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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5 章 135 时过境迁


两个汉子被撵到街上,四五个摊贩围了过去,追近的芸娘顿了顿脚步,蹭蹭退到铺子门口,喘着粗气说,“婶子..婶子太虎了。”

    她一个妇人,若被两人合力殴打,受伤了怎么办?

    青桃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

    邵氏怯弱,做事慢条斯理的,人前不爱说话,邱婆子骂咧咧大半天她都不会吱一声,私下更不会抱怨,所有事都听谭秀才的,这么多年来,也就因得了何树森称赞,天天往脸上抹脂粉是最胆大的行径了。

    这样的人,竟有勇气当街追牛高马大耍混的汉子,青桃说,“我娘是怕其他人效仿吧。”

    有摊贩帮忙,很快就将两人治服了,邵氏雄赳赳气昂昂的摊开手,问他们拿钱。

    两人惊慌失措的掏出铜板,因着恐惧,抓钱袋的手微微颤抖着,露出的半截手臂清晰可见上面血青的齿痕。

    邵氏夺过钱袋,虎着眼凶道,“什么不学,竟学人买东西不给钱,莫以为我是妇人就平白遭你们欺负...”

    她只拿了卖包子的钱,将钱袋还给人模狗样的男子,转身朝帮忙的摊贩作揖,礼数是跟谭秀才学的,她五官硬朗,姿势笨拙,瞧着有些滑稽,摊贩们未露出半分嘲笑,和邵氏道,“往后有什么事您尽管吆喝一声便是。”

    整个酷暑,全靠谭家给水喝,给地儿乘凉日子才不那么难过,这份人情,有机会自然乐意还。

    “多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有个营生的买卖,可不能让他们搅乱了。”邵氏自认不是无知妇人,多少人眼馋她家的配方,她不凶狠些,迟早会被这些人弄得乌烟瘴气。

    摊贩们不住点头,“是这个理。”

    邵氏拿着钱,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面不改色回了铺子,嘴角一咧,扯出个歉意的笑,“让大家看笑话了。”

    客人们怔怔的摇头,目光眺向街上,汉子灰头灰脸的朝远处跑去,不禁担忧,“此番丢了脸,他们怕会找机会来闹,谭娘子还是报官吧。”

    官差什么都管,之前有个老婆婆的鸡从门缝钻出去就是官差找回来的。

    邵氏笑容僵住,“不用吧。”

    许是出身乡下,她从小就怕见官,总觉得进了衙门就出不来了,有客人说,“遇到事就该找衙门,你家相公是秀才,看到衙门老爷不用见礼,气势上将人压住,其他人就不敢找茬了。”

    邻里间为了芝麻大点事请青天老爷做主的不在少数。

    邵氏犹豫,“我想想吧。”

    “刚才那两人准是哪儿来的地痞混混,不给他点苦头尝尝,以为你们好欺负呢。”

    这话说到邵氏心坎上,两人拎着纸包跑出去时她低头给其他人捡包子,压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青桃跑到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子乱糟糟的,没想那么多就冲出去了,现在想想,两人若是引诱她到暗黑的巷子,合伙打她,她哪儿打得过,思及此,回头问青桃,“要不要报官啊?”

    “等爹回来商量商量吧。”

    邵氏点头,感激给她提议的客人,把要回来的银钱给青桃,絮絮叨叨的说,“那么大个人,身上兜着钱还做这种事儿,也不怕传出去丢人...”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铺子就你和谭姑娘,要警惕些。”

    “嗯。”

    邵氏这会儿正在后怕中,无心和客人多聊了,卖完最后一蒸屉,急急关了门,宁肯燃油灯也不愿开着门收拾。

    青桃看她点亮油灯,轻车熟路的拆蒸屉,细声道,“几个包子说值钱也不值钱,娘追出去要是受点伤得不偿失,咱记下他们的长相,喊官差来,让他们帮忙追。”

    “不是没看到官差的影儿吗?”邵氏心头颤了颤,越想越害怕,“你说得对,往后再碰到这种事可不能不管不顾追出去,难保那些人不是调虎离山。”

