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与人说
天亮了。
嬴成壁攀附在最高的一颗红色石岩上，沐浴着清晨海上升起的日出之光，若有所思。
“是时候回去了。”
他已望见了那个来时的方向，陆地依稀可见。
可是怎么回去呢？
来时的竹筏早就不见了，难道游回去。
可是不会游泳呢。
嬴成壁一愣，打了个哈欠。“要不继续睡觉吧。”眼帘中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小竹林，“嘿，自己做个竹筏回去。”
一转头，三只猴子已在背后。“你们来了啊，我多了三个好帮手哩！”
嬴成壁用绝情剑劈竹，三只猴子在旁协助。没几天就将一只全新的竹筏做好，加固得相当牢靠。
他将绝情剑放入竹子做成的剑鞘中，背负在背后，缓缓地将竹筏推入海水中。
嬴成壁对着双猴和小猴子，道：“猴哥猴姐，小猴，我现在要离开了。”
猴子们依依不舍，小猴子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腿。
嬴成壁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一天我还是会回来的。”
双猴目光也有哀愁，它们也通人性。
嬴成壁抱起小猴子，举起来道：“我突然想到，这个小岛就叫猴儿岛好了。哈哈。”
猴子们好像在拍掌叫好。
嬴成壁放下小猴子，跳上竹筏，对着三只猴子挥了挥手。“再见。”
三只猴子也望着嬴成壁，它们不会说话，如果会说话，会不会也对他说声再见呢。
竹筏缓缓地飘了出去，嬴成壁在碧波中前行。嬴成壁认准了方向，可是竹筏突然又不动了。“诶，这可如何是好？”嬴成壁喃喃道，“有了！”
他取下绝情剑，将它伸入海水中，向后掠动，竹筏就向前推进了。
这神兵利器成了他手中的划船桨，若是被心疼宝物之人知道，不得气的吐血。
嬴成壁得意道：“我可真是个小天才。”
风平浪静，大海也有温情的一面。天公作美的时候并不多，至少这一刻是的。
海岸线清晰可见。
来时路与去时路是相同的一条路，不同的是方向。
嬴成壁忽然躺了下来，感受海水的洋流，正是原来的那个地方。
海风吹过，一个佝偻的身躯，袖珍玲珑般的背影，面对着大海。
金色的沙滩，将她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她端着一碗米面，吃得正香。
一个黑点从海里渐渐地靠近，然后跳上了岸。
“小娟！你好啊！”
小娟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条面条下肚，轻轻地道：“成壁，回来了啊。”
嬴成壁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老太婆，看了许久，道：“你一点都不惊讶？”
小娟道：“我选中的徒弟，我能不知道吗。”她指着旁边，道：“这碗面是你的。”
嬴成壁忽然感动，道：“小娟，你实在是太好了。”差点就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人间温暖谁又抵挡的住。嬴成壁端起就吃，“真香！”
忽然他身法飘忽，从海崖边突升跃动，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转瞬之间就到攀了上去，“我去涓涓细水阁吃，嘿嘿。”
嬴成壁得意的在小娟面前秀了秀自己的轻功，端坐在海崖洞内，看着大海，吃着小娟煮的米面。
“你这轻功的姿势可真难看。”
嬴成壁惊奇地发现小娟已坐在自己的身旁，叹道：“师傅就是师傅，小娟的轻功我是望尘莫及。”
小娟道：“你没有学石壁上的轻功。”
嬴成壁道：“那实在是不适合我。”
小娟道：“说得也是。真是个蠢货。”
嬴成壁喝干了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说道：“吃完啦！”
“吃完了就上路。”
嬴成壁怔住，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老太婆，说道：“又上路？我才刚从小岛回来呢？”
“这本就不是你待的地方。”
嬴成壁仿佛看不懂这个老太婆，“你说得对。”
小娟道：“那把剑取到了？”
