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泥螺市第四监狱
餐厅里的东西很好吃,起码是普通的食物。
香味很正常，不是来自李叔肉联厂的诡异香味，而是真正的食物香气。
饿了三十几个小时的薛砚舟，终于吃到了刚出炉的热腾腾的面包。
小麦烘烤过后的微甜,混杂着黄油化开之后的微咸,迸发出无比幸福美妙的滋味。
他眯起眼睛,又喝了口牛奶，整个人有了如获新生的感觉。
“怎么样？还不错吧。”761号忽然开口问,“之前的酒店,是不是还不如这里？”
“酒店？”薛砚舟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中却微微有些惊讶。
他以为，在进入第四监狱前入住遇见酒店,是自己的体质问题。因为招鬼,才引来了另一个灵异。
没想到，居然不是个例？
“对啊。遇见酒店嘛,每个新人进来之前都会在里面住一天，说是保护人权，让服刑人员享受最后的自由时光。”761吃了口面，“结果那酒店什么玩意儿，还不如赶紧坐牢呢。起码这里面有人气。”
不如赶紧坐牢，这话听起来荒谬,薛砚舟却有同样的感受。
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的酒店,让人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
他刚才推门进来,听到各种嘈杂声音，闻到正常的食物香气,和刚认识的人闲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场景,却让他有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
难道这就是“重新做人”的意思？应该没这么简单。
薛砚舟：“我在娱乐区里,看到挺多奇怪的人，他们是不想进监狱吗？”
他只说了一半的信息，并未说那些人都是死人。
761却无比坦诚：“那些人啊，都是死在酒店里的玩家，或是吃了餐厅的食物，或者是不小心发出了声音，总之他们永远地留在了酒店。太危险了，外面太危险了，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最安全吗……”
薛砚舟四下看了看，视线范围内没有看见任何狱警。
所有人都在放松地用餐，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然后坐在喜欢的位置，边吃饭边聊天。
“你放心，只要你在规定时间待在正确的地方，狱警就不会出现找你麻烦。”761说，“电子表不要忘记佩戴就是了，不然忘记时间被关禁闭就惨了。”
薛砚舟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
那是和条纹囚服一起发放的设备，要求全天佩戴，确保在非规定时间不会出现在非规定区域。
“啊，我待会要去参加劳动改造了。你倒是不用急，新人第一天有特权，不用参加劳动改造，你回去之后记得把时间表和规则记熟，只要不违反规则，就能活得很舒服了。”
761号几口扒完了面，起身收好餐盘，摆了摆手，快步离开。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按照时间表，七点到八点是早餐时间，八点半开始才是劳动改造时间。
761怎么这么急着去劳动改造？总不能是自愿加班吧。
薛砚舟有些好奇，却也只能等待明天的到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让薛砚舟产生自己在度假的错觉。自从华钢二村灵异入侵过后，他已经很久没如此无所事事过了。
上午待在囚室，背诵规则，累了就打开电脑娱乐。这家监狱的电脑甚至还有网络，完全不禁止服刑人员同外界联络。
中午吃过饭，狱警还很尽责地过来带薛砚舟参观监狱。
他态度不好，却很负责地介绍了每一个区域。
第四监狱的占地面积果然很大，大到超乎薛砚舟的想象。
此时此刻，他正在公交站台，看着站牌上的站点发愣。
“此处是前往劳动改造区域的公交，明早八点，准时发车，错过公交的话，你可步行前往。”
步行前往？公交？
劳动改造区域到底有多远，多大？居然还需要坐公交？
似乎看出薛砚舟的疑惑，狱警解释道：“劳动改造区域，在第四监狱外面，泥螺市的工厂区域。”
工厂外面？
薛砚舟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怕，犯人越狱吗？”
狱警忽然笑了一下，严肃的脸上浮现笑意时显得表情有些扭曲：“越狱？谁会想离开这里？”
薛砚舟：“那怎么有这么多站点？还有……公司？”
站牌上，赫然写着xx咨询公司，xx文创公司的字样，这些工作地点怎么看也不像是服刑人员参加劳动改造的地方。
“脑力劳动也是劳动，不过，这些坐办公室的工作，需要第三层以上的服刑人员才能申请，你还是想想怎么积极改造，尽快提高层次吧。”
“是。”
令人无比疑惑的一天，就这么过去。