    丢了几个包子是小,钱要是被人抢走就亏大了。

    芸娘蹲在角落洗围裙,听到这话,不住点头,见状,邵氏眸色愈发沉了,“还是得让你外公守铺子。”

    邵老头如果在,那两人哪儿敢如此猖狂。

    “娘知道调虎离山?”青桃活络气氛道。

    邵氏斜眼看她,唇角微扬,“真当娘什么都不懂呢。”

    哪怕不识字,但没少听谭秀才和其他人探讨学问,除非耳聋,否则不会什么都不懂,她捞过锅里的丝瓜瓤,边洗蒸屉边说,“娘这是真人不露相。”

    极少看邵氏往自己脸上贴金,芸娘极为捧场的说,“婶子也是有大学问的人,否则不会生出青桃妹子这么讨人喜欢的闺女。”

    既夸了邵氏,又称赞了青桃,邵氏乐得不行,“还是你会说话,今天的事儿你也看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有恶人来,狗子不在,你千万莫逞强,遇到事派人知会声...”

    想到远水救不了近火,她给芸娘支招,“和邻里好好处,关键时请他们帮忙。”

    芸娘郑重地应下。

    其实她也被吓着了,幸好没出事,要不然如何是好,邻里品行如何她不知,不过钱家离得近,她要和钱婶子说说,让那些学徒经过铺子时留个心眼,帮帮她。

    这几日天儿不好,黑得早,邵氏没让芸娘回家,“明早小杨要来拉包子,你坐他的马车一道就回去了。”

    大晚上的,遭那两人埋伏报复就不好了。

    芸娘也怕,“行。”

    经过这桩事,邵氏决定不把银子放家里了,谭秀才刚进门,她就把人拖到后院,让他去趟钱庄,把银子兑换成银票,谭秀才云里雾里,却也没反驳,“换多少?”

    “都换。”

    这半年来,挣了已有二百两银子了,留了几两应急,其他的都用蓝色的棉布裹着塞给谭秀才,逢谭青文也在,她让他给谭秀才作伴,还给他一把斧头。

    谭青文一头雾水,邵氏不欲解释,“跟着你爹便是。”

    父子两乖乖出了门,而去前边帮忙的邵老头从芸娘嘴里知晓发生的事儿后悔不已,“我该留下的。”

    邵氏多年不做苦力活,力气哪儿比不过他,有他在,轻松就能把人收拾了。

    芸娘说,“巷子里有相熟的摊贩,多亏他拦住人。”

    摊贩在巷子里卖胭脂,听到邵氏的叫喊,堵住了两人去路,邵氏扑过去,抱住对方手臂,毫不留情的张嘴咬,据摊贩描述,邵氏的势头,似要咬一块肉下来,眼里的坚决就把两人唬住了。

    邵老头没见过那样的邵氏,就是心疼闺女,回到后院就去灶间找邵氏说话。

    本是想安慰安慰她,但邵氏像个没事人,“昨晚睡觉我还怕,现在完全不害怕了,他们再敢上门,我还咬他们。”

    “......”

    兜着一肚子话的邵老头没地儿说,见青桃整理箩筐里的果蔬,感慨道,“从小到大,你娘没跟人红过脸,来城里后,倒是不怕事了。”

    “许是跟我三婶待久了。”

    想想刘氏风风火火的性子,邵老头长长叹息了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觉得陌生,还有无奈。

    铺子就三人,邵氏不站出来,吓着青桃和芸娘怎么办?

    他双手抄在背后,大步出了门,不多时挑着柴回来,里里外外找了圈,嘀咕,“我的斧头呢?”

    他没别的本事,只能手脚勤快些,多帮邵氏干点活,也就劈柴这种粗活了。

    “我大哥拿走了,外公,你坐着休息会儿,和我说说家里的事儿吧。”

    没事做,邵老头浑身不自在,左看右看,去井边提了一桶水冲洗院子,后院铺了石砖和木板,冲洗起来极为容易,末了将脏水扫到院墙的水沟里,回青桃的话道,“你外婆身体好,每天早起进山捡菌子,运气好能捡到几个野鸡蛋,你表哥已是童生,依你舅舅的意思,开春送他去镇上的书塾,到时他去镇上找短工做。”

    租个宅子守着大勇读书。

    他没明说,青桃也懂了,“我爹知道吗?”

