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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隔阂


书里晦涩难懂的句子谭秀才找他讨论过,学识有限,有些地方他亦没弄清楚。

        此时翻开,往日疑惑不解的地方都有了注释。

        清晰简洁明了。

        定是请教了府学的先生。

        手指滑过书页上的字,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嫉妒,“秀才兄有良师教导,学问大有长进啊。”

        两人是朋友,虽然在不同的书塾,然在何树森眼底,两人学问不分伯仲,若论诗赋,他更有意韵,不过那是从前了。。

        “可有秀才兄近日做的诗杂文也行。”何树森问道。

        背过身找茶叶的邵氏回头看他,有点不好意思,“有的,只是我不识字,没法找给你,不如等青桃回来。”

        何树森有点等不及,“嫂子把秀才兄的书籍全抱出来我自己找就行。”

        邵氏面露难色,谭秀才将书籍看得重,不喜欢她乱碰,便是用过的笔墨纸砚也不要她收拾的。

        注意到她夹茶叶的姿势僵住,何树森没有坚持。

        待青桃回来,他就让青桃去屋里找谭秀才的诗和杂文。

        青桃手里拎了条活鱼,满手腥味,闻言,掂了掂手里的鱼,“何叔,我要杀鱼了,不如等我爹回来给你找”

        何树森那点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往日同窗忽然有了良师,学问突飞猛进,任谁瞧了心里都会不舒服,与其让何树森看着那些诗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不若让他跟谭秀才论论高低。

        青桃唤邵氏来灶房打下手,汪氏慢腾腾跟了过来。

        自来熟的坐去灶台后,笑着说,“听说青桃厨艺好,我来学两手,别的帮不上忙,生火没问题的。”

        邵氏端着瓜瓢,站在青桃身边给她浇水洗鱼,歉意道,“来者是客,哪好意思让你动手,你去堂屋陪何兄弟吧。”

        “他看书看入了神,我要在边上坐着没准认为我打扰他了。”汪氏仰着头,眼角的细纹明显了些,“还是跟嫂子待着自在。”

        许是汪氏不懂保养的缘故,看脸跟邵氏差不多大。

        嫂子从她嘴里喊出口,听着总觉得别扭。

        好在邵氏心粗,没有细想,而她素来又是个胆怯懦弱的,在村里还好,进城后看谁都觉得高不可攀,尽管面上不显,气势总落了别人一头。

        汪氏面前也是如此。

        眼看汪氏转身捡柴火,她丢了瓜瓢跑过去,“这种粗活还是我来吧,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汪氏穿了件绣花褙子,下身是件深绿色长裙,裙边绣着山水图案,看款式就不便宜。

        邵氏弯腰拂了拂她裙子上的灰,伸手拉她。

        她力气不小,汪氏轻易就顺着她的劲儿站了起来,手腕感觉都是疼的,她转了转手腕,脸上笑意不变,“行,那我给青桃打下手。”

        鱼已经冲洗过,鱼鳞刮得干干净净。

        青桃斜着刀切薄片,汪氏惊呼,“青桃真是个能干的,这种手法我还是在酒楼看到过呢。”

        话里没有半点轻视,邵氏点燃火,与有荣焉,“她手巧,这种事换了我也不会。”

        邵氏厨艺称不上好,鱼只会切块煮,切鱼片这种她完全不会。

        见汪氏看得认真,她补充道,“青桃煮的鱼好吃,待会弟妹多吃点。”

        “好。”

        汪氏说是打下手,动手的机会并不多,青桃切了鱼就开始调味,又把买的猪肉切了些来炒。

        香味蔓至鼻尖,汪氏看饿了眼,赞不绝口。

        等谭秀才回家时,她围着青桃不知说了多少好话,邵氏乐得眉开眼笑,比自己得了称赞还开心。

        谭秀才诧异,问她有什么喜事。

        邵氏摇着头不语。

        而那头,细细读了大半资治通鉴的何树森惊惧不已,往日困惑争执的地方看了批注后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可想而知,再过些时日,谭秀才学问定超他许多。