薛砚舟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满心不解。
这个副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把人留下来？
可是，他是有固定刑期的，三个月过后就能安全离开。从761号的表现看来，第四监狱中的确很安全。
[小心玩家。］
薛砚舟忽然想起在进入副本前，秦止说的那句话。
说完之后，秦止便受到了惩罚，并且从秦止的性格来说，不会有其他的意思。
难道，761号在说谎？
薛砚舟叹了口气，看着穿过银杏树摇曳生姿的树叶，落在被子上的婆娑月影。
他拿出规则笔记本，随手翻了翻。
无论是桌面上的几张纸，还是之前761号和狱警交待的注意事项，都一一以规则的形式呈现出来。
规则笔记本是不会骗人的，761说的都是真话。
还是睡觉吧，明天参加劳动改造时应该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薛砚舟躺下，拉上被子，闭上眼睛。
不得不说，身下的床垫很舒服，柔软不失弹性。被子蓬松柔软，枕头的高度恰到好处，一切都是如此舒适。
适合睡觉。
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门口的智能锁忽然响起了解锁的声音。只有狱警可以随时解锁，薛砚舟猛地睁开眼睛。
眨眼之间，他已经到了门后，紧贴墙壁，手中没有武器，却完全摆好了防备姿态。
滴——
门锁上的红色信号灯，变成了绿色。
铁质牢门向旁自行滑开，房间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外面走廊上的灯却很亮，薛砚舟看到门口那人投射在地面的影子。
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狱警，站在那里几乎能顶到门框。
这是来干什么的？他始终没有忘记，这是噩梦游戏，危机四伏。
狱警走了进来，薛砚舟毫不犹豫，抬手向着对方喉咙抓去。
没想到，对方没有丝毫反抗，只是微微一让，随后手一翻一抬，顶着薛砚舟的力道把人按在了墙壁上。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气息。
薛砚舟手上的力道已经放松，微微一愣。
“是我。”秦止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顺手按下了关门按钮。
泥螺市第四监狱，只需要每个人在按规定时间活动就行，至于待在囚室里干什么，狱警并不予以干涉。
通宵打游戏都可以，只要不影响第二天的晨练和劳动改造。
薛砚舟打开床头灯，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秦止，而非幻觉。
“秦队，您怎么会在这里？”
秦止身上穿着的是灰色的狱警制服，胸口的编号上写着“11”。
11号？这不是白天带他过来的那位狱警吗？
怎么会变成秦止。
秦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嗯，我正在寂灭公寓，恍惚间听到似乎你在叫我。我以为是错觉，没想到睡着后就出现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今天薛砚舟的登记信息，包括姓名编号和所在囚室等等。
所以说，秦止这是取代了那位狱警npc的存在？
薛砚舟微微一愣，觉得这情况似曾相识。
网络时代副本中，顾远洲就是取代了“哥哥”这个npc角色。
他打开背包，看了一眼里面的道具。蓝色千纸鹤再次化为一堆灰烬，明显是使用过后的状态。
千纸鹤并非是一次性道具，但每次使用后都会暂时化成灰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再次使用。
所以，果然人是他用千纸鹤把秦止给召唤过来。
不对不对，千纸鹤是会绑定使用对象的，施术者和受术者是一对一的。
明明之前千纸鹤已经绑定了顾远洲，怎么会把秦止召唤过来，薛砚舟百思不得其解。他忽然又想起那张诡异的人皮，想起那个离谱的猜想。
他们三人，是同一个灵魂？
“你是不是在想，千纸鹤召唤过来的怎么会是我？”
薛砚舟：“秦队，你知道千纸鹤？”
秦止：“当然知道，顾远洲在地狱级副本里拿到的道具，我和谢亦明都曾经想跟他交换。据说，仇慎也和他打过一架，为了抢这只千纸鹤。”
原来，千纸鹤是如此珍贵的道具，那么多九级玩家都想要。当初顾远洲轻描淡写地塞过来，薛砚舟还以为对于九级玩家来说，这道具可以轻松在商场买到。
“可是这千纸鹤……”薛砚舟皱了皱眉，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有些事情，我还在验证，过后或许会有个答案。”秦止看着他，说道，“千纸鹤绑定的人毕竟是顾远洲，我不能长时间停留，等你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时，再用同样的方法召唤我出来，好吗？”
