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挽歌
“看来……你还是有种莫名的自信，老人选手。”
战场中心的外围，要塞大门的西侧，再一次拉开了距离的两个人重新对峙了起来。这一次虽然是良辰美玉自己选择的结果，但听到对方最后的那句话，他忽然又变得有些后悔了起来。
或许刚才的这个家伙，真的只是在诈我呢。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使用过一个联盟的战技，就连自由世界里统计过的特殊技能，你都没有放出来一个。”抚着自己泛着幽光的长剑，良辰美玉重新放沉了话音:“原本我还有一些谨慎的态度，可如今……”
“你这个什么都不会的高级步兵，却还想用这个来吓退我？”
吱嘎吱嘎的声音从段青的身后响起，那是那个钢铁的巨物重新发动之后与要塞大门互相角力的声音，原本有些变形的金属大门在那辆战车的撞击下无力地呻吟着，连带着那些帝国骑兵战意高昂的呐喊声一同朝着大门的另一侧无情渗透。横刀而立的段青没有回头，那双垂落的眼睛似乎是在盯着地面思索着什么，而对于对方提出来的这个假设，他好像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也就是说你还想再较量较量，是吗？”
“哈，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吃这套东西了。”
手上散发着冰冷的寒气，良辰美玉左掌从自己的长剑上抹过，然后往旁边一甩:“更何况就算是我败了又如何？帝国的钢铁战车已经推到了你们的眼前，要塞也已经被炸成了这副模样，就算我死在这里，帝国的援军马上也就要到了，你们的失败已经是注定的事情！哈哈哈哈！杜斯克那个家伙，估计也早就被炸死了吧？”
“他有没有被炸死我不知道。”
随着眼光的抬起，段青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你还是很害怕，这一点我却是知道的。”
“……你说什么？”
“挑拨气焰，虚张声势，到最后还想动摇我的战意，可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又疑虑重重，处处小心。”段青举起了自己的巨刀:“这一切都在说明，你其实一直在怕。”
“你在怕什么？”
“……”
放缓了自己的步伐，段青微笑着向开始不自觉后退的对手所在的方向走去:“是怕你自己被杀死？还是怕有谁会知道你的失败？哦，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里出现在帝国人的阵营之中的，似乎就只有你一个人是玩家呢。”
“难道这次攻打，是你一个人的行为，自由之翼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
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良辰美玉不由自主地再度退了一步，然后看着逐渐逼近的段青的身影，后脚在草地上猛然一踏:“胡扯！帝国军方主导了这次行动，我只是……呃。”
“喔，原来是这样。”
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段青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不过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跟过来呢？人都没带一个，比赛也不参加了……你这个家伙，该不会是想吃独食吧？”
“你！”良辰美玉又是一噎，然后再次大吼了起来:“这是督战，督战知不知道？你又懂些什么，一个过气的玩家，没落的职业选手——”
“不不不，我们现在正在讨论你的问题，你在担心什么的问题。”
摆出了无谓的表情，段青摇起了自己的双手:“或者说其实你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唔……援军可能是一个方面，但是要塞的状况也有可能是一个方面。”
“骑兵，只有骑兵……还有突然出现的战车……还有爆炸……对了，那个伊洛特。”
呼出了一口气，段青打了一个响指:“你在等他的消息？或者是——已经被我干掉的伍德？”
良辰美玉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长剑的剑尖却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身上还有别的炸弹？你——”段青将手往身后一指:“在等我身后的这个地方，全部都炸上天？”
“废话少说！”
良辰美玉的眼神，终于开始变得狠厉:“看来听你瞎扯就是一个错误。”
“来吧！就让我用剑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
双手握住了泛着寒气的剑柄，他开始加速，瞬间就冲到了段青的身前:“吃我一剑！”
铛！
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段青举刀架住了对方的这次进攻，然后在良辰美玉的低吼声中，将刀往身侧一拉，一式斜上的挑斩，将对方再次刺过来的剑锋磕到了一边。
“天真！”
口中又是一次大吼，良辰美玉左手紧握成拳，猛然锤在了自己的剑身上，同时右腕一抖，将自己的剑势舞成了一片虚影。
“寒星刺！”
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一秒钟的时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剑击打在了段青竖起来的刀身之上，呼啸的破空声将周围的空气变得一片冰寒，良辰美玉咬牙撤步，将漫天的剑雨收束成了一条直线，直直地斩向了段青的下盘，然后在段青的刀势即将阻挡住自己的这一剑之前猛然上提，再次挑向了对方的胸口。
