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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 食饕1


好个玉面小郎君!

    凌铛暗赞。

    他谁啊?

    凌淮微压下伞檐,藏了眼底浮出的自矜。

    鱼儿上钩了。

    “在下甘州城绩昌曲镇宁氏,行三,名甫,字先谦,代宁家给诸位少爷姑娘拜年问好。”

    宁甫一袭雪氅青袍立于阶下拱手行礼,旋即引手向马车,眉眼清雅如竹,“天寒地冻,诸位若不嫌弃,请入车内一坐。”

    凌岑抄手在胸,“哟,观音大士显真灵,指派善财童子上我家大发慈悲来了。不了,谢谢,咱们不熟。”

    “此前家母操之过急,行事不周,令诸位舟车劳顿搬迁于此,使得两家生嫌隙,实属家母不该。今日先谦在此替家母向诸位道歉,对不住。”宁甫又是欠身拱手的一礼,“凌家现今遭此无妄之灾,归根结底,终是因我宁家先前的无心之过所促成,我为此深表歉意。”

    他眉心微蹙,由衷道:“此番前来,只为将功补过,恳请诸位移步宁家暂住,待寻到如意新居,再乔迁也不迟。”

    巷口飘进一面红梅油纸伞,钏婳婆子撑伞,油伞下遮了凌静,巷子深,眺望去仿佛一碟丹青泼溅白纸上的一抹渍。

    “三姐。”凌淮侧去脸唤了一声。

    凌岑闻言立马转过身,扬声喊着,高举手臂挥舞。

    凌静行至门前,凌安急冲冲跑过去扑了个满怀,她稳稳搂住嘘寒问暖了一阵,才侧目扫了眼宁甫,问道:“哪儿来的娇客?”

    宁甫正欲行礼回她,却被凌淮抢先开了口,“宁三公子。”

    “正是在下。”宁甫笑着附和。

    凌静说:“来的不巧,眼下没地儿招待,不周之处,见谅。”

    她紧接着转脸,看向候在家门口的一众人,“走吧。”

    “三姑娘,请止步。”宁甫忙出声唤住她,“如若不介意,可去宁家落脚。”

    凌静牵着凌安回眸,笑意盈盈,“介意。”

    宁甫立在原地,一路目送一行人结伴撑伞,慢慢飘出巷口,白晃晃的雪道刺眼,他微眯了眼。

    车帘挑开,婆子下车替他撑伞,“三少爷,你病还未痊愈,快回车里暖暖吧。”

    宁甫屈身入帘,车里还坐着宁二夫人。

    “都不是省油的灯。”宁二夫人解下宁甫沾上雪的外氅,披上一件新的系拢,“净捡一身乡野陋习,不去正好,免得糟蹋了干净地儿。”

    宁甫托着汤婆,“凌大姑娘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宁二夫人紧了眉头,攥着帕子摇头,叹出一口郁气,说:“暂把她搁一边。眼下商会被封,她不在,正好便利我们行事。阜嵩食楼的二掌柜是个心狠手辣贪财主,不好相与便不得罪,先顺了他心意把人稳住,等太子离了榆州再徐徐图之。”

    宁甫眉心难展,“凌家搜出来的那本账簿我看了,不知是我多虑,还是确有马脚内藏,总疑心入账的粮食药材数目有罅漏。”

    马车晃着宁二夫人的耳坠子来回摆动,她说:“数目不对才正常,无非是被商会里的其他几位掌柜私扣了。一介女流,初生牛犊,她能比那帮子老狐狸还奸滑?”

    凌家一行人去了普通客栈,要了三间人字号房间,男女分住。

    两个婆子和丫鬟挤一间,凌静和凌铛带着凌安住一间,凌淮跟凌岑推着李观棋进了隔壁。

    凌铛翻看着凌静手心手背,见指如削葱根,甲蔻艳丽完好,知晓她在牢里没吃苦,才把提在嗓子眼的心脏搁回肚子。

    “都说了我没事。”凌静笑吟吟捏她脸颊,抬眼瞧见凌铛头上素净一片,连个玉珠子都没坠一颗,当场蹙了眉,“怎么素成这样?首饰呢?被抢了去?”

    凌铛给凌安揩嘴角的点心碎屑,说:“怕招人眼,都收妆匣里了。”

    凌静心疼,抚摸着凌铛一头乌发,“我希望阿铛可以活得任性一点。”

    凌铛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呐呐道:“我平时也没少让你操心。”

    “妆匣放哪儿了?”凌静无奈摇摇头,搁下手心的一缕秀发,“拿出来,改明儿起,我亲手给你梳妆。”

    “不用不用。”凌铛连连摆手,忙拽住要去翻她包裹的凌静,“三姐姐真不用,我本来也不适合穿金戴银。”

    “怕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打劫?”凌静一声冷笑,“谁要敢?我剁了他喂狗。大姐姐不在,真当我们凌家好欺负?”