    “知道,他说镇上的宅子有多的屋,让大勇住你家,你舅舅不让。”

    女婿的好意他自然明白,但儿子说谭家帮衬他们许多,不能得寸进尺,刘氏住在宅子里,青牛媳妇和青武媳妇经常去,大勇毕竟是男子,不太方便。

    他和青桃说内里思量,转述儿子的话,“那宅子若是你们住着,大勇借宿姑姑家,旁人不会说什么,可你三婶住着,大勇住就不合适了。”

    这世道重名声,青桃明白他们的打算,“租个小宅子也好,舅舅没空煮饭的话,表哥找我三婶拿包子吃。”

    看青桃脸上没有不悦,邵老头松了口气。

    谭秀才让大勇去宅子住时,他不知怎么开口,直接拒绝怕谭秀才不高兴,觉得大勇过了县试就和他划清界限,青桃懂他的想法再好不过,“有空你和你爹说说,外公这人不会说话,怕得罪你爹。”

    这点青桃早就看出来了,无论邵老头还是邵家其他人,在她爹面前总抬不起头来,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她说,“我爹也是读书人,不会乱想的,您是长辈,想什么与他直说就行。”

    邵老头讪讪的挠了挠头,“外公没读过书...”

    怕女婿笑他见识短浅。

    “我爹不是傲慢的人。”

    邵老头再次挠头,“外公不是那个意思。”

    谭家条件好,女婿又是秀才,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邵老头从不敢摆长辈的谱,不是怕女婿甩脸色,而是怕女婿看不起他,从而看不起闺女,闺女要在谭家过一辈子,做爹的不能给她添乱,其中的事儿没法和青桃说,他思考道,“那我待会和你爹说说。”

    嘴上这般说,待父子两回来,他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见他为难,青桃主动说起,将缘由也说得明明白白,谭秀才拧眉,“大勇才多大点...”

    不用讲究男女之别。

    话未说完,想到大勇比青桃要大,如果没读书,家里人估计都开始张罗他的亲事了,住宅子确实不好,“书塾的夫子学识高,你表哥去镇上读书有益府试和院试,租宅子就租个离书塾近点的。”

    不过这些是明年的事儿,暂时不用着急,倒是眼下,他掏出怀里的四张银票,情绪复杂的说,“半年挣下的?”

    两百两,他要在清水镇教十年的书,可青桃半年就做到了,高兴之余,心底还有些挫败,活到这个岁数,竟不如十几岁的闺女。

    “嗯。”青桃收起银票,“买铺子还不够。”

    谭秀才看了眼屋子,“慢慢来,你要是喜欢,将来爹有钱了,爹给你买。”

    “好啊。”

    家里有多少钱他从不过问,委实没料到如此多,夜里,邵氏回房后,他问她,“每天起早贪黑的,身子吃得消不?”

    邵氏奇怪的看他眼,这种话,他从来不说的,想了想,说,“不累,倒是你,天天熬到半夜,白天会不会提不起精神。”

    她要是累了,关铺子休息两日便是,谭秀才不行,再累都得撑着去府学。

    谭秀才说,“我不像你做累活,睡得少些没什么。”

    他阖上书,仔细打量着邵氏眉眼,上次回来,她就黑了许多,人也瘦了一圈,一双手更是粗糙,掌心挂满了厚茧,连他的手都不如,他推开椅子,慢慢走到床前,斟酌道,“咱家这两年确实会困难些,但别太累了,养好身子多活几年才是好的。”

    邱婆子就是年轻时太操劳了,这两年身子大不如从前,他说,“孩子们孝顺,你要留着命多享几年福。”

    邵氏不知他怎么了,低头瞅瞅自己,“我不好好的吗?”