“V字斩！”
铛！
又是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草地边缘的空气上，那是出现在了段青胸前的巨刀挡住了他志在必得的这一剑之时所发出的声音，眼神一凝的他脚下交错踏出想要转到敌人的侧面，然而还没有等他走到那个他想要的位置，那抹如同鬼魅一般的刀锋就以更快的速度赶到了那个位置所在的方向上。
“四。”
隐约之中，他听到了对方口中喃喃地低语。
他想干什么？
无数的思绪再一次从良辰美玉的心中转过，但眼前的局势却没有给他留下太多的时间反应了——巨刀的刀锋如同轻盈的羽毛，转眼间就挥舞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在他刚刚举剑想要挡住这一刀的时候，蜻蜓点水一样地在他寒冷的剑身上点了一点。用一正一反的握手姿势握着刀柄的段青，用更快的速度将大刀在自己的身前转了整整一个大圈，然后赶在良辰美玉的下一个动作反应出来之前，反手撩在了他握剑的剑柄上。
咣！
长剑随着寒气的泛起飞向了空中，被巨力向后连连推去的良辰美玉心中刚刚升起好快的念头，耳边却是再次传来了属于段青的低语。
“五——差不多了。”
疾驰的身影在他的面前几乎拉成了一条横线，段青矮身埋首，然后双手连甩，宛如闪电的白色刀身上突然泛出了血红色的光芒。
“剔骨！”
轰！
一声巨响瞬间淹没了二人所在的区域，但那却不是段青的那一击所造成的，而是由他身后早已摇摇晃晃的大门处，那辆战车冲破大门时所发出的声音。被巨大的力量打飞出很远的良辰美玉随后也如同飘摇的雨叶般摔落到了地面上，嘴里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脑袋，混乱的嗡鸣听觉中传来的还有属于拉森队长类似“冲啊”之类的隐约呐喊：“糟啦！那个战车冲进来了！”
“快，快挡住他！”
“这怎么挡得住！”
“哈哈哈哈！我们终于冲进去了——骑兵队，进攻！”
“公国……冒……守住阵……”
打进去了吗？不过已经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心里泛起这样的念头，放松了身体的良辰美玉无力地躺了下去，一个足球大小的血洞此时也出现在他的胸口处，即使是见识过严酷战场的老兵见了看到了他此时的模样大概也会觉得触目惊心。不过作为重伤垂死的本人，良辰美玉似乎这一切都毫无所觉，他的眼光在大门处晃了一阵，然后收回到了逐渐走近的段青身上：“陌上……青山，你是怎么……”
“五层的剔骨，疼不疼？”
脸上摆出了一个呲牙的笑，摇着头蹲到了他身前的段青嘴里啧啧称奇地说道:“看看，看看这惨样。所以说之前我从来不用这个技能，简直是毫无人性啊。”
“你……之前……”
“我的刀为什么这么快？这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就像是明白对方想要提出的疑问一般，段青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毕竟你是一个不相信只用斩击就能打倒你的家伙。”
良辰美玉瞪大了眼睛。
“此间原因，你还是死回去之后自己想吧——喂，喂喂！唉，怎么这么快就咽气了，看这一脸不瞑目的样子……”
低头沉默了一阵，段青慢慢地站起身来:“还忘了告诉你。”
“你要等的炸弹，大概就在我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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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个罪魁祸首，灾难的元凶，现在就在你身上？”
要塞西门外的一角，已经释放过很多火球的红发少女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墙角边休息，眼光却一刻不停地放在了她的前方，那三个人正在战斗的身影上——在已经赶过来的段青的帮助下，来自公国要塞的斯兰柯队长和冒险者队伍的七彩灵光终于在靠近墙根的最后几米的距离上抵挡住了敌人的进攻，并且开始逐渐蚕食下了马之后的这些骑兵的最后战力。应那个队长的要求，段青终于也在战斗中将要塞内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明白，并且拿出了从伍德身上取来了白色圆球，作为那个轰然巨响的证明:“虽然我们还不能确定这玩意就是个炸弹，但结合之前我们去F线的那次经历来看，大概就是这东西了。”
“法尔山丘后面？雪狼军的大营？”
望着七彩灵光同样点着头的样子，斯兰柯队长猛然劈飞了自己面前的那个敌人，然后冲到了段青的面前，用力揪起了他的衣领:“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我的亲身经历。”急忙击退了自己的对手，段青一脸无奈地回答道:“很多人已经去找那个伊洛特了，希望能在某种事情发生之前找到他。”
“可恶，可恶！我早就看这帮小子不靠谱，没想到他们竟然投靠了帝国人！还带进来这种鬼玩意儿！”
“呃，我是觉得他们本来就是帝国人，不过我对这两个家伙也不怎么熟悉……”
“你！”
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中，斯兰柯队长突然拽起了段青的衣领:“快去把那个炸弹丢过去，炸了那个钢铁疙瘩！”
“啊？”
“我现在命令你，以法尔斯要塞守备队长的名义！”
