定会给范四郎一万银,到时候,还望范四郎遵守承诺。”
“好,我等着。”
范四郎眯着醉眼,沉默地看着顾浥尘拂袖而走,待他消失在红衣坊,他才直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然后,他转身,再次走向怡红院。
“四郎,您没醉?”
“小爷千杯不醉。”
进了怡红院,兰嬷嬷笑眯眯地迎上来:“范四郎,您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我是没喝够,给小爷再来——”
话未说尽,范四郎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兰嬷嬷瞧见,急忙冲过去扶住人,就在她靠近他的一刹那,范四郎在兰嬷嬷耳边低语:
“告诉安妧娘,三日后,顾三郎会给我一万银。”
这话在顾三郎归家之前,先一步传到了卢掌事耳里,她当机立断,命浓雨候到如娘院后最高的一棵冬青树上。
浓雨安静的窝在树梢,怀里的手炉哄得她暖暖的,暖得她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滴极寒落在她的眉心,刺得她猛地睁开眼。
细密的微雪中,她看见顾三郎款款而至,他路过一棵梅花树时,伸手折下一支花,等他提手绕过院墙,走到如
娘卧房的后窗前,脚步却又莫名踉跄起来,彷佛喝醉了酒。
他抬手,轻敲窗扉:“如娘,你在吗?”
如娘欣喜地打开后窗:“表哥,怎么是你?”
“如娘,某好难过。”
“表哥,你喝酒了?”
“是,某喝了,因为某心里难受,难受到除了喝酒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娘大为感动,她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表哥,可见过了,才知道她的表哥爱她,如她爱他一般浓深。
正此时,顾浥尘伸出手,动情地抓住如娘的手。
“如娘,知道你被定给崔离郎,某不止难过,更恨自己无力改变这个现实,恨自己除了含笑祝你幸福,再也做不得别的。”
话未落,一滴清泪自顾浥尘眼角滑落,看得如娘五内俱焚。
“表哥,我去求阿娘。”
“没用的。”顾浥尘绝望地摇摇头,“没用的,莫说敕旨已下,无力回天,便没有敕旨,姨母也不会把你嫁给一无所有的某。”
如娘垂眸,除了啜泣,说不出半句话。
此刻的她,当真是恨极了安清妧,恨极了崔郁离,恨极了上苍。
“如娘,你知道某为何那么想拿到国子监会试的头名吗?”
如娘摇头。
“因为拿到头名便可即刻入仕,到时候,某便不是一无所有,某若和姨母开口求娶你,姨母说不得会答应。”
“表哥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对某来说,世间万物,唯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这句极为动听的誓
言,泪水汹涌地划下顾浥尘的脸颊,痛得如娘心如刀割,她忽而就脱口:“表哥,我们私奔吧。”
顾浥尘震住,但他即刻摇头:“敕旨在前,若你我敢私奔,不知我们会死,安顾两家皆会被我们累及。”
“那该怎么办?”
“今日,我去见了范四郎,原想和他攀攀交情,却不想听见他大放厥词,他说唯有送他一万银的人,才有可能拿下国子监会试的头名。”
说着,顾浥尘苦笑着低下头:
“可惜,某没有一万银,某什么都没有……某连站在姨母跟前,光明正大求娶你的资格都没有。”
顾浥尘走了,留下如娘立在窗边,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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