    “我就说说,但凡觉得累就放下活歇歇。”

    成亲多年,少有看到谭秀才体贴的时候,邵氏点头,“我有数着呢。”

    因着这番关怀,夫妻俩感情愈发好了,以往谭秀才到家就回屋看书等着吃饭,现在会帮着扫地,端碗碟,闲暇时,还会带着青文出门买菜,青桃看在眼里,私下问邵氏,“爹最近怎么了?”

    邵氏脸红,好在她晒黑了,不甚明显,道,“秦柏跟你爹抱怨你秦婶子不好,你爹劝他好好待你秦婶子。”

    秦柏两口子三天两头吵,秦柏爱花天酒地,回家问秦娘子要钱,秦娘子不给,他就四处借,气得秦娘子带着孩子回乡下了,留秦柏无人照顾,天天胡子拉渣的,谭秀才约莫害怕了吧。

    青桃狐疑,进门多年,邵氏事事听谭秀才的,怎么会怄气回乡下。

    看青桃不信,邵氏转身忙其他,“不信问你爹去。”

    青桃也就开开玩笑,哪儿会去问她爹。

    日子不紧不慢,十月底的时候,赵氏又来了,身后跟着胖嘟嘟的周荣,他似乎有点怕青桃,抓着赵氏衣角,怯怯的缩在她身后,赵氏拉过他,“招呼人啊。”

    周荣贪吃,大半年不见,整个人又圆润了许多,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邵氏不喜赵氏,却也不好当着周荣的面给她难堪,请两人落座,装了两个包子给周荣。

    周荣一接过就囫囵吞枣的吃了起来,但馅儿烫得他舌头直哆嗦,带着人都绷直了。

    邵老头也在,他辈分比赵氏高,没有出声,破天荒的,赵氏喊了声叔,转头和邵氏说,“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镇上的铺子我已经卖了,钱给老大娶了媳妇,没有去处,只能带着荣儿找你们来了。”

    邵氏心下不满,她又不是赵氏的谁,找她干什么呀?

    她看着周荣,道,“怎么不回赵家啊。”

    早些年,赵家拿了赵氏不少好处,不至于翻脸不认人。

    赵氏不愿提娘家人,放下手里的包袱,开门见山,“我能来铺子做帮工吗?”

    “......”

    邵氏瞪直了眼,招呼不打,直接拎着包袱来,是想赖上她们不成,邵氏脸色变了变,看着冒热气的灶台,“铺子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哪儿请得起帮工。”

    “谭大哥呢,我和谭大哥说。”

    “......”

    邵氏黑了脸。

    谭秀才最是心软,加上年轻时想娶赵氏没娶着,赵氏伏低说几句软话,谭秀才必会收留她。

    她说,“他回来得晚。”

    赵氏:“我在铺子等他。”

    “.....”

    还真是赖上她们了?

    邵氏脸色又黑了几分,邵老头在边上听不下去了,“你咋能这样呢,有困难不回娘家,赖着菊花干什么?”

    菊花还欠她不成?

    赵氏似是豁出去了,说完那句就不吭声,周荣专心致志的吃着包子,眼睛在铺子咕噜咕噜打转,眼瞅着客人陆陆续续的上门,邵氏没心里搭理她。

    但心里气得不行。

    偷偷和青桃发牢骚,“要知这样,我该把她轰出去的。”

    “她到府学找爹怎么办?”

    树大招风,她爹学业好,惹许多学子羡慕,铺子也招诸多人眼红,赵氏真要去府学,丢脸的还是她们,这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青桃心思转了转,边收钱,边找话和赵氏聊,“前些日子何叔来过...”

    赵氏掀了掀眼皮,情绪不变。

    青桃继续道,“何家婶子想开铺子,有意来学手艺,可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真要教了她,我奶是要杀人的。”

    邱婆子的泼辣村里人尽皆知,赵氏也是领教过的。

    “一家子就会打别人主意。”赵氏冷冷说了句。

    青桃看她一脸憎恶,顺势问道,“之前回清水镇,她们说何家跟您借了钱,还了吗?”

