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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六章 孤岛


藤田芳政死了,这是半个月之后,王言在岩井英一那里听到的消息。

    这一次在第三战区遭受到的损失太大,前线的军事主官使劲甩锅,藤田芳政的脑袋刚好顶的住。据说是在南京举行了庄重的切腹仪式,横竖两刀下去,由一个剑道大师充任的介错人非常精准的一刀砍在了脖子上,剩了皮肉相连。藤田芳政成了敢于承担责任,充满武士精神的榜样,在日军中传扬。

    小兵看到的是陆军少将,高到没边的将军很有武士精神的切腹。到了一定级别,有些脑子的人看到的是藤田芳政背锅死了。给下层的人洗脑鼓舞,给中上层的人警告。

    藤田芳政大抵是不想切腹的,但不切不行……

    新调任的特高课课长,是南京过来的一个陆军大左,叫北川浩介。他原来就是南京特高课的课长,中左军衔,这一次提了一级,来到上海任职,正经的高升。

    王言见过了这个北川浩介,是个有想法、有野心的人,这也正常,毕竟到了这个级别,没想法、没野心是不可能的,他们都是彻底的军国主义份子。

    明楼在这个北川浩介的手下,处境也还算好。北川浩介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查了一下之前的死间计划,想要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因为王言的插手,消除了不必要的麻烦,没了隐患,明楼当然在过了关。而且明楼还投靠了岩井英一,结交的人更不少,还是很有一些转圜余地的。

    明镜的状况也还不错,主要还是现在明家的许多生意跟王言的生意绑定,她的行动安全了很多。另外也是因为先前明台的事,明楼已经跟明镜曝了身份,对于明镜参与的事也会过问。比起明镜,显然明楼是更加仔细、谨慎、机变的,有他帮忙,也是明镜行动安全的主要原因。

    否则纵是借着王言的招牌,露出什么马脚也是无用,该抓还是抓。

    于曼丽当然搬到了王公馆,不过也就是搬进去了而已,去登记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但就是这样,也让于曼丽的地位大幅度提升,因为她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住进了王言家中的女人。有那些花边小报刊登了消息,这在上海滩甚至引起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之所以那些人敢登王言的私生活,主要原因就是王言不同于别的流氓、大亨,他不摆架子,很有娱乐精神,对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当然这也是现在这会儿的人真没那么多的闲心,就偶尔闲聊一下,当个乐子也就罢了。而且信息并没有很爆炸,还有很多人并不关注王老板的生活。

    这和几十年之后的情况不一样,同样的一件事,在网络的发酵下,那就成了铺天盖地。即便还有很多人不清楚,但仍旧有很多人清楚。数量级以及影响力,都是不一样的。要真是在现实的网络时代,王言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过多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的。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锦衣夜行么。少些关注,就少些麻烦。

    在古代,商人掌握着财富,却不得华服于人前,只能偷偷的命人做了之后,在屋子里自己照镜子臭美。虽然他并不是那么简单,但他掌握的东西,真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看,慢慢的向外放。聚光灯之下,他得多慢才能成事儿?还是得低调。

    不过虽然于曼丽搬进了王公馆,也仍旧没耽误王言外出花天酒地,基本跟原来一样。不说于曼丽有没有想法,身体也不允许。况且她自己清楚自己,就她这样的,能有今天,已经是烧高香了……

    时间来到四一年,这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

    按照历史进程来看,这时候已经是处于抗日战争的中期。持久战到今日,已经算是论明白了。日本无法短期内解决两党,瓦解中国人民的抗日精神。而两党,也是没办法短期内将日本打出中国。

    而且另一方面来说,中国东部膏腴之地已尽数沦陷,日本西进,往丘陵山地地区进攻的想法,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强烈。但到现在,战争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的。他们想要稳固此时的战果,两党也不答应,你不出来打我,我就过去打你,必须打出中国。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抗日战争也不是想停就能停的,纵使是两党高层集体否定也不行。因为从开战至今,中国付出的太多,已经没了回旋的可能。总也有人,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呐喊。总有人抛头颅、洒热血,一寸山河一寸血。

    不过统治者的想法,总是不同的。自从秦始皇一统天下自称皇帝以来,名义上的中国从此就只有一个主人。之所以说名义上,是因为其下还有复杂的中央、地方、门阀、士族、地主以及党派等等关系,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皇帝掌握的只有那高墙圈起来的皇宫。