        “秀才兄,这书能否借我几日。”他满脸殷切。

        谭秀才洗了手,低头瞅了瞅他手里的书,眉头拧了下。

        书里的批注是他跟青桃讨论后写下的。

        青桃没有读过这本书,但她颇有见地,常常言简意赅说到关键上,他听着有理,又怕忘了,全记在了书里。

        这些天准备从头到尾读一读。

        没有读完。

        他道,“近日我也在读,你要是感兴趣,不若等几天”

        先生布置的功课与这书有关,他想仔细读完。

        “秀才兄舍不得”何树森表情复杂,知他会错了意,谭秀才不慌着解释,回屋换了身灰色衣衫,翻到他读到的位置,“昨天先生讲到这两句,我想多看两遍。”

        许是感情不同了,面对何树森求才若渴的目光,谭秀才不像往常动容,“待我完成功课就借给你。”

        何树森扯扯嘴角,话题就此止住。

        片刻,他又问谭秀才借诗赋杂文瞧瞧。

        谭秀才收起书回屋,到门口时,回眸看他,“你要我的诗作甚”

        不怪他敏感,前些天跟秦柏他们去了好多诗会,吟诗作对方面他经验浅,甚至闹了笑话,故而不敢轻易把诗文拿出来。

        “很久没有跟秀才兄探讨了,有点怀念我们在清水镇的日子。”

        在清水镇,谭秀才是颇有名气的夫子,每逢休学就有人找他看文章诗词,把他的话当成先生对学生的点评,视若珍宝。

        谭秀才有些恍惚。

        那些他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日子在见识了诗会上的文章后都成了井底之蛙的肤浅。

        至于那些文章诗词,更不值一提了。

        于是,他说道,“清水镇的读书人少,以为随便写两句诗就有诗仙之才,来了府城后才发现,咱的诗跟几岁孩童没什么两样。”

        这是谭秀才直观的感受。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的学问在人才济济的府学不值一提。

        谭秀才又道,“你要是想看,我帮你借同窗的,他们的诗意境深远,更值得学习。”

        哪晓得他出自心底的好意却被何树森当成了侮辱,何树森问他是不是瞧不起他,连诗都不给他看。

        质问的话从何树森嘴里说出来谭秀才懵了会儿。

        认识何树森多年,何树森是温润的,儒雅的,翩然的,此刻脸上像挂了面具,温和的五官憎然起来。

        谭秀才捏着书,眉间有些许茫然,低低唤了声,“树森”

        何树森哆了下,惊觉自己说话过于冲动,和泼妇没什么两样。

        脸上有些挂不住。

        而听到他声音的汪氏和邵氏跑过来,看看谭秀才,又看看何树森,好奇发生了何事。

        何树森面红耳赤。

        谭秀才叹气,朝满脸担忧的邵氏道,“没事,何时吃饭,课业繁重,我不能耽误太久。”

        何树森脸刷的下白了。

        总觉得谭秀才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想说点什么,又怕话不合适宜,抿着唇没吭声。

        谭秀才是真的忙,他答应青桃好好准备月考,早日拿到府学补贴减轻家里负担,心思全铺在课业上,不想花时间应酬,别说何树森,亲爹亲娘来了他亦不想耽搁的。

        因他这句话,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汪氏便问邵氏做买卖的事儿,得知她们天不亮就得起床,热络地提出帮忙。

        “左右我在家也没什么事,过来帮你们,省得你们累出病来。”

        邵氏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和青桃忙得过来,再者有狗子他们,人手足够了,你们住得远,又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千万别为我们的事儿费心。”

        “你和我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树森和谭大哥跟兄弟没什么两样,你们忙不过来,我帮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汪氏嘴皮子利索,几句话就让邵氏没了话说。

        还是专心挑鱼刺的青桃替她回道,“婶子,咱家是小买卖,生意好就出摊,生意不好就在家歇着,如果太兴师动众,我们倒不好办了。”

        邵氏赶紧点头,“是这个理。”

        送走汪氏她们后,邵氏顺着自个胸口和青桃说,“你何家婶子性子是个不错,就是太热情了,我心里总不自在。”

        “娘平常心就好。”

        墙角挂着的蒸笼已经不滴水了,青桃收进屋,邵氏走在她后面,低低道,“我心里没什么,想起你三婶而已,你三婶爱钱,谁有钱跟谁玩,可谁要往她身边靠,她比狗还警觉。”

        形容不太恰当,却也符合刘氏的性子。

        邵氏说,“你何家婶子没有其他心思吧”