    “不好吃,喂狗狗。”凌安捧着点心凑热闹,“我要狗狗。”

    凌静轻点他额头,“狗跟了你得饿死。”

    客栈人多眼杂不是个好地方。

    次日一早,凌静带着钏婳婆子出客栈重新找住宅。

    凌铛陪凌安在房间里临字帖,章冬婆子跟葵青出门置办衣裳。

    没一会儿,凌淮敲响房门。

    “怎么过来了?”凌铛开门让他进屋,“阿岑在做什么?”

    “喂蛊。”凌淮递给她一个木匣子,一眼便见她描眉画眼抹了胭脂,满头珠玉叮铃,明艳动人,他眸光跟着珠玉光泽而起澜,“今日气色不错。”

    “三姐姐非要给我化妆。”凌铛抱着匣子搁柜面,抿了一抿口脂,他盯得她面臊,她难为情地低下脸,打开匣子,满满当当一盒子金银首饰。

    “你,你哪儿来的?”凌铛差点被金银璀璨闪瞎眼。

    凌淮俯身教凌安临摹,状似不经意地说:“以前见到顺眼就买了,在家又没合适的时机送给你,日积月累就攒了下来。”

    知道他是好心,但凌铛见到首饰的那一刻,她很俗气地涌出一个念头,就是能拿去当不少银子花。

    凌淮紧接着又说:“我们家不缺银子使,阿铛不用操太多心。”

    凌铛翻下盖子扣严实,“你一下送我这么多好东西,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合适的东西回礼,我……”

    不能收。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凌淮顺口截了她的话,“就再给我做把扇子吧。”

    “可是……”她手艺真的很埋汰。

    “我已挑好了扇坠子。”凌淮勾出绳结的碧玉扇坠,走到她跟前,寻到她手,将扇坠子搁她掌心,“可以吗?”

    “好,好吧。”凌铛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他忽然伸手探向她唇角,指腹轻拭,恰似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口脂,”凌淮背了手,“越界了。”

    “啊,是吗?哈哈,还真是,哈哈。”凌铛连忙拿手擦了一下,低脸盯着红口脂讪笑,她眸光微闪,双颊渐渐染上了红霞,比脸上胭脂更艳丽。

    夭寿啊!

    她一阅文无数的半老徐娘竟被一小屁孩子整得面红耳赤!

    啊啊啊,她这脑子不能要了!

    脑子里要长东西了!

    门敞开又合上,凌淮退出房间。

    他往隔壁房走了两步,蓦地顿足,抬起方才拭口脂的手,指腹沾了一抹红,他贴去唇,笑如春风萦于眉宇,霎时眸光潋滟。

    新宅位于城东,二进不规则院子,四周民舍鳞次梓比。

    门前巷子里垂髫稚童撒欢跑,追逐打闹,传出童音琅琅,小娘子系着罩衣吴侬软语招呼孩子,老婆子们挤坐一圈说说笑笑,手里穿针引线缝补衣裳,踏入其间,满身烟火气。

    凌铛指尖一抹桌面,一层灰沾手,又要重新打扫屋子。

    “大过年的不好找房子,挑来挑去才选了这儿。”凌静拧着抹布,刚换的一盆水又深了颜色,“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挺热闹的。就是许久没人住,积了一层灰,不好打扫。”

    “我喜欢这儿。”凌岑抓着块抹布上蹿下跳,两眼晶亮,“房子虽小,但我们一家人住一个院子里,天天早上一开门就能见上面,再不用穿廊钻门地找你们说话,简直麻烦死了!现在就跟我们住乡下一个样。我喜欢这样!”

    凌静瞥了他一眼,擦着桌椅念叨他:“赶紧干你的活,你那屋子要没打扫干净,看你今晚上怎么睡。”

    “那我就上姐姐屋里挤挤呗。”凌岑撂完话赶紧溜了。

    “美得你。”凌静叉着腰笑骂,“撵你出去跟要饭的挤一窝!”

    一连打扫了好几天,才彻底归置一新。

    凌铛撵着凌岑满园子跑,路过厨房,瞧见凌静和丫鬟婆子挽袖忙得不停手,中途改道去了厨房打望。

    “怎么做这么多糕点?”凌铛点着案台上摆放的碟子数目,不下于五十个碟子,“小七一顿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登门造访送邻里。”凌静拿个大提盒往里装,“以前是大门大户关上门过自己的富贵日子,眼下是平民百姓敞开家门串门子,远亲不如近邻,不能不走动交际。”

    凌岑趴门口冒出个脑袋,“三姐姐串门子可以带上我吗?”