薛砚舟乖乖点头。
其实，他都不清楚这千纸鹤的运作机制。
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极度想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就只有在遇见酒店中的时候。
“好了，我先走了。”秦止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记住那天在奶茶店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在这里依然适用。”
薛砚舟看着铁门打开又关上，躺回了床上。
这次的副本，实在是太诡异了。或许，只有秦止的那句话是真实的。
小心玩家。
第二天一早，五点钟起床。
薛砚舟神情恍惚地绕着操场跑圈，觉得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
昨天晚上，秦止走了后，他又失眠了。脑子里一直在想千纸鹤的事情，始终无法入睡。
其实答案就在眼前，可薛砚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灵异入侵之前，186号世界是一个没有什么玄幻设定的普通现代设计，又怎么会有一个灵魂分裂成三人这种离谱事情发生？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其中的逻辑不同。
说不定，还欠缺了什么关键部分。
“喂，新来的啊？”
跑在薛砚舟旁边的是1489号，也是第一层的服刑人员。
“嗯。”
“怪不得你一脸生不如死的样子，跑步这种事情多跑跑就习惯了，看我，轻松自如。”
前面&5号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在劳动改造时表现好一点赶紧晋级呢，到第二层就不用晨练了。”
“说起来也是，不过我那家工厂实在是太难了啊，瓷器雕刻，我这大老粗实在是做不来，还是打个报告申请去搬砖算了。”
薛砚舟一边跑，一边听，心想这劳动改造的项目还挺多，出去也是门手艺。
他开始有些明白第四监狱的规律了，进来之前先经历一个给人巨大压力的遇见酒店。
在完全没有声音的环境中待上几十个小时后，玩家在进入相对正常的第四监狱后会产生一种心理上依赖感，觉得此处才是最安全的。
事实也是如此，第四监狱很安全，不常出现的狱警，友善的狱友，舒适的生活环境，没有任何压力。
但这是噩梦游戏，薛砚舟觉得，危险应该在第四监狱外。
“你们在劳动改造的地方，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1489打了个哈哈：“什么危险啊，最危险的就是我第一天上工，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头削下来。”
1455号：“你压力也别太大，就把这里当成你的世界就是了，在哪活不是活？在这里可比到处都是灵异入侵的地方安全多了。”
“就是就是，人这一辈子不就这样，睁眼上班闭眼睡觉，更何况这里还包吃包住呢，多舒服。”
“等到第五层的时候，就算是退休了，连劳动改造都不用参加了呢。”
被驯养的玩家。前面乌泱泱一片，都是身穿条纹囚服的玩家在慢跑，宛如被放牧的牛羊，安逸地被养得膘肥体壮，然后等着下锅。
人类圈养牛羊是为了口腹之欲，第四监狱圈养玩家，是为了什么？
八点钟，薛砚舟准时到达公交车站，拿着狱警发给他的工作卡，前往工厂。
每个新人的第一份工作，都是在服装厂踩缝纫机。
薛砚舟没学过这门手艺，倒也不太感兴趣。在去的路上，他从公交车看到了第四监狱之外的世界。
灰蒙蒙的，整个世界笼罩在雾气之中。
不对。
不是整个世界，而是整个城市被雾气分割成了不同的区域。
这是一个被灵异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世界，一团一团的灰色雾气，都是被入侵的区域。
一栋大楼或是一个学校，来来往往的人脸上对于这些灰色雾气仿佛已经习惯万分，脸色平静。
人类就是适应力如此强大的生物，即便是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被忽然出现的灵异拉进阴影。
那些人也只是看一眼，拨打一个电话，随后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相较眼前这种诡异而平和的场景，第四监狱中反而更像是人间。
眼前，是地狱。
薛砚舟皱了皱眉，有些惊讶于自己冒出的想法。
大概每一个到此处的玩家，都是这么想的。
工厂中的工作枯燥且无聊，薛砚舟本就学习能力极佳，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熟练掌握缝纫技术。
一天工作过去，他的计件数量已经是小组第一。
下班的时候，流水线的主管还特意叫住薛砚舟，对他的工作质量和速度表示嘉奖。