        “不知道。”人心复杂,汪氏品行怎样青桃说不上来。

        邵氏也觉得不该问青桃,见青桃铺好粘板,她去拿盆里的肉,说起老家的事儿来。

        “也不知你二婶闹起来没你奶看她不顺眼,保不齐这回真休了她。”

        青桃握着刀,在碗口刮了两下,手法娴熟,像肉摊前割肉的杀猪匠,口吻平淡,“真有消息奶会差人告诉咱的。”

        邱婆子不说,还有刘氏呢。

        这话不假,因为没等两天,谭家送消息的人就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送消息的不是别人,而是谭青杏。

        谭青杏告诉青桃,关于分家的事,她奶让她做主,毕竟是当家人,青桃如果同意,二房就分出去。

        说这话时,谭青杏目不转睛看着青桃。

        青桃握着削尖的竹炭,在纸上写写画画,谭青杏跟着郭寒梅认识了几个字,然而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好几眼,一个也没认识的。

        她也不问,继续道,“奶知道你忙,让你写封信回去。”

        估计害怕她在中间乱传话,特意叮嘱青桃写信。

        对此谭青杏觉得没什么,她更关心青桃怎么想。

        “青桃妹妹,我娘熬了这么多年,眼看能熬出头,你就帮帮她吧。”谭青杏道,“我娘嫁给我爹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见人直不起腰,更怕奶休妻,整日惴惴不安”

        谭青杏的话是和郭寒梅商量过的。

        青桃吃软不吃硬,如果撕破脸,青桃赌气不答应,吃亏的还是她娘。

        毕竟,提出分家已经是大不敬了,如果青桃给几分脸面答应分家,日后彼此和和美美的还是一家人,如果青桃不松口,她娘就得继续仰仗她奶鼻息过活。

        日子要多难有多难。

        青桃专注地计算今日应该卖得的银钱,并未抬头,只道,“你怎么想的”

        “我”谭青杏想说她自然乐意了。

        她不得爷奶喜欢,只要青桃在,爷奶的眼睛永远在青桃身上,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紧着青桃,多的才轮得到她身上。

        她受够了。

        分家好。

        分家后,自己挣的钱自己花,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害怕哪天被青桃看上抢了去。

        不是青杏自己多心,以青桃的地位,她真看上自己的东西,爷奶势必会逼自己给她的。

        然而在青桃面前,她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迟疑开口,“我能怎么想,我是我娘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还能质疑她不成”

        青桃低头吹了下纸的碳灰,平静道,“你要是不想我就帮你。”

        谭青杏心口一滞,“你会帮我”

        青桃郑重点头,“嗯。”

        “我想分家。”谭青杏态度瞬间坚定起来。

        话落,青桃抬起了头,清丽的眉眼透着不认同,“二婶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没分家爷奶还能约束她不至于太过分,如果分了家,二房的事儿就全由她说了算了。”

        早料到谭青杏是赞成分家的。

        说实话,青桃不明白。

        李氏典型的重男轻女见钱眼开,为了几文银钱能把女儿卖出去的人,青杏的婚事落她手里能落得什么下场

        青桃看着她。

        谭家姑娘少,谭青杏和她关系不好,能用恶劣来形容,看得出,青杏是嫉妒她,因为爷奶疼她,爹娘又不是重男轻女的,青杏心里不平衡,处处跟她较劲。

        她试图开导她,但在青杏眼里那是落井下石,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青杏堂姐,如果分了家,你挣的钱保得住吗”青桃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

        谭青杏愣住,“你什么意思”

        她娘说了,分家后她挣的钱由着她安排,日后嫁人全作嫁妆带去婆家,她娘还能说谎骗她不成

        青桃道,“二婶在外边借了钱,一时半会应该还不上的,一旦分了家,催债的势必会上门,依着二婶的性子,势必会让你拿钱的。”

        谭青杏心口微震。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她娘为了一两银子对她又是打又是骂的。

        青桃又道,“青草堂姐你还记得吧,她干了多少活,最后怎么样了”

        谭青杏勤快踏实,在家里像头牛似的,到头来不也给卖了吗

        无论谭家怎么藏着捂着,怎么掏钱凑嫁妆,都改变不了青草的婚事是被李氏卖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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