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序幕(1)
本次科考的士子们沿街告状,拦轿鸣冤的事,马上就成为京城的热谈。不超过两个时辰已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世界上的好事,旁人未必会信。
但若是坏事,哪怕只是个端倪,都会越传越邪乎。
满城风雨,街头巷尾的人无论贩夫走卒,抑或是商贾军兵都唾沫横飞的说着本次科举的猫腻。
那些暴走的士子们,去各个当朝重臣的门前叩拜喊冤。弄得人家的下人不敢干,报官于应天府,应天府的人更不敢管。
只有各处会馆的人,无奈又焦急的跟在那些士子身后,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他们回去。
这等事,一般人是不想,不敢,不愿意管的。士子们告了一天,堵住的官员们都嘴上说着片汤话,却没什么愿意出头的意思。
但,凌汉,督察御史暴昭,刑部侍郎夏恕等人不但口头答应了士子们,还把告状的士子们接到了家里。
更让人惊奇是,那些老牌的勋贵之家也掺和到了此事之中。落第的凤阳举子们,多直接住进了武定侯,宋国公的家里。
不过文武之间处理问题的方法,天差地别。
凌汉在家中,重新弄了一次考场复员。而那些勋贵,则是摆开宴席,吃喝玩乐。
西安大街,十字巷,凌家大宅后院。
原本花园之中,此时灯火通明,摆满了桌椅,坐满了奋笔疾书的士子们。
老臣凌汉,工部侍郎练子宁,御史暴昭,侍郎夏恕,通政司使茹瑺,监察御史任亨泰等,都皱眉端坐在花园里。
凌汉和夏恕都是河南人,茹瑺湖南人,任亨泰湖北人,练子宁江西人,郑赐是福建人,茹瑺是则是山西人。
他们身后的翰林院编修齐麟也是江西人,太常寺少卿卢原质是浙江人,而且他的母亲,乃是原翰林学士如今掌管钦天监,更担任过当今皇帝老师之一的方孝孺的亲姑姑。
花厅之中,十几个官员们出身籍贯都不相同,而且官职也不相同。但他们都有一个特点,朝中实干派的官员。
这些人都盯着花园之中,灯火下重新书写文章的士子们,脸色铁青。
“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这些士子们的学问到底差到什么地步,竟然一个都不中!”凌汉脸上皆是寒霜,端着凉透的茶碗,冷声道。
茹瑺想想,“若真是他们考得差强人意呢?”
“不管是不是老夫的同乡,都要交有司问罪。”凌汉继续冷声道,“身为国家士子,诽议科举,集体闹事,该罚!”
“那若是,他们的文章不差呢?”边上夏恕问道。
凌汉一笑,“那老夫豁出去脑袋上的官帽子,也要给他们讨个说法!”说着,又是冷笑,“反正私下里都叫老夫凌铁头,老夫一把岁数了,铁头照样能撞翻那些不干人事的东西!”
御史任亨泰沉思片刻,“但文章这东西,差不多的情况下,考官取了合乎他心意的,旁人也辩驳不来。”说着,顿了顿,“学生以为,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老大人切莫心急!”
他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凌汉的资格不知比他老多少,而且当年他科举的时候,凌汉正是他的主考。所以才对凌寒,自称学生。
“哼!你怕?”凌汉眼睛一横,“刘三吾,还有那几位大学士,还有翰林院那些人,这几年尾巴都上天了。不过是当初教过皇上,就以帝师自居!”
“自皇上登基以来,整日上书说的都是些想当然,不务实的事!”凌汉继续道,“咱们都是读书科举出来的,治天下靠圣人学说没错,可一味的全依圣人学说,天下成什么了?”
“那些人自问是君子,他娘的不同于他们的就不是君子?他们说的都对,别人说的都错,老夫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老夫再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都是考出来的,这些年也曾去天下各处主持乡试,在京监考会试。该考中的文章啥样,咱能分不出来吗?”
“以自身喜好取士,本身就是大谬!国家取士,是为大明朝取士。不是为他们取一堆,跟他们想法一样,跟他们一个调调的读书人!”
凌汉一番话,花厅中鸦雀无声。
练子宁拱手道,“老大人一片公心,下官汗颜!”
“你平日不爱和那些书呆子搅和,爱做实事,老夫才高看你几眼!”凌汉瞅瞅他,忽然一笑,“你这个掌管造币的工部侍郎,也不得那些喜欢吟诗作赋的同乡喜欢!”
练自宁低头一笑,没有反驳。
这时,管家捧着几份卷子过来,“老爷,有人交卷了!”
“嗯!”凌汉点头拿过,看了看,“字不错嘛,有魏碑的影子!”说着,接着往下看,格外仔细,“这是老夫同乡,士子刘汉宋的卷子。”
“落榜之后有人说是他策论的格式不对,你们看看这格式哪里不对?”
“再说了,格式是就经义文章而言,圣人学说当引经据典,考究标注。策论一文,考的就是务实。要什么格式?难不成咱们平日给皇上写奏折,也文绉绉的?”
说着,继续往下看,又大声道,“看这道,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他卷子中开篇就以国朝为例,说地方藩王手握重兵,虽能稳定边疆,但终是一时,概因藩王者世袭富贵也!”
“天下兵权当归于中枢,置于兵部之下,协同管理统一调配!”
“这文章有错吗?”凌汉啪的一下把卷子拍子石桌上。
周围的官员们,都站起身围着看起来。
“皇上登基的时候,老夫就上奏皇上。我大明的兵权,藩王手里有,五军都督府手里有,但是兵部没有。兵部就像是伺候那些丘八大爷的管家,只管给东西,别的都管不着。连五品以上军将的升迁,兵部都不能做主!”
“天下兵权收归兵部,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方能长久!你看看,这个士子才多大岁数,就和老夫这老不死的想到一块去了!”
“若老夫为主考,就凭这份策论,这人就该取!”
任亨泰仔细的看了卷子许久,也开口道,“行文也好,策论也好,都没甚问题。文风质朴易懂,一目了然。若说一甲二甲,学生不敢说。可中个三甲中等,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看,你这当年的探花郎都这么说!”凌汉气道。
“不过,文风是不讨喜的!”任亨泰叹气道,“如今科举和学生当年大有不同。当年科举以实,如今国泰民安,以华为美!”
“狗屁!”凌汉怒道,“越是国泰民安,当官的就越要务实!!”说着,又怒道,“分明就是那些阅卷的人,以自己的好恶为主,文风朴实的不录,专要那些好看的好听的,失了公允之心!”
“哼哼!”说到此处,凌汉眼角跳跳,“那翰林侍讲张信,侍读戴彝还都是当年老夫做考官的时候录取的。若当时老夫以自己的好恶为主,他们那些人,焉能得中?”
此时,越来越多的士子们交来卷子。
这些官员们,就在花厅之中,掌灯夜看。
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这文章倒也不错,以乡野言全国,不似其他考生夸夸其谈,倒像是为官多年的衙门小吏,所写的民生百态。”御史暴昭,拿着一份卷子说道,“就是后面的字迹,有些急了,笔力不足!”
凌汉又定睛看过去,那卷子上头,写着名字,“韩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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