    赵氏抿了抿唇,厌恶更甚,“她还得起吗?”

    何家跟赵氏借了多少青桃不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家老太太手里肯定有钱,“你们都没地方去了她还不还钱,难不成想逼死你们不成?”

    赵氏沉默。

    青桃又道,“有时候,你越是软弱,人家越是霸道,弱肉强食,苦啊。”

    赵氏坐了会儿,牵着周荣走了,邵氏瞅了眼外边,不敢相信,“她去何家了?”

    欠她钱的是何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不能因为她爹有情,就死皮赖脸纠缠她们吧?

    饶是这样,青桃还是和谭秀才说了这事,许久没听到赵氏的消息,谭秀才恍惚了下,“周荣爹给她留了很多钱,不至于没地儿落脚啊,非亲非故的,跑到咱家不太好吧。”

    心里不是不同情赵氏的遭遇,但目前的情况,万不能留赵氏的。

    同窗们知道他家开铺子,天天问他请不请帮工,秦柏就差没把嘴巴放在他耳朵边了,如果请赵氏做帮工,秦柏那边不好说,谭秀才问,“你天天在铺子,见的人多,可有听谁说哪间铺子招帮工的?”

    这是想帮赵氏?

    青桃撇嘴,“不知道。”

    谭秀才也惊觉自己问多了,青桃忙得不行,哪儿会注意别人说了什么,思忖道,“不若我问问别人,实在不行,浆洗也是很好的。”

    “......”

    青桃觉得谭秀才的想法的不对,何家还了钱,赵氏大可以回乡下找个块起屋子,为何要留在府城?

    府城无亲无故的,就不怕孤儿寡母遭了欺负?还是谭秀才想像以往照拂她们?

    她没直白的说出来,而是说,“浆洗是能挣钱,但也辛苦,你看赵姨像能吃苦的?赵姨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帮她其他活?”

    谭秀才被问得一愣,“没办法啊?”

    “......”

    怎么就没办法了?

    青桃沉了脸,见状,谭秀才说,“去年你娘想接你来镇上住,不就她给你活做的吗?”

    提起这个,青桃脸色更是阴沉,污蔑她偷钱不说,还克扣她工钱,赵氏要是个好人,怎么做得出来,谁知谭秀才又说,“赵家知道后上门闹,弄得你赵姨里外不是人。”

    “......”

    邵氏没有想偷听父女两说话,也是看青桃脸色不好,竖着耳朵听了几句,反驳谭秀才道,“她哪儿难做了?我和青桃岀摊,她娘和侄子屁颠屁颠跟着抢咱生意,还指桑骂槐,青桃遭了多少委屈,你竟向着她?”

    谭秀才哑然。

    “你要帮她我管不着,但我不会让她来铺子帮忙的。”邵氏难得如此强势,邵老头不住扯她衣服,示意她少说点。

    邵氏挣脱开,看着谭秀才道,“咱家好不容易在城里站稳脚跟,你要为了她弄得家宅不宁是不是。”

    谭秀才顿了顿,语气平和,“家宅不宁不是这么用的,毕竟是同乡,她在府城无依无靠,咱能帮就帮一些。”

    看他这样,邵氏一股火蹭蹭往上涌,邵老头怕两人吵起来,拉着邵氏往院里走,“什么话好好说,秀才说得也是,她一个寡妇带个孩子不容易,咱们不帮,传出去会说咱不近人情。”

    “谁知道赵氏安的什么心。”

    因着邵氏不痛快,晚饭闹得不愉快,当然,不愉快的是青桃和邵氏,谭秀才没什么情绪,还是青文从中打圆场,“赵姨要是没地去,周家不会不管的,便是看在周荣的份上也会给赵姨留个屋,她找咱们确实不妥,寡妇门前是非多,传出点什么,名声有损的还是咱。”

    “我也是看她可怜。”

    青文瞄了眼垂眸不语的青桃,不紧不慢来了句,“谁不可怜啊。”

    听出他意有所指,谭秀才看向青桃,登时软了声,“爹知道你不喜欢她,罢了,她真要找来,爹拒了她便是。”

    青桃抬眸,“爹怎么说?”