刀光剑影中，已经用无数尸体证明了自身强大实力、现在却已经是孤身一人的队长脸上满是青筋，抓着段青的双手却是因为过度的用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不过明白这些的段青却没有那么做，只是举着双手干笑了几声:“你冷静点，就算这真的是一个炸弹，光看这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用啊。”
嚓！
七彩灵光仓促的提醒中，却是段青突然落下了自己持刀的那只手，将刚刚冲到二人身前的一名帝国士兵劈了出去:“我还和斯巴达克研究了半天呢。”
“那么我命令你，赶快把这个炸弹的使用方法弄明白！”斯兰柯继续神情狰狞地咆哮着。
“大哥你疯了吧。”段青干笑的脸终于变得僵硬:“这怎么可能研究得出来？”
唰！
又是一次刀光闪烁中，属于斯兰柯队长的呐喊再次在段青的耳边回响:“不干掉那个家伙，要塞就真的全完了！”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用法术轰炸……”
“你知道后面那个魔法师女孩刚才丢了多少个火球吗？这根本不起作用！”
“那我也没有办法！”
又一次砍飞了某个哇哇大叫冲上来的士兵，一直被揪着的段青也终于有些变得不耐烦了许多:“我又不是魔法师！我怎么可能搞得明白这种东西！”
“闪开！”
猛地推开了眼前的NPC，段青反手甩出去一个大大的横扫，将自己身旁的另外几个帝国兵逼退到了后方。他捂着腹部喘了口气，耳边却是传来了七彩灵光的低语:“别着急，或者你可以把那个东西拿给小千看看。”
“要塞里的法师玩家都检查过了，他们都没有看出什么。”段青摇了摇头:“况且咱们现在都有些自身难保了呢。”
“唔，难道这个炸弹就这么复杂？”七彩灵光说道:“连个用法都看不出来？”
“与其说是太复杂，不如说是太简单。”段青摇头回道:“就一个白花花的圆球能看出什么来？况且——”
他的声音放低了少许:“大家都畏手畏脚，不敢真正下手的，万一不小心弄炸，那就有的玩了。”
“……嘿，说的也是。”
熟悉的火球与随之而来的爆炸再次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几个人趁着这个空档退到的墙角的边缘处与重新站起来的少女汇合到了一起，不过见到他们之后，千指鹤说出的第一句话却不是“你们没事吧”之类的问候语，而是径直伸出了一只手:“给我看看。”
“给你看就给你看。”于是两个人再度对视了一眼：“我还真不信你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那个圆球刚刚被伸手入怀的段青取出，就被一脸嗔怒的少女一把夺了过去。前者无奈地撇了撇嘴，然后重新开始注意烟尘散去后的敌方情况:“怎么一个一个脾气都这么大啊。”
“小妹性烈，陌兄不要在意了。”连连呵笑的七彩灵光挠了挠脑袋，同时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自己的身后:“怎么样？”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渐渐地黛起了眉头。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
“可能是……需要拧一下？”
“还戳一下呢，这小球就这么大。”
“呃，既然是魔法造物，说不定需要念个咒语之类的……”
“要真是这样，咱们就更没办法了……芝麻开门怎么样？”
“我有办法了。”
一旁的斯兰柯队长突然出声说道。众人向他望去的时候，之前一直挂在他脸上的颓丧与烦躁表情已经消失不见:“把那个炸弹给我。”
“你的办法是什么？”
察觉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段青抢先拿过了那个小球:“说说看。”
“时间已经不多了，冒险者！”斯兰柯再度大声咆哮了起来：“我们必须马上行动！”
“没有可能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做的。”
“……好吧，其实这个办法说起来也很简单，只要是精密制作的魔法造物，都会吃这一套的。”
脸上再次浮现出了某种表情，盯着段青眼睛的斯兰柯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
“或者说，一个委托。”
神情无比沉静地说着这些话，斯兰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坠子模样的东西，然后一把塞到了段青的手中:“请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的女儿。”
“——啊？”
还没等段青从中领悟到什么，这个伤痕累累、满身血污的队长就趁所有人不备，一把夺过了那个圆球，然后向着要塞门口的方向奔了出去:“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们冒险者了。”
“别让我失望！”
“喂！你——”
或许是由于某种力量在作祟，披着队长制服的他的这次冲锋变得比以往更加威猛——他以段青都无法匹敌的速度撞开了四五名拦在前方的敌人，途中砍翻了两个对手，踹飞了一个军官，然后在冲到已经没入大门的战车之前，掀翻了拉森队长的战马，接着胡乱砍了两刀，带着从车内射出、钉到他身上的满身箭雨，越到了战车的车顶之上。
“帕鲁，凯拉，还有小杰克……今天咱们就干一票大的！”
无法分辨出来的大吼声中，浑身浴血的他将那个圆球丢到了车顶，然后抡起了自己的武器，对着那个白色的圆球狠狠地砸了下去。
“为了埃尔尼菲亚！”
轰然爆发的震天巨响第三次出现在了这片土地之上，而在此之前在段青耳边变得无比清晰的，却只有那个队长最后的这道呐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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