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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 新节奏(上)


“这个……”

自从那晚上,两人聊起了“竹蜻蜓做什么比较梦幻”的话题后,何阅音对罗南的态度有了一个微妙的转变,说起话来,也就更加直接,无所遮掩。

便如此刻,她继续道:“那段时间,我没有亲身参与。也因为如此,以相对客观的视角去看,就觉得很多人被扑面而来的新奇又混乱的信息堵塞住口鼻耳目,格外无所适从,等于是被罗先生您推着向前走……我不评价这种行为的好坏,只是对你来说,未免太累了。”

“我明白。”罗南大致理解何阅音的意思,所以他也只是一笑,“实在是之前不了解,大家的节奏是不一样的。”

何阅音微怔,罗南抬了抬手:“现在么,我也需要再琢磨一下。”

这个就是堵住何阅音后续问题的托辞。

罗南现在确实是明白的,嗯,将本地时空“战棋化”的时候,他大概就明白了。

“测验时空”里面阅读的资料,为他明确了神明与遗传种之间的结构关系。而决定这个“结构关系”的,是神明与遗传种群之间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和信息壁垒。

接下来,从未真正现身的“梦神孽”所布设的“孽梦种子”,又给他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人啊……确切地讲,有高等智慧的遗传种,是有内生动力的。

在“神明”眼中,这份动力不够强劲,却十分关键。它由这个种群文明发展的步调、智慧生命的个体欲望共同作用,人们理解、适应世界均依赖于此,它自有吸收、消化、推进的节拍。

然而它又格外容易被干扰,忽慢忽快,而且没有方向感可言。

这份动力,往往会让人类自以为“自我觉知”,又浑不知正步向“自我毁灭”。

而能够真正觉悟的,也不过就是坦然面向绝境和死亡。

再上一级,又往往又成为神明亲自“收割”的对象。

罗南选择用“节奏”这个词儿,也是很狡猾的,它没有触及核心,却涵盖了重点。

神明是“种植园主”,在遗传种群受限于文明和信息壁垒,面对支配宏阔宇宙的森严神国,如无情草木一般无所觉知之时,一茬一茬地收割遗传种成长期传递到天渊灵网上的独特资粮,并提前建构、锁定完全不对等的结构关系。

罗南不是“神明”,也不想当“种植园主”,但他如果要成为一个遗传种文明的“守护者”,就需要进入与“神明”同等的节奏之中……

甚至要更快。

就像此前在短短数个月的“窗口期”快速成长,建构了“罗体系”,搞得李维措手不及那样。

不说李维,能够让“神明”都措手不及的“节奏”,那该有多快?

普通人乃至于能力者、超凡种跟不上是很正常的。

也不能强迫他们跟上,否则“自我毁灭”可能会先一步到来。

必须要说,罗南在“测验时空”真的很长见识,无论是资料上的,还是实践上的;包括“逆向战棋化”地球本地时空,那种奇妙的超脱视角,也是前所未有。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以“生命星空”的模式观照这一方世界。不去刻意锁定哪个人,只是通过无数个“生命草图”拼接而成的“星空”,看地球生命的分布逻辑及其消长变化。

有意思的是,有些东西越是简化,越是凸显。

精神海洋架构更清晰,梦境游戏渗透率提升,云端计算能力增加……这些只是表面。

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以一个“超脱者”的视角,观察百亿智慧生命的情绪涨落、思维清浊,还有那整体的律动是否健康合乎节拍。

于是罗南自然而然地知道,他此前一段时间,确实有点儿想直接“带飞”的嫌疑。哪怕考虑到“生命之坡”的“坡度”,也只是在种群进化速度上考虑,而没有太关注强行撬动信息壁垒,可能带来的混乱。

只是“推墙”的话,他还有一定的控制力。可如果再进一步,直接掀开地球本地时空与中央星区之间厚重的认知帘幕,就非常不妥了。

事实上,就是现在放出来信息,也需要地球上这百来亿人,认认真真消化适应一番。

而进一步的消息,哪怕透点风,也是细嚼慢咽为最佳。

所以罗南本次“回归”,接连抛出“十三区”“中继站”“金不换”等覆盖了“三只猫”时空系统又彼此互联互通的“公共议题”之后,果断收声,就是“安夏线”这种事情,也尽可能先瞒着,就是让里世界、世俗世界的人们,有一个陆续消化、沉淀再进一步生根发芽的过程。

而且,他选择以“金不换事件”作为切入点,聚焦人们的注意力,也是希望用“八卦”“传说”之类的信息,跨越认知屏障,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现在看来,效果还行。

于是,罗南自然要延续这份成功经验,区分“自我”与“他人”的节奏,让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平顺地认知、消化、接受那危险且不可测的未来。

如果李维……或者其他不可测因素未加干扰的话。

这样想着,罗南就对何阅音抱怨了一声:“虽然知道,可‘控制节奏’什么的,很困难啊。”

说着,他依次伸出三根手指:“要掌握足够的信息,进行合理的规划,更需要定力和耐心……咱们这艘飞艇上的机长,如果将他遇到的任何一个麻烦和故障,都喋喋不休地倾述给乘客,这趟旅程就别想好了。可是完全不告知,又或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恐怕问题会更大。”

何阅音却没有轻易进入罗南的节奏,她想了想,忽然一笑:

“恐怕要先确认谁是‘机长’才行。”

“我知道,这次去淮城,有一半就是聊这个嘛。目前这个情况下,我反正是当仁不让的……而且,也不能阻止我主动操‘机长’的心啊。”

要说这话已经很坦率了,可是有些话,仍然不能给何阅音讲。

比如,桌面上这个“时空泡”,它固然是“金不换战场”的时空映射,同样也是“金不换”这个关键人物的映射;承载“金不换战场”的火山区,如今所有的信息结构都“打散”了又逐步成形,“金不换”这个人,同样也是如此。

