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毫无希望的希望

第530章  毫无希望的希望

    1996年的时令已经来到了雨水。

    枯木逢春，河水破冰，有大雁北归，但是中国南北广辽的土地上，气温却依然是寒冷的，王小凯籍着寒冷的春风，回转了湘南省城里津。

    当天他直奔爱华电子运营中心。

    爱华电子运营中心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年前的家电旺季，让中国影碟机市场的容量再上了一个台阶，胡志标借着爱华电子建设的当前全国最大影碟机生产基地的竣工仪式和省市两级大型国有资本注资的噱头，又大做了一波市场营销推广，给经销商们注入了充足的信心，销售额节节攀升，眼下的爱华电子，颇有一点站在风口上的猪的意思，至少员工们对他们公司的前景是充满希望的。

    在这一点上，王小凯这个做销售的员工感触最深。

    去年11月份他刚调上来的时候，因为张云起为了抽取货款维持爱华电子资金链平稳运转而强硬推出来的先款后货政策，导致不少经销商不买账，一听这事儿就摇头，进而导致了凯子这些业务员们跟那群狡猾而精明的商人斗智斗勇，每次嘴皮子都得磨半天。

    株洲有一家做家电经销生意的公司，凯子去年11月份跑了十三趟，不厌其烦，十三趟连妞都泡好几个了，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老板踹出来，对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

    但是，越说凯子还越来劲，到最后他的目的已经不是去跑业务，而是去看老板被他激怒的样子。最后，老板被他搞得没办法了，求他说：“我做还不行吗？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王小凯靠在门沿上嚼着馒头说：“我只想在你这儿领教一下最恶劣的态度是什么，最难听的话是什么，将来我干什么都不在话下。”

    那个经销商盯着他看了半天：“我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业务员。后生可畏！”

    这是王小凯进入爱华的第一单生意。

    在与社会较量的第一回合，他大获全胜！

    至于现在嘛，爱华电子在华中地区的销量已经把三星甩在身后，市场好做的多了，株洲的那个经销商甚至不打招呼，就直接将货款打到爱华电子的账户上。

    眼下华中影碟机市场已经彻底打开，只需要保持正常的广告投放和渠道维护就好，总经理胡志标制定了新的市场营销策略，今年上半年，必须攻克华南市场和华东市场。开会的时候，胡志标决定三月一号带领团队去他老家广东地区展开市场营销。

    王小凯在会上看了一眼团队名单，没有他的名字，心里一下子就急了，当即表态要加入团队，去开拓新的市场。

    对他来说，虽然胡志标把湘南地区几个重要的地级市的网络经销市场交给了他负责，以示充分信任，但湘南地区是爱华的大本营，又有联众的资源加持，眼下整个市场经销网络体系已经十分成熟，他只需要维护整个市场体系运转正常就行，整天就是打电话解决经销商七里八里的问题，一下子干成了公司的市场运营维护人员，一点意思也没有，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提成太少。要等这批经销商们的合同到期后，和爱华电子重新签订合作协议，他才能够拿到高额提成。

    胡志标看着王小凯的反应，笑笑对他说道：“你还有其他的工作安排。”

    胡志标这么一说，王小凯就不好开口了。

    开完会后，大家三三两两离开会议室，走在后面的胡志标叫了王小凯一声，王小凯停下脚步：“什么事？胡总。”

    胡志标说道：“你的工作由张总安排。”

    王小凯怔了怔，点头。

    开了一天的会，下班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王小凯没有回自己的宿舍。

    爱华电子已经给他安排了宿舍，因为是他从外地江川调过来的，又晋升到地区中级商务经理，符合配备宿舍的条件。

    当然，他的宿舍其实十分简陋，在林家冲的一座老式二层楼里，年头很久，阴暗潮湿，狭窄的地方，腰围大一点的人，横竖都通不过，不得不提臀吸腰，像跳芭蕾一样通行。然而在九十年代，就是这样局促的居所，也是多少混在里津的人梦寐以求的。

    凯子乘坐公交车离开华荣·金会山，公交车穿过了华灯初上的街头，穿过了在暗夜里湘水涌动的橘子洲大桥，最后来到二里半的湘南师范大学停下。

    王小凯下了车。

    湘南师范的校园横平竖直四通八达，毫无特色，远处的岳麓山已经沉入黑夜，幢幢教学楼有点点灯火，街灯下，那些抱着课本穿梭在校园里的女孩们，时不时发出来的清脆谈笑声，给这个初春的寒夜带来了一丝暖意。

    王小凯买了两个馒头，绕着校园漫无目的的转悠，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只是偶尔有一群女大学生从他身边经过，他看见熟悉的身影，会忍不住驻足，尽管知道不是她，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去看。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他的人生当中有很多经历与此刻相似，带着毫无希望的希望，带着毫无期待的期待，富足却痛苦地活着。

    ＊＊＊＊＊＊

    小古道巷的夜，寒风凛凛。

    张云起拉住了刘颖。

    她这么做毫无意义。

    一个可怜人的反抗和眼泪，或许可以感化铁石心肠，但感动不了利益熏心。如果大便值钱，穷人大概率是没有屁眼的。

    眼下的情况是，小古道巷绝大多数原住民不同意拆建公司出具的补偿协议，并没有去签字。这也就是说，今天晚上闹得这一出，他们已经肆无忌惮到连那张以示公平的纸都不要了，把人赶出来围着直接把小古道巷推平，完全不怕原住民通过正常的程序申诉。  这么丧心病狂的做法，张云起是两世为人第一次见。