    谭秀才道,“就说家里的事儿做不得主,帮不了她,给点钱,让她回清水镇,这么多年,总有一两个朋友会帮她。”

    最不济还有周家呢。

    青桃说,“她不走怎么办?”

    谭秀才答不上来,青桃叹气,教他,“论亲疏远近,何叔是周荣干爹,她们娘两没去处,找亲戚也是找何家,咱与她并没关系,哪怕撕破脸,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

    赵氏之所以来,不就吃定谭秀才和邵氏老实好说话吗?

    不给赵氏面子,赵氏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她是坚决不会纵着赵氏耍赖的,你越是后退,她越是嚣张,只有压住她才不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谭秀才想说闹起来不好看,但看青桃面色,咽下了到嘴的话,道,“你还小,如果闹起来,你来府学找我,我跟你赵姨解释。”

    青桃不信他能说服赵氏,却也没落他面子,脆生生的说了声好。

    接下来几天,一直等着赵氏再来,有些话在嘴里翻来覆去的碾磨,哪晓得赵氏没再露面,进入十一月,天儿瞬间寒冷许多,青桃和邵氏换上了厚厚的袄子。

    冬天热食卖得好,青桃和邵氏愈发忙了,谭青文也要帮着做事,芸娘那边包子卖得好,好多人催她多卖些,芸娘意动,跟青桃开口,每天加二十个包子。

    青桃直接给她两百个。

    天冷,醒面发面的时间要长些,邵老头会揉面,又有谭青文,每天多做四百个包子馒头不是问题,芸娘喜不自胜,和青桃说,“你们要是忙不过来和我说声,我来帮忙。”

    青桃不和她客气,“好。”

    院里的槐树叶儿不知何时已经掉光了,冬日的天空雾蒙蒙的,打烊已经天黑了,期间谭青文的夫子来找过谭秀才,大抵是为之前的事儿赔罪,还说外甥女她们已经搬了出去,望谭秀才继续教导长子,谭秀才以功课繁忙拒了。

    夫子觉得那是借口,又私下找邵氏,无意说漏嘴,给邵氏知道谭秀才不去他家的原因,没和谭秀才闹,只背后跟青桃说,“咱不过普通人家,哪儿养得起小妾,他们太看得起你爹了。”

    “娘不害怕爹始乱终弃?”

    “你爹是你奶手把手带大的,真要有那天,你奶第一个不放过他。”邵氏推心置腹,“以前娘不是没想过你爹考上举人就嫌弃我了,但你爹绝不会纳妾的。”

    她语气笃定,青桃不禁意外。

    邵氏解惑道,“你爹真要有那个心,哪儿会等进城啊。”

    谭秀才五官清秀,身量颀长,在众多夫子里算是最好看的,不是没有人暗送秋波,谭秀才从未放在心上,若想纳妾,早接赵氏来屋里了,不会等到现在,邵氏也是后来看明白的,而且,邵氏拨了拨青桃的发簪,笑道,“咱家你当家,你会向着娘的,娘不怕。”

    纳妾不是小事,青桃不同意,人就进不了门,何况邱婆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谭秀才素来孝顺,断不会做不出不逆之事。

    “娘是愈发通透了。”

    “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邵氏不怕自己落得李氏那样的下场,她孝顺公婆,替谭家生了四个孩子,族里也会站她这边,她说,“娘不担心那些,就怕夫子给你大哥穿小鞋。”

    “大哥要学好几门功课,夫子不上心,还有爹呢。”

    谭秀才经常丢些书给谭青文,估摸谭青文看完了就趁机考他,潜移默化教了谭青文许多,她看过谭青文的功课,能不能过院试她不知道,但比去年好多了,院试在明年秋,谭青文保持现在的进步,下次过不了,下下次也能过。

    邵氏的想法和她差不多,“你大哥考上秀才,咱家是不是还能减税啊。”