问题是,罗南这个“当仁不让的机长”,并没有掌握前路足够的、关键的信息。

他可以大范围收集、拼接“别人眼中的金不换”,甚至可以掌握“金不换本人认知的金不换”,但这竟然还不够——还有“金不换支配者”和“金不换藏匿者”眼中的“金不换”,对此类信息,他还是一片混沌。

他也不能确定,武皇陛下这个刚刚冒出头来的“藏匿者”,是不是就是那个“支配者”。

武皇陛下真的有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出现在一个非常要命的场景中。

罗南已经捕捉到了金不换的所在,嗯,很是惊奇但好像又不是特别意外。

别的不说,武皇陛下是能干出这事儿来的。

既然锁定了目标,罗南便顺理成章地穿透了那位曾有数面之缘的“靳师傅”的意识屏障,稍加催化,便捕捉到了里面的关键信息。

它来自金不换最刻骨铭心的记忆,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罗南认为,最关键的是:这段记忆信息,与罗南之前捕捉的来自那位被捕、被杀、被夺去大脑控制权的十三区奴隶矿工“尼奥”的深层记忆碎片之间,存在着极高的契合度。

如果将那这两段记忆均形象化表示,那么在他们记忆中,都出现了一个深邃、阴暗、炽热的“隧道”,都响起了仿佛风吹帘幕的声响……或体感。

“隧道”自然可以理解为“时空甬道”,这也正是罗南在里世界公众舆论场持续引导、强调的。

而那“帘幕”,罗南自然而然地将其与“神明披风”相对应。

因为这一刻,他不得不想起,当时他以大通意锤击虚空,意外掀动“神明披风”之时,武皇陛下那格外激烈的反应。

看来,他那一击真的捅在了要害处。

可是,罗南偏偏很难再进行下去了。

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武皇陛下那样一个神秘且危险的、立场不明的强者。虽然他们是“盟友”,但是在这种高度敏感的问题上,一个不慎就可能让盟友变成仇敌。

武皇陛下说,“提桶跑路”之前,一定把他这个诱敌幌子摇起来……这不是玩笑。

甚至罗南怀疑,武皇与李维的“混合双打”也未必不可能。

他必须要当真。

如此,这样一条显而易见的线索,反而因为武皇陛下横亘于前,被迫断掉了。

至少在这段时间,罗南必须要绕开:

不只是担心武皇陛下翻脸不认人,他也本能地觉得,如果就这样直挺挺地杀过去,最后效果很可能就是等同于用“大通意”再一次锤击神明披风。这样,从对面喷涌过来的信息流,大概率是不可控的,这个世界吸收、消化的“节奏”很有可能再一次失控。

而且,他也应该给予武皇陛下这个“盟友”一点最基础的信任,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需要和武皇陛下聊聊,认真深入地聊聊:聊“靳师傅”的事儿,但又不止于此。

罗南这样想着,脑子里面又转过很多个有关无关的心思,包括孙嘉怡、章莹莹那边奇特的“生命年轮”……

他深吸口气:要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情境下,选好时机,避免激化事态。

而在此之前,他还要掌握更多的底牌。比如……

罗南翻腕儿,变魔术般拿出了一个宽幅的金属头箍,随手放在桌上,恰好将流沙画摆件似的“时空泡”给套了进去。

他朝何阅音抬了抬下巴:“阅音姐,认得这个吧。”

何阅音眉头微皱:“金桐的头箍。”

“是‘束神箍‘。我是说,它的正经名称是‘束神’。”

这是在外接神经元资料库内有备案的。

当初还是其外显的虚脑系统装配界面,从地球现有资源中为罗南的“应急战斗装备”挑选的核心组件。

正因为如此,罗南一度以为这个“束神箍”是梁庐那边的物件儿,就和隐默纱一样。

可随着他对中央星区那边有更深层的了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个“束神箍”多半不是天渊帝国,至少不是困守含光星系阶段的天渊帝国的装备。

无论是在“中继站”还是在“测验时空”,罗南都没有发现类似的配件,连相似的都没有。

因为这是“精神侧”的装备,完全不适合那种环境。

还有一个更直接的证据,就是这宽幅头箍正前方那些奇异的符号,分明是一种文字,但并不是天渊帝国通用语。它有点像礼祭古字的变形,中央星区有太多文字都是这么个来路,但绝对与天渊帝国无关。

罗南用一根手指勾动头箍,再次问何阅音:“这玩意的来历,阅音姐你清楚吗?”

不等何阅音回复,罗南又说:“我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不是从十三区过来的?你给我的资料上显示,在八十年代,确实有一部分人、一部分装备和技术,从十三区进入到地球这边。人,现在找不到了;可装备的来路,能确认吗?”

何阅音想了想,微幅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又或者是确定了也不好说。

罗南并不介意,就像他不介意这次到淮城与安东胜沟通,只带了何阅音。哪怕这样与“竹蜻蜓”谈判,根本不对等——只要他不觉得吃亏就行了。

他笑了笑,拿起“束神箍”,使宽幅的、铭刻着特殊符号的头箍正面正对自己,喃喃念了一句:

“六天在上。”

他用的是礼祭古字的发音。

何阅音没有听懂,下意识询问:“这是上面符号的意思?”

罗南摇头:“不是。”

他回答得非常确定。

也是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却是回想起,来自金不换记忆中巨大狰狞的机械结构。

当然他也不会将这个信息与何阅音共享,只是将手指从那些表面浮凸的符号上抹过去。

其实“葵姨”已经利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明确了这些符号的来路,并做出了翻译:

“思想的奴仆,生命的主人。”

思想星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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