    当然，他们敢如此有恃无恐，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庆午南路步行商业街绝对是当下里津最大最重要的一个商业开发项目，里津上下高度。喊出“大干100天，加快步行街开发进程”口号的虽然是杨家荣的前任宋子健，但肯定经过了大小会议表决通过的。

    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又是高杠杆运作，多耽搁一天资金链便危险一分，谁都承受不起项目进展搁浅的代价，某种意义上，涉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都已经被绑在了战车上，只有向前冲这一条路，因此，在小古道巷居民不配合的情况下，采取眼下这种方式，也一定得到了一些人的默许。

    宋子健离任之后，陆丰甚至在动员会上说：“庆午南路步行街作为里津1号重点招商引资项目，是我们深化里津四化建设的全新征程，必须要开拓进取、浩荡前进，奋力书写新时代高标准的星城巨变！各位要牢牢把握抢时间、攻难关、强推进的宗旨。为了建设里津的大局，发挥小部分人革命忘我、自我牺牲的精神也是值得提倡的！”

    在这种情况下，张云起很清楚杨家荣肯定不会涉身其中的，他初来乍到根基不稳，不可能替刘阿嫂这些普通原住民做什么事情。

    因为如此庞大的一个项目，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千丝万缕，他提出不同意见，只会让矛盾迅速激化，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综合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张云起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推平小古道巷势在必行，至少眼下没有人挡得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云起还没有愚蠢到出这个头，和整个里津城作对！他想要拿到庆午南路步行街这个项目，他想这栋楼塌，那也得等这栋楼建起来再说。

    当然，就眼下来说，刘颖的事儿他不可能抛下不管，不过他和陆远舟只有一面之缘，估计陆远舟早就把他这么一号路人给忘了。这时候陆远舟把目光瞥过来，多半是刘颖激烈反应所引起的。

    张云起想了想，掏出手机，找到刘铭德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说道：“刘总，麻烦你帮个忙，放个人。”

    刘铭德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放人？放什么人？”

    张云起说道：“小古道巷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个幕后大老板难道不知道？我一个同学住在这一块，她家已经被推平了，她爷爷被打了。”

    刘铭德愣了好一会儿，本来他和张云起也没什么恩怨，当然多少也知道这家伙的底细不简单，其实这些底细他稍微一打听就一清二楚，尤其是去年年底张云起和乔志武因为乔口镇项目的利益纷争闹得沸沸扬扬，当时知道这事的人可真不少，刘铭德和两方都认识，清楚最后的结局以猖狂无比的乔志武认怂退场。更重要的是，杨家荣不就是从张云起的老巢江川出来的嘛。

    张云起有这么粗的一根大树，连乔志武这个地头蛇都得退避三舍，不好惹，当然刘铭德也没想惹，这个港商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一直和张云起的关系处的还可以，曾经还想拉他参股呢。

    刘铭德干笑了两声，操着一口浓浓的港普说道：“张总，下面的人办事没轻没重的，你别见怪，都是一些小误会，既然是你认识的朋友，受的伤不重吧？医药费我这边掏，咱们以和为贵。”

    张云起道：“谢谢，麻烦你找一下陆远舟。”

    他挂了电话。

    很快的，陆远舟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聊了会儿，目光时不时往张云起这边看过来，最后挂了电话，招了招手，旁边一个壮汉将那个栽进碎砖屑堆里的老人扶起来，拖出黄线外，扔在刘颖面前。

    刘颖扶起那个老人，看着应该也有七八十岁了，但满脸的泥灰，看不清模样，也不知道受了多严重的伤，身体巍巍颤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个可怜的老人多半是看见了挖掘机进场，要推他的祖屋，拼死挣扎，于是就有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然而，在今天晚上的小古道巷里，刚才那一幕又上演了多少次呢？

    庆午路步行街面积巨大，开发是分阶段进行的，整条街规划出来了八块地，每块地的国有土地使用权面积均在1到3公顷之间，涉及到的住户达到了3000余户，而小古道巷只是其中较小的一块，里面的住户就有400多户！

    张云起对刘颖说道：“走吧，带你爷爷去医院看一下，其他的事回头再说。”

    刘颖擦了把眼泪，点点头，然后把他爷爷扶了起来。

    两人正准备离开，只是这时候陆远舟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溅在白色衬衫上的灰尘：“张总，你是刘铭德刘总的朋友是吧？”

    张云起抬眼望向陆远舟：“算是吧。”

    这句“算是吧”落在陆远舟耳朵里有些意味深长。而且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刘铭德显然并没有把张云起的底细告知陆远舟，连张云起的名字都没说，只是说这个年轻人是他的朋友，但刘铭德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陆远舟早就见过张云起了，甚至是在张云起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张云起的情况摸了一遍。

    陆远舟笑了笑道：“对了，我记得好像上次在湘南师范见过你？”

    张云头：“对。”

    陆远舟又问：“那天是接李雨菲吧？”

    张云起忍不住笑了：“说起来，我们之前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但你连这个都知道，看起来你很关心我？不过聊这些你心知肚明的事儿就很没有意思了。”

    陆远舟盯着张云起看了许久，点头笑了一声：“有意思，确实是慕名已久，刚才刘董事长跟我打招呼说，这个老人家的医药费由我们支付，张总这么大的一个人物，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三瓜两枣的。我看可以这样，这个老人家的房子的事情，就他这一户人家，我们可以私下解决，给他一个满意的赔偿方案。”

    张云起说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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