    凌静搁平格子,赏他个冷眼,“你在家里安生待着。”

    凌静领着钏婳婆子出了门,开始挨家挨户问好道吉,凌岑和凌铛站在大门口往外瞧。

    凌安搬了根凳子坐门口,他身后紧跟着李观棋转着轮椅停门槛,都支棱着脑袋瞧着凌静同邻居喜笑颜开话家常。

    “挤门口做什么?”凌淮捏着书凑拢来。

    “有大狗狗。”凌安伸手一指。

    “嗯?”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脸看去。

    隔壁门口牵出来好大一条黑狗,养得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

    牵狗的男子黝黑壮实,长得更是人高马大,险些头顶抵门梁。穿着一身府衙夹黑绯袍,腰间挂着个巡检司的牌子,面目浓眉大眼生得挺俊,却因吊儿郎当倚着门,眉宇间又显出一股流匪气。

    “新搬来的?”男子踹了脚龇牙咧嘴的大黑狗,他朝巷子里拜访邻居的凌静一扬下巴,“她是你们什么人?”

    “你谁啊?”凌岑一脸戒备,没好脸色。

    “亲人。”凌铛瞧着这人流里流气,不是个好人,不安好心。

    “都姓凌?”男子挠着下巴颏。

    “敢问贵姓?”凌淮从容反问。

    “我姓杨,单名一个甘。”杨甘咧嘴一笑,一口白牙晃眼睛,“咱俩见过,我认得你,你是凌静的弟弟。”

    凌铛扯凌淮衣袖,低声问:“谁啊?”

    凌淮说:“看大门的。”

    杨甘咳嗽一声,一把摘了腰牌亮他们眼前,指着牌子上三个纂刻的大字,说:“巡检司,认识这三个字吗?什么看大门的,会不会说话。”

    他又看向凌安,只见凌安丢了块点心给大黑狗,杨甘死盯着凌安不眨眼,紧皱着眉心问凌淮:“他怎么来的?”

    凌岑笑嘻嘻地接了话:“娘胎里来的。”

    杨甘当场被气乐了,“嘿,搁这儿跟我玩字眼是吧?信不信我放狗咬你们啊。”

    凌岑好心提醒他,“你的狗好像不太行。”

    音刚落,黑狗发出一阵干哕,紧接着嘴吐白沫子,舌头一耷,眼珠子往上一翻,四肢软绵地趴地上没了动静。

    “大将军?!”杨甘抱起狗头一阵喊叫一阵晃,“你怎么回事??刚还好好的啊?!醒醒醒醒!”

    门口几人一致看了眼事不关己的凌岑,又扫了眼稀里糊涂做了帮凶的凌安,不约而同的别开视线,略带同情地瞧着声嘶力竭的扬甘。

    凌淮冷幽幽道:“死了吧。”

    凌岑紧随其后补一句,“死狗不会咬人。”

    凌淮煞有介事地说:“不排除顽疾复发。”

    凌岑故作深沉地附和点头:“尽早送医为好。我家有药,包治百病,一口价,一千两,杨叔,你要吗?”

    凌铛:“……”你俩搁这儿做局敲竹杠呢?

    杨甘哪还有空闲搭理他们,火急火燎地抱起奄奄一息的大黑狗撞回了屋。

    凌岑见状摊手,“他不要。”

    凌淮慢悠悠接话茬,“好可惜。”

    几人杵门口屏息静气,专心听隔壁动静,凌静领着钏婳婆子拜访到隔壁,扫了他们一眼,说:“堵门口干什么?不冻吗?”

    凌淮笑得意味不明,“挺热闹的。”

    凌安指着隔壁,说:“狗狗死了。”

    钏婳婆子闻言,一连声往地面啐道:“呸呸呸,正月里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小少爷下次别再说了啊。”

    凌静扣响隔壁门环,里面传出一声暴呵:“谁啊?!家里有事儿眼瞎没看见吗?!”

    凌静微蹙了眉,总觉得声音听来耳熟,依旧端着温婉笑容,说:“实在对不住,我是隔壁新搬来的”

    话还没说完,杨甘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口,双手扒开门,咧出一嘴白牙,说:“好巧,又见面了。”

    凌静欠身行礼,“杨巡检别来无恙。”

    杨甘伸出手要扶,见她起身又猛地收回去,抵着嘴低咳一声,挺直腰板,一脸正经地肃声开口:“不知凌姑娘有何贵干?”

    凌静捧出一碟点心,“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杨巡检笑纳,往后还得靠您帮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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