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地狱无门你自投
纪佑的退缩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纪刚挥动双股短叉,奋力将长剑荡开,脚底抹油,倏忽后掠数丈。剑长叉短,焦百战追之莫及,只能冲着一干小杂兵痛下杀手,纾解胸中愤懑。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临近尾声,连“玉佛”纪佑都被江上柳一招脱手剑击杀,侥幸逃过一劫的,只得寥寥数人。
周轲逐一逼问活口,连问三四人,终于碰到软骨头,自承是饮马帮莫州分舵舵主纪刚的手下,奉命伏击来敌,个中缘由一概不知。周轲闻言胸中忽然一松,不是天龙帮就好,得罪了谁都不要得罪羊护,死了这许多人,动静非小,他们是万万进不得檀州城了,一场弥天大祸消散于无形,便是江上柳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上柳显然也想通了这一节,亲自提剑一一灭口,脸色阴沉,有些拿不定主意。正犹豫的当儿,忽听得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举目望去,纪刚竟去而复返,鼻青眼肿,满脸淤血,如发怒的雄狮一般,恶狠狠扑上前来。焦百战正中下怀,挺剑上前,与其战作一团,这一番交手,纪刚奋不顾身,以命搏命,竟压得他落在下风,令他心中暗惊,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
周轲心中打了个咯噔,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山丘之后,一清道人推着轮椅缓缓上前,其上坐了一人,膝上横置一剑,正是不久前放他一条活路的郭传鳞,目光冷冷投向他们,就像望着几个死人。
江上柳眯起眼睛打量了半晌,向周轲问道:“师弟,此人可是你门下的记名弟子羊护?”
周轲涩然道:“是,也不是。”
江上柳回错了意,以为小师弟意指羊护已被逐出合川谷,不再是华山门人,没有留心言外之意。他右手缩入袖中,紧紧扣住一物,谨慎道:“燕师弟,你将这叛徒拿下,莫要伤了性命。”燕平芜答应一声,持剑上前去,周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江师兄,此人道术了得,不可力敌!”
江上柳置若罔闻,要么是根本不信他所言,要么是用燕平芜试探一二,周轲暗暗叹息,心底腾起一阵绝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郭传鳞杀闵仲椿,杀“铁龙”宋点,何等心狠手辣,今日一战,只怕凶多吉少。
燕平芜稍一踌躇,不见师兄言语,催动轻功,足不点地飞身扑去,长剑嗡嗡颤抖,剑尖晃出点点寒芒,飘飞如流萤,将对方笼在剑势之内。一清道人眼观鼻鼻观心,推着轮椅继续前行,燕平芜一咬牙,虚招化作实招,剑光一凝,直刺他胸腹要害。
这一招攻守兼备,暗藏杀机,隐含了七八个变化,燕平芜深信小师弟武功眼光,留了几分力,只道纵不能克敌,亦可全身而退,哪知对方将膝上剑鞘一拍,一柄利剑脱鞘飞出,只一掠,便将他连人带剑斩为两截,尸身倒在血泊中,手脚兀自不停抽搐。
魏十七伸手接住毒龙剑,缓缓抬起眼眸,平静如水,无情亦如水。周轲一颗心顿时拔凉,这不是凡俗的武功,却与飞剑有几分相仿,最惨烈的结局,最深沉的噩梦,一时尽到眼前,他又该如何是好?纪刚呼呼喝喝,奋不顾身与焦百战缠斗不休,二人呼吸沉重,气力渐衰,身上鲜血飞洒,兀自以伤换伤,谁都不肯退后半步。
轮椅碾过尸骸,碾过鲜血,一步步逼近来,周轲望了师兄一眼,却见他衣袖微微颤抖,那一剑翩若惊鸿,稍纵即逝,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剑法练得再登峰造极,又如何挡得住道法飞剑?江上柳幡然惊醒,右手挥出,将掌心之物猛地掷将出去,浑身精元仿佛被此物生生夺去小半,刹那间老了二十载,腰背佝偻,鬓角斑白,脸上多出无数皱纹。
一枚拇指大小的骷髅头脱手飞出,骤然凝滞于空中,微微一颤,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涨至栲栳大小,眼眶中燃起两团阴火,下颌骨“咔咔”开合,鬼哭狼嚎,绕着魏十七作势欲扑。周轲大吃一惊,鬼气森森,定是旁门左道,师兄如何会这等邪术?是了,是掌门师尊留与他的保命手段!周轲蓦地记起大师兄李一翥,难不成他是撞破了师尊修炼邪术,才被杀人灭口的?师尊他……他……莫非……
毒龙剑再度出鞘,一道精魂来回游动,摧枯拉朽,将骷髅头一一斩破,剑啸绵绵不绝,穿云裂帛,响彻四野。魏十七伸手一指,毒龙剑作势欲去,彭光桥下“哗啦”一声水响,华山掌门厉轼手持“太岳神剑”踏水而出,头戴铁冠,身着道袍,胸前挂了一串骷髅佛珠,俨然是一左道邪修。
周轲目瞪口呆,师尊竟然是修道人,身怀邪术,藏身于黑柳河中,隐忍不发,坐视燕师兄被郭传鳞飞剑分尸,一切都乱了套,他脑中混乱不堪,诸般念头此起彼伏,只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喃喃自语道:“华山派完了……”
毒龙剑悬于空中,蓄势待发,厉轼如临大敌,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人?”
魏十七将剑诀一引,毒龙剑破空飞出,杀伐凌厉,朝空无一人处斩落,却听有人“咦”了一声,妖气冲天而起,一道耀眼的刀光炸将开来,与毒龙剑硬拼一记,竟僵持不下。虚空如水波荡漾,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血水中,虎首人身,渊渟岳峙,目不转睛盯着魏十七,目中流露出犹疑之色。
江上柳后背冷汗涔涔,一步步向后退去,厉轼随手撤下胸前一串骷髅佛珠,扬手一撒,骷髅头四散飞舞,嘎嘎作响,眼孔之中飘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嗅到生人的气息,如癫似狂,直扑血肉之躯。可怜,江上柳周轲焦百战纪刚都是练武之人,血气旺盛,被厉鬼钻入体内,什么剑法气功都无济于事,颓然倒地不起,转眼只剩一具干瘪的白骨皮囊。
厉轼要杀人灭口,杀得都是他的亲传弟子,魏十七袖手旁观,也不阻拦。眼前一幕似曾相识,他顿时记起葛岭镇赤龙镖局的旧事,颔首道:“原来是你!”
那虎首人身,以白虎刀气抵住毒龙剑的大妖,正是沧岭虎妖封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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