    青桃字正腔圆的说,“对。”

    邵氏期待起来。

    自打上次回村后,邵老头再没提过回家,得空就上街买柴火,柴篷堆得满满当当的,推车让青桃租出去了,之前帮邵氏堵人的摊贩,一个月一百五十文,另外一个租给了隔壁铺的掌柜,租车就有三百文的收入,邵老头没少感慨,“城里就这点不好,什么都要钱,摆摊交税不说,租车还得花钱。”

    哪怕他每个月有六百文,但要他花一百五十文租推车是万万舍不得的。

    “年底人多,胭脂摆在推车上,过路人扫一眼就知有没有喜欢的,能省下很多事儿。”邵氏和邵老头说,“要想挣得多就得多花钱,咱不租铺子,哪儿有现在的好生意?”

    邵老头砸吧了下舌,附和,“也是。”

    “爹想不想回家?”邵氏又问。

    老人家没有长久离开过村,上个月,邵老头染了风寒,精气神比不得之前,邵氏觉得他该是想家了,但邵老头一口否认,铺子缺人手,邵氏就没多问,昨天起,狗子天天来帮忙,邵氏就想让邵老头早点回家过年。

    邵老头握着斧头的手顿住,直起身看她,“秀才不是要半个月后才放假吗?”

    邵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是...”

    “是什么呀,我走了你们怎么办,过些日子和你们一道回吧。”

    狗子做事面面俱到,没有客人不喜欢他的,可邵老头眼里,狗子终究是外人,没准哪天有事说不来就不来了,邵氏和青桃铁定忙不过来的,邵老头举起斧头,彭的落下,“趁着生意好就多挣几个钱,抵夏天的不景气。”

    这话也就邵老头能说了,邵氏要这么说,其他铺子的人肯定觉得她故意显摆得瑟,整个夏冬,没有哪家铺子的生意能和谭家相提并论。

    “行,听您的。”

    就在全家人数着日子回家时,赵氏又来了,出乎意料的是,身边跟着大丫姐妹两,何家老太太站在两步远外,浑浊的眼盯着铺子,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人们爱吃热食,客人不再集中于饭点,其他时候人也很多,邵氏抽不开身招待她们,“你们坐啊。”

    何家老太太佝偻着身子,藏青色的袄裙快要拖到地上,过门槛时,她伸手提了提,幽幽望着长龙般的队伍,不阴不阳的说了句,“菊花啊,你们发达了呀。”

    邵氏挤出个笑,谦虚的说,“哪能呀,家里孩子多,开销大,这点钱哪儿够啊。”

    她跟刘氏学聪明了,甭管谁问都是没有钱,想借钱?更是没门。

    邵氏不知道老太太上门的目的,看大丫姐妹两怯生生的低着头,唇色乌青,该是冻着了,抽出个木碟,利索的捡了两个馒头递过去,何家老太太别过脸,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赵氏推大丫,“婶子给你的,快拿着啊。”

    大丫拘谨的上前,声若蚊吟的说了声谢谢。

    邵氏心里五味杂陈,大丫娘去了后,她经常去何家看她们,她们待自己何等亲昵,不到一年光景,竟变得如此陌生,她柔声说,“有点烫,坐着慢慢吃啊。”

    边上客人还等着,邵氏没有多聊。

    队伍排成三列,罗狗子,邵氏,邵老头各自招待一列,青桃则站在邵老头旁边,算账收钱。

    约莫三四十个人,足足卖完了三蒸屉包子两蒸屉馒头,何家老太太给赵氏挤眼色,“有钱人这么多吗?”

    赵氏只知谭家包子卖得好,没有近距离见过,也有些惊着了,目光落在装钱的盒子里,恨不得将盒子烧个洞,倒出里边的钱数数。

    青桃手边的盒子是改造过的,落了锁,盖子上开了条两只款宽的缝,往里放钱容易,倒钱难,而且除了青桃,旁人看不清里边有多少,她回何家老太太的话说道,“她家包子味道好。”

    何家老太太也是吃过谭家包子的,好吃是好吃,但也太夸张了些,她说,“不会往里放了迷魂药吧?”

