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 昌吉3
“以命作引入药?续命蛊?”凌岑眉心皱得紧,“这我不清楚,那书我还没看到一半,我回头翻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凌淮拿扇敲他胸口,“你不好奇宁三公子怎么活过十六的?”
凌岑搬出蛊书,一目十行地往下翻找,“江湖术士诓人的把戏,谁信啊。”
“不排除确有其事。”
“你们别把西疆蛊毒想那么邪乎,真有这么厉害的蛊,西疆国主不会拿来长命作快活神仙?是个人都不傻。”
“交给你了。”凌淮抬脚往外走。
“等等,”凌岑忙喊住他,压住书页,“你和四姐今年回家过年吗?”
凌淮抬帘,顿身轻叹,半侧着身回他,“回不来了,要上宫里赴皇家家宴。”
凌岑很是不快地撇嘴,阴阳怪气道:“真够忙的,难得回来一趟,连口晚饭都不给吃。怎么,他司家吃的上我们家就吃不起了?是镶金嵌玉了?还是开了光啊?”
凌淮笑得无奈,“去尝尝?”
凌岑划拉一声翻书,嗤道:“谢了,命贱,没那福气,慢走不送。”
皇家家宴设在游苑,正上首是皇帝蔺夷衡,祝太后和司允皇后居左右,依次排下公主皇子和王爷。
司家正对着谢家,紧挨着夏家,斜对着祝家。
祝顾宗果真和凌静长了同一张脸,凌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惹得祝顾宗和他的家眷频频回视。而一侧的祝罗英经由珍奇馆一事,尤其不待见凌家,主要是拿凌家撒不了气,心里不舒服,一对上凌铛视线,她立马将眼白翻上天。
席间,皇帝单拎了凌淮和凌铛上前细瞧,朗笑着夸了几句,赏了不少华而不实的好东西。
祝太后拉了凌铛不撒手,一个劲儿地夸,凌铛听得害臊,硬厚着脸皮干听着。
外祖父司允冶躬身拱手向高台,祝太后夸一句,他当即谦敬回一句“当不起”“不敢当”“过誉了”如此类的恭虚话。
祝太后问:“十三了?”
凌铛低声回:“虚十三。”
祝太后侧脸对蔺夷衡感慨,“皇帝啊,这丫头合我眼缘。”
亲娘一个眼神,蔺夷衡作为亲儿子,约摸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得笑而不语,轻颔首以示附和。
“正好康儿身边缺个体己人,”祝太后转回脸对凌铛说,“把这丫头配给你兄弟做媳妇。丫头,你说好不好啊?”
“……”不好!好个锤子!差辈了我的天!拉郎配不兴这样瞎搞的!
蔺夷衡看向司允冶,司允冶挺身而出,跪在台下磕拜,“不可啊。铛丫头出身乡野,性子顽劣难教化,又固执不驯,家中祖母怜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日常不舍得上规矩束她,家中大小处处忍让,就怕她起了反心闹着回乡下去,更怕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她不遵规矩,不懂礼节,不明世故,一身反骨,实在配不上知礼明仪的锦江王。还请太后看在老臣子嗣单薄的情面上,如今好不容易老来寻回外孙承欢膝下,内人更是难得一解心疾展颜欢笑,只想留她在身边自在几年,慰藉苦肠,哪能这么早就定了亲事送她出门。望陛下和太后娘娘收回赐婚,替锦江王另觅佳缘。”
祝太后脸色不怎么好,松了凌铛的手。
凌铛立马抽身下台,当着众人面疾跑,藏身凌淮身后,紧紧扒着他胳膊不敢露面,颤抖着声音说:“我要回家,我害怕,带我回家。”
声音不大,响在静若寒蝉的殿堂清晰可闻。
恰在此时,大夫人捂了心口咳嗽不止,宫女们忙上前给她顺气。
司家弄这么一出,令祝太后脸上愈发挂不住。
司允皇后神在在瞥去一眼,嘴角轻勾,依旧维持着她的端庄,眼底藏讥。
吃相难看的蠢货。
拿司家女凌铛的婚事投石问路,要是成了,祝太后就会趁热打铁,拿司家大房刚认回来的嫡亲外孙凌淮配给祝家女。
祝家顺理成章跟司家联姻,挤入世家名门首列。
没曾想,出师不利,司家根本没想接茬。
真以为司家是那么好攀附的?