    不过这里跟那些东西没什么关系,只是延伸一下罢了。国民党虽然内部派系林立,但是从上到下,很多人对红党是十分看不惯的。一山尚且不能容二虎,一国又如何能容二主呢。在国民党内部,从未消失过‘攘外必先安内’的论调,而光头也是一直这么执行的,从以前的军阀混战,到之前打红党,再到之前发生的,于外地入侵之机,由阎锡山做排头兵的第一次反共。

    如今红党青霉素在手,钱赚的比印钞机印的都要快,各种物资也渐渐的丰沛起来。即便美国已经成功研制出青霉素,并且开始售卖,但当今世界到处打仗,对于红党也没什么影响。就靠着这么一个抗生素,红党大发其财。

    这样的情况,早都惹了光头的眼,所以第二次反共,也是早都酝酿着了。就在才过的去年,国民党想要把红党领导的部队,驱赶到黄河以北,并伙同日本人夹击,消灭红党主力。斗争一直在进行,但是仍旧不理想。

    有关这件事,王言也早都提供了情报。而且红党的情报系统本就很强,其他渠道也获知了很多消息。但这是战争,情报终究只是辅助,何况双方对比悬殊,本就劣势。

    纷纷扰扰了许久的事,酝酿了许久的风暴,终于在进入了四一年不久爆发。

    一月八日,各大报纸通篇报道的,全部都是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及其下第三十二集团军总司令上官云相,率领七个师八万余人,在地处皖南山区的宣城市泾县茂林,对由叶为询所率的新四军九千余人实行包围袭击。

    消息一出,全国哗然,这是谁都没想到的。值此外敌当前,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之际,国民党竟然还敢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内战。立时,各界人士开始对着国民党狂喷,红党在各种的严正抗议,并奔走解决问题。

    事情的发展很快,八万人打一万人,还是早有准备的包围战,又是热武器的枪炮战争,基本不可能翻盘。终于,历经七昼夜血战,寡不敌众、弹尽粮绝,近乎全灭。新四军军长叶为询谈判被扣,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周子昆、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等皆为叛徒所害。

    这就是‘皖南事变’,为国民党第二次反共高潮。

    此事一直到了三月,经过各方周旋,各种明暗斗争,才算是结束。但是叶为询并没有被释放,仍旧被关押。

    他做了一首现代诗,几十年后的语文课本选录,名《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地下的烈火冲腾,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精神,是永存的。

    世界局势纷乱,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便无法轻易停下。

    德国对着欧洲的贵族老爷们拳打脚踢,打下了大大的土地。并制定了巴巴罗萨计划,于六月对苏联发动进攻。

    日本因为资源问题,对东南亚地区眼馋已久。而且东南亚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占领东南亚既可以切断美英等国援华的两条重要的路上交通线,滇越铁路和滇缅公路,又可以向西进入印度洋威胁印度,并与德军在中东会师,向南则可以攻占澳大利亚,称霸西太平洋。

    如此,他们与德国联手,即可瓜分世界,缔造一个庞大的帝国。

    带着这种美好想象,狂热、激进的军国主义政府,刚刚上任不久,却已经计划许久的陆军大将,内阁首相,以后的日本头号战犯,东条英机,带领着军国主义内阁,催动着日本这架高速运转,已经无法停止的战争机器,空袭美国的海空军基地珍珠港。

    这一行动,彻底的打破了美国在后边置身事外大发战争财,谋求各种利益的计划,使之不得不参与到战争中来,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

    这些国际上的大事,本与王言无碍,但与日本偷袭珍珠港同步的,是凌晨时候,停泊在黄浦江中的英国炮艇‘自沉’,美国炮艇投降。日本海军从外滩上岸,逐步向内推进。上午,苏州河上各桥梁全部封锁,仅允许日军自虹口经过这些桥梁开进公共租界,日本海军、陆军分别接管了公共租界的中、西两区。同时开始抓捕公共租界工部局以及其他停留在此的各国洋人,将他们拘捕至集中营集中关押。

    这样的大事,当然是少不了王言的。

    上午六点,王言身着皮大衣,脚踩大皮靴,扣着帽子,坐在福煦路口,特意架起来的一张摆满了各式早餐的桌子边,大口的吃着早餐。

    看着被木栅栏格在法租界之外的乌压压的人群,耳边充斥着各种的吵闹,小跑着过来的刘一统实在无法想象,这种时候王言竟然还有心思吃着早餐,他烦躁的挠着头,坐在凳子上:“我说,咱们真就这么堵着?”

    “你说有什么用?那得是法国人说!”