    赵氏摇摇头,担心旁人听到,脑袋凑过去,捂嘴说道,“她家生意一直这样。”

    “那得挣多少钱啊。”

    树森媳妇也嚷嚷着开铺子,到现在也没后文,生意如果有谭家的一半,何愁没钱啊,何家老太太舔舔唇,掰了碟子里一截馒头塞嘴里,差点给烫得吐出来,骂大丫,“烫嘴不会跟我说一声啊。”

    大丫垂着头不还嘴,见妹妹伸手拿,轻轻拉住她,“还烫着呢。”

    二丫乖巧的朝碟子吹了吹,抬头问大丫,“凉了吗?”

    大丫摇摇头,二丫继续吹气。

    邵氏瞧着,心里不是滋味,大丫娘生病时,不住求她帮忙照看两个闺女,到底没有做好。

    断断续续的有人来,罗狗子和邵老头应付着,邵氏走到桌边,抬手摸了摸大丫的脑袋,轻声问,“大丫还记得婶婶吗?”

    大丫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记得,婶子给大丫煮饭。”

    那是去年的事儿了,现在回想,仿佛过了几十年之久,邵氏拉过凳子,挨着大丫坐下,习惯的抱起二丫坐在自己腿上,二丫要挣,大丫拍她的肩,“是婶子啊,给二丫煮蛋蛋吃的婶子。”

    二丫不记得了,往大丫的位置挪了挪,但没继续挣扎。

    邵氏说,“吃馒头,等下给你包子吃。”

    二丫点点头,倾身拉近碟子,慢慢的吹气,邵氏抬头看着对面的赵氏和何家老太太,询问,“婶子怎么有空来了?”

    记得不错的话,上一次在街上,老太太脸色铁青,以为她再不会上门了呢。

    何家老太太挺了挺脊背,目光直直的,“马上年底了,来瞧瞧你们。”

    若是以前邵氏毫无疑问就信了,可哪有人上门不拎点小礼的,这种话糊弄不了她了,邵氏也不说穿,也不接话。

    气氛立刻尴尬下来,赵氏笑盈盈的说,“府城没有别的朋友,干娘挂念你了,奈何找不着路,我就领她来了。”

    干娘?

    邵氏微微诧异。

    那日离开铺子后,她以为赵氏会去何家大闹一场,结果认了老太太做干娘?

    她们的事儿邵氏无甚兴趣,说起何家老爷子去世的事儿来,“那会手头拮据,我和青桃天天岀摊,也没空上门拜祭...”

    何家老太太神色不自然,“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邵氏好像又找不着话说,沉默下来。

    赵氏主动找话,“铺子离不得人,你们还回村过年吗?”

    “爹娘孩子都在村里,自然得回。”邵氏答了句,反口想问她们,欲言又止。

    赵氏心思活络,“本想着年后两家走走,看来不成了,你们回耕田村,离得太远...”

    也就说她们在府城过年。

    邵氏嗯了声,低头见二丫努力的朝馒头吹气,“能吃了。”

    转身让青桃递两张纸将馒头包起来,教二丫双手捏住纸包,赵氏道,“还是你有耐心,难怪姐妹两和你亲近。”

    何家老太太翻了个白眼,嘟哝了句,“瞎讲究。”

    声音小,邵氏没听清,但看老太太脸色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就没问,转身问大丫,“冷不冷,有没有生冻疮?”

    大丫拿着馒头,给邵氏看手背。

    手背光滑,没有一丝皲裂,邵氏又说,“平时爱去哪儿玩?”

    大丫咽下嘴里的馒头,诚实道,“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她要照顾妹妹,不能到处跑。

    城里不比村里,到处跑落人拐子手里就麻烦了,邵氏说,“待在家里好。”

    问完这两句,她发现自己和大丫也没了话说,明明以前,看到大丫就有许许多多的话来着,大丫相较去年没什么变化,仍瘦瘦小小的一只,却又感觉陌生了许多。

    腼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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