或许是乐极生悲，薛砚舟才走出工厂大门，就眼睁睁地看着前往第四监狱的公交车，无情地离开。
只有一趟车！
他往前追了几十米，明明都快和公交车并驾齐驱了，公交车司机还是对他视而不见。
唔，还是秦止好啊。
薛砚舟无奈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只能回去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转车了，没想到，他一回头，却发现公交站台不见了。
工厂也不见了。
远处是一片茫茫的灰色雾气，眼见着是无法回头。
薛砚舟只能沿着路向前走，争取在规定时间内赶回工厂。如今他的敏捷已经到了两百多点，全力奔跑的话速度和汽车差不多。
只是会比较累而已。
没走几步，薛砚舟停了下来。
路旁立着一块指示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规则。
又是规则？
他不过想回第四监狱吃个饭睡个觉而已……
[不管你是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此处都只有你和你脚下的道路。想要安全离开，请遵守以下规则。］
[第一、这里没有食物，也没有生命，只有路。］
[第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不要停下脚步，也不要回头，向前走，向前走，才能离开。］
[第三、如果你饿了，请不要：）请赶紧停下来，走进路边的小店，美美的吃上一顿，并大声赞美为你提供食物的厨师。］
红色规则。
指示牌上的印刷字迹，被人涂掉，改成了红色的手写字体，还画上了扭曲的笑脸。
又是和遇见酒店中如出一辙的情况，所有的规则都以最直接的方式展现出来，只需要遵守，就能活下来。
[第四、如果你渴了，请不要在路边的贩卖机上购买饮料，那是不正常的。］
[第五、如果你累了，请不要停下，不要坐在路边的沙发上，也不要躺在路边的床上休息。那很危险。］
“……”
这规则着实有些没必要，正常人应该也不会躺在马路旁的床上睡觉吧。
薛砚舟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看。
[第六、如果天黑了，那很正常，请继续往前走；如果天红了，那不正常，请继续往前走，不管发生什么，请不要停下，也不要回头。］
[现在，开始行走吧，祝您平安。］
薛砚舟拿出规则笔记本，确认已经录入之后，便开始向前走。
一路走来，很安静，马路两旁都是废弃的高大建筑，沉默地矗立着。
好在这条马路，并不像是遇见酒店那般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
薛砚舟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踢到地上易拉罐的时候，也会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声音。
这反而让他觉得安心，起码是个有声音的世界。
这只是正常的安静，持续行走，就能离开。
直到薛砚舟看到远处的天空，泛出一丝红光。
看起来，像是太阳下山之前，映照在云彩之上形成的绚烂晚霞。然而，在这条灰蒙蒙的道路上，根本没有太阳，又哪来的晚霞。
越来越红了，连灰色的雾气，都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马路两旁那些高大的废弃建筑，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如同扭曲浴血的怪物。
咚，咚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
薛砚舟背脊发凉，却没有停下脚步。
是他的脚步声吗？不对，有两个声音。除去他自己的脚步声，身后还有一个脚步声。
不知何时，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如此沉闷的脚步声。
薛砚舟加快脚步，却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放慢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却依然维持着急促的节奏，没有变慢。
距离在拉近。
薛砚舟只得再次加快脚步，却不敢跑。
因为，身后那个不明物体，似乎会维持和他一样的脚步节奏，却不会放慢。
如果一旦跑起来，便只能越跑越快，最终累死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诡异道路上。
咚，咚咚，咚——
脚步声，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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