祝家有哪个姑娘拿得出手?一个祝罗英就把祝家姑娘的名声败尽了。呵,祝罗英身为贵女却自降身份,去和一个青楼姑娘争风吃醋而不择手段要当众毁人清白的蠢货?真看得上眼,为何不许给亲儿子锦江王蔺夷康?
反而配给双腿有疾的武宣王蔺夷隆。
祝家自己都瞧不上的人,凭什么觉得百年勋贵世家的司允氏,会捡这等腌臜泼才败坏家风。
以为肚子里出了个皇帝就眼高于顶了,皇帝又如何?司家长房无嫡女,谢家还有,可谢家给了吗?宁可低嫁也不入皇家。
摆明不想趟蔺氏皇家这一淌浑水。
蔺夷衡让司允冶平身,顺着台阶下,三言两语揭开此事。
家宴散场,凌铛跟随司家行出宫门,老远望见祝家的马车停着没走。
凌铛躬身上车,瞥见祝家马车抬了车帘子,祝罗英斜睨了她一眼,鼻孔扑出一声冷哼,又重重摔了帘子。
正纳闷,祝家马车可算舍得往前挪动了。
凌铛只觉莫名好笑,“她干嘛?不会专门等我出来,就为赏我一个白眼吧?”这姑娘没事吧?
大夫人不冷不淡地开口:“甭理她。”
又是一年春,梨园堆雪。
凌家忙着布置新房,等着凌锋归家和郑邴素完婚,郑邴素是闲不住的性子,一大早抢了丫鬟婆子手里的活计,里里外外洒扫庭除。
佩詹卿拿她没法子,让凌静支个招,使她安分待家里别上手越帮越忙。
凌静给了郑邴素一个活,绣嫁衣。
郑邴素打铁补锅洞是一把手,可要拿绣花针,比凌铛还痛苦,一针扎下去,一个指窟窿眼。
指头养的老茧不觉得疼,郑邴素却耐不住性子总是坐着不动弹,恳求凌静:“三妹子,让我去帮忙干活吧,有什么铁刀烂货我都能补上,唯独使不来这个。”
凌静拿话堵她:“郑姐姐反悔了,是不想嫁我二哥了?”
郑邴素一咬牙,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绣衣,比上战场还要决绝道:“我绣。”
佩詹卿和凌静相视一眼。
一连几天的绣花,直将郑邴素绣得怨念深重,她嘴里嘟嘟囔囔道:“他敢不娶,我打折他腿。”
凌静憋笑憋得难受,嫁衣只是随口扯的谎,仅仅只是稳住郑邴素天性好动勤快的四肢。嫁衣早备好了,凌琼和疾已赶往甘州城跟郑家下聘,顺便把郑铁匠接来京城。
天黑了,凌静回了杨家。
她刚褪下外衫,杨甘一脸惊慌地冲进屋。
“怎么了?”凌静披衣迎上去。
杨甘一个箭步上她跟前,黑漆漆的大手捧住她脸,来回端详好半晌,才松口气,又紧跟着俯下脸,唇舌化作洗脸帕子。
凌静受不了他这腻歪劲儿,卸了丹蔻的白净指尖扯住他耳垂,用劲推他毛刺刺的脑袋。
杨好紧箍她柔如绸的腰肢,隔着显怀的肚,他惊魂未定道:“我吓死了。”
“大晚上说什么糊口话,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凌静拿指头点他眉心,“你不是自诩胆量过人神鬼不怕么,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吓到你。”
“我刚在青溪大桥见到你亲哥了。”杨甘拥紧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摩挲,“之前只听你说长得像,没想到会长这么像,一打照面,我还以为我娘子变男人了,吓我一身汗。”
凌静嵌他怀里笑靥如花,“难为你了。”
杨甘掌心轻抚她脸颊,指腹搁她眼角辗转,“还是不一样。”
凌静推他,“快去洗漱。”
“待会儿再洗。”杨甘打横抱她,“先办事,聊慰心悸。”
轻衫剥落,鞋儿成双,帘帐掩合,低吟婉转,漾漾光光,但见烛火惺忪,夜空明月伴着零星好眠。
次日一早,钏婳婆子抬帘进屋,衣服散了一堆,帐帘里隐约瞧见弓着被子。
钏婳婆子拾捡了衣服,放轻步子绕去净室,一地狼藉映入眼帘,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习以为常,收了湿漉漉的帕子又退出去。
衣服洗干净都晾杆上了,杨甘才拽拉着衣襟出来。
候了半晌的丫鬟连忙捧着铜盆进屋,温水汤汤。