    王言喝了口白粥,夹了小笼包塞嘴里,又弄了一块咸菜,手上扒着茶叶蛋,便头看着不远处的一街之隔的景象,摇头笑道,“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就在昨天,日本出动飞机三百多架、军舰五十多艘,偷袭了美国在太平洋夏威夷的海军基地,连续往返两次空袭军舰和机场,美军猝不及防,太平洋舰队主力几乎全被摧毁。他们不光进了咱们这的公共租界,还出兵攻打香港。”

    “什么?”刘一统惊的站起身,又赶紧着扶好凳子,重新坐好,瞪大眼睛问道,“日本人要干什么?”

    王言将扒好的鸡蛋塞进嘴里,都囔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为了东南亚,英法等国在那边的殖民地,日本可是眼馋许久了。他们打败了美国,称霸了太平洋,封锁了东南亚,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美国那么强,日本人还敢找他们的麻烦?”

    王言没搭理他,这不是废话么,人家都偷袭珍珠港了,还说什么敢不敢?

    刘一统讪讪的笑了笑,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转而问道:“那咱们法租界能不能保的住?还能挺多长时间?”

    “反正目前没问题,主要还是看日本跟德国那边怎么谈。我估计啊,还能挺个两三年,具体谁能知道?反正岩井英一跟我说,目前没有动法租界的意思。你也不用担心,我现在也算是投靠日本人了,法租界归谁,对咱们兄弟都没什么影响。该怎么潇洒,还是怎么潇洒。”

    “那这些人怎么办?咱们不能真开枪吧?就那小破栅栏可拦不住,万一失控了,他们冲进来,咱们都得被踩成肉泥。”

    “这吃饭呢,你不吃别影响我的胃口啊。”王言不高兴的蹙起眉头,又看了一眼栅栏外拥挤吵闹无助的人群,“公董局的人正跟日本领事馆的人谈判呢,估计再有一些时间就有结果了。肯定不能总这么拦着,日本人肯定也不能真杀了他们,没什么问题。

    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样,你去给顾永诚打个电话,今天是开不了工了,让他组织一批人,赶紧过来给这些人送热水,送点儿粥什么的。让这些人安安心,也照顾照顾老人孩子。”

    “要说,还得是你王老板大气。”

    说话间,刘一统上手抓了几个包子,转身跑去打电话……

    王言让人去告诉一下对面的那些人,自己则是继续吃着早餐。

    他是五点多的时候被打电话叫起来的,而后就赶紧的电话联系其他人,紧急过来风度交界的接壤地带。他现在是法租界巡捕中职级最高的中国人,即便其他的那些探长、队长什么的都是别的捕房,有洋鬼子上司,但他实际掌控着中国巡捕的领导权力。主要也是他说话,没有人敢不听。所以现在的工作,是他主持的。

    除了中国巡捕,还有其他的西捕也在场,不过这些洋鬼子懒散惯了,都是中国人顶在前边,他们害怕遭遇冲卡,被活活踩死。

    日本人当然不可能不杀人,在他们登陆推进的时候,就开了枪。导致很多人受到惊吓,有人战战兢兢的躲在屋子里,有人则是收拾家底儿慌忙跑路。他们发现法租界没什么动静,自然是玩命的往法租界里跑。

    在组织拦截之前,就有很多人跑进了法租界。现在的这些,都是跑慢了的。一开始他们是非常焦急的,甚至有人鼓噪,不过被巡捕抓出来打了个半死,而且日军也赶到了,就端着枪站在他们后边堵着,不让乱跑。这才一点点的,控制了局面。

    顾永诚的行动很快,等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人开着车过来,组织人手给对面的人发放热水,又现场熬起了白粥,算是极大的缓解了这些人的恐慌。

    当然累死累活的巡捕也没薄待,王言挥金如土,让附近的早餐店过来送饭。这些人是他王某人纵横法租界的一部分根底,吃的当然好,区别对待还是要搞的,花钱收人心么,这种小恩惠,他常做。

    他吃过了早餐,熘熘达达的到处巡视。虽然他说着不怕出问题,但真出了问题,也够他受的,可不是得仔细着。

    吃饱喝足,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亲自举着喇叭喊话,安抚这些受惊的群众。不说本身他在劳苦大众中就很有信用,他还免费提供着热水、白粥,吃着他的总也得听他说两句的。

    就这么一路安抚着,时间缓缓过去,到了九点多,有洋鬼子找到他,让撤了栅栏,无需限制其他人的进入。

    显然,这是已经跟日本人谈妥了。

    由此,没了公共租界作陪,法租界彻底的沦为了孤岛。涌进来的那许多人,又有多少是真的群众,又有多少是孤勇者,谁都不清楚。

    但是可以预料的是,以后法租界的斗争形势,将会更加的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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