凌静正坐妆台前调口脂,一头乌发还披着,柔亮顺滑,该是梳理过。
丫鬟上前去挽发,没找着篦梳。
“这儿。”杨甘捧水洗脸,他随手往脸上抹着帕子擦拭,往妆台走来,顺手递去篦梳。
他人高马大杵旁边,拿眼瞧着,等丫鬟绾了一头青丝作妇髻,他抢了口脂盒,指头沾了脂往自己嘴里送。
丫鬟见状,羞得连忙藏起脸,目不斜视地退下。
“好吃么?”凌静拿回口脂,睨他一眼。
“没你嘴上的好吃。”杨甘黑乎乎的爪子又伸过去,挖出一抹洇红,“这我会,我来我来。”
凌静由他涂抹,眼睑夹不住笑,好似裹了蜜,丝丝外泄。
这才叫情深意切,蜜里调油。眼里嘴里的都能骗人,唯有日常琐屑的体贴入微瞒不过心。
若是上一世能遇杨甘,她便不会受蔺夷隆蒙骗,痴心妄想着蔺夷隆待她是情意绵绵,到头来却尽是虚情假意。
一个日夜防着她诞下子嗣、不停送她绝子汤的人,当初的她为何就看不清。
当真是尝了好的,才知什么是糟糠。
杨甘送凌静去了凌家,陪她转悠了一圈,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家。
杨母堵在门洞口,眼睛阴碌碌瞪着他。
杨甘唬了一跳,“娘哎,大早上的你干什么啊?魂都被你吓掉一半。”
“早?!太阳都顶脑门了!还早?!”杨母恨不得嚼碎他,揪了他耳朵怒斥,“静丫头还有三个月就生了,你一天到晚能不能放正经点!我都替你害臊!”
杨甘疼得龇牙咧嘴,梗着脖子说:“我亲香我媳妇,天经地义,有啥臊的。”
杨母气不匀,用力推开他,狠狠道:“我孙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杨甘揉着耳朵,龇着牙,“说不定是个丫头呢。”
杨母暴喝:“那你给我滚出家门!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门洞前穿过几个丫鬟,凌琼和疾已路过,恰好听到杨母吼出这么一句话,又紧接着气铩铩离开。
脚步声远去,凌琼抱臂现身,好笑道:“又被骂了?”
杨甘放下手,笑道:“我娘就那脾气,拿媳妇当眼珠子宝贝,净拿我撒气。大姐,我家娘子是不是我娘养你家的亲闺女,而我才是你家兄弟,要不然我娘咋能偏心成这样。”
“行了,少拿好话奉承我。”凌琼说,“托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杨甘正色道:“宁家那三少夫人深居简出,宁家又防得跟个铁桶似的,不好打听。”
凌琼又问:“宁三呢?”
杨甘说:“病得挺严重。宁家前几天找了位西疆神医入宅,神神叨叨的,一直没见到正面。”
问了个结果,凌琼和疾已往内院走去。
凌琼琢磨,“西疆神医,你可有耳闻。”
疾已说:“西疆百姓崇巫卜,护短排外。方丈带我面见了国主便离开了,十二长老都不曾见得。但知晓巫卜乃皇廷专擅,蛊术乃荒漠迷城传出,巫术和蛊术相辅相成,致使西疆国同荒漠迷城时有牵连,可从未听说有人能两者兼顾。”
言谈间跨入院子,窗景移换,凌琼顿足多看了几眼,眉眼沉郁,她说:“西疆貌似有许多江湖异人,崇山峻岭里帮派林立,去年宁家派来的杀手就来自西疆。”
话扯得跳脱,疾已侧目看她,只消一眼,即明她心中所虑,说:“担心六少爷?”
凌琼勉力勾唇一笑,说:“阿岑得来的蛊毒经书实在蹊跷,我难能不多想。阿静和阿淮还瞒了一些事没知会我,我知晓他们苦苦瞒着必有隐情。可一直问不出口,心里憋得我难受。”
疾已敛睫,谨慎开口:“你不觉得三姑娘贸然嫁于杨甘,有未卜先知之嫌吗?一个照面便知祝家有何打算,知己知彼方能如此。况且伯乐识马,也并非一眼定乾坤。世上能掐会算者,又有几何?”
两人沉默相视。
凌静出了屋子,望见他们停在廊窗前,扬声打趣道:“你俩搁这儿幽会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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