嬴成壁微笑道：“小娟，你都看见了还问。”他躬下身子，将背上的剑展现在小娟眼前，让她看个够。
小娟叹道：“真是个白痴。”
嬴成壁道：“而且我还学了石壁上了剑法。”
小娟道：“很好，很好。”
嬴成壁道：“小娟，那叫天下第二剑，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娟道：“嗯。”
嬴成壁道：“只是上面有几个字被人毁掉了，我看不清。”
小娟的嘴抿成一条线，道：“哼。”
小娟站了起来，将裙摆向后一甩，看着大海的远方。
嬴成壁这才发现，小娟穿了一件长裙，只是长裙实在是太长了，裙摆落地，托在地上，显得她更小了。
她太小了，小得这长裙穿在身上不伦不类。
嬴成壁道：“小娟，你这裙子不太合适。”
小娟冷眼逼视着嬴成壁，“不合适？从前是合适的。”
她的目光从未如此冷酷。
嬴成壁不解道；“这…难道身材还能变小不成…”
小娟道：“你以为不能，就不能？”
嬴成壁闭嘴。如果真有，那她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小娟不再看他，她看向大海，仿佛海面出现了一个身影，她的眼神不断变化，时而爱怜，时而愤怒，时而温柔，时而仇恨，最终化成虚无。
“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带上你的剑，替我杀一个人。”
嬴成壁道：“谁？”
“苏怒摘。”
小娟仿佛没有任何的感情，她的血是冷的，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亦是冰冷的。
“用这把剑亲手杀了他。”
嬴成壁道：“他是你的仇人？”
小娟没有说话。
嬴成壁道：“他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小娟不回答。
嬴成壁道：“你恨他？”
小娟无言。
嬴成壁道：“你武功那么好，何不亲自动手？”
小娟缓缓地向前一步，似乎要随时都要掉落海崖之下，让这大海成为她的海冢。
嬴成壁又道：“小娟你有什么话难道不能对我说？”
小娟冷冷道：“你？凭什么对你说。”
嬴成壁幽幽地说：“我是你的徒弟啊！”
小娟微微一震，冰封的心也微微融化，叹道：“你说得是，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嬴成壁道：“这才对嘛，难不成你害羞。”
小娟道：“胡说，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将裙摆轻轻扯动，说道：“这身衣服从前是合适的，直到…”
嬴成壁道：“嗯。”
小娟道：“直到我变成了一个侏儒。”
嬴成壁大惊：“难道你以前真的不是…”
小娟道：“不是的，从前的我是个正常的人，万千风华，与常人无异。”
她仿佛化身一个少女，在风中翩翩起舞。嬴成壁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老太婆，会有多么美好的青春。
嬴成壁道：“那怎么会成为现在这般娇小…”
小娟道：“因为他。”
“他？”嬴成壁顿了会说道，“苏怒摘？”
她不愿再提起这个名字，每多一次仿佛都像一把刀割她一次。
她已说了一次。
她不再说。
时间搁置，万物停止。
大地无声，大海亦无声。
只剩下她的声音。
小娟轻颤道：“我念他一生！我恨他一世！”
嬴成壁身躯一震，从未了解过这种情感，迅雷不及掩耳地流遍全身，“小娟你…”
小娟略带癫狂，她的皱纹愈加明显，犹如剑痕划得一条又一条，不断地交错。
“我等了他一辈子，想了他一辈子，思念成疾，以至经脉乱行，血液倒流，伤心大法气运逆施，骨髓吸收，皮肉畏缩，终造成不可挽回的事实，我成了一个侏儒！”
小娟癫笑，狂笑，看着嬴成壁疯笑。
“他却从未找过我，日夜苦等却是一场空。哈哈哈！”
嬴成壁一阵毛骨悚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娟…”
“他曾对着我说，这剑法真是奇妙极了，不知该叫什么好，他说我想到了，就叫天下第二剑。我问他为什么，他就在石壁上刻下了答案。”小娟仿佛忘了嬴成壁在眼前，疯言疯语般的独白。
只听小娟说道：“你知道吗，他说了一句天底下的最可笑的话。”
嬴成壁含糊道：“是…什么？”
小娟看了一眼嬴成壁，说道：“他说。”突然小娟大笑着跳下了海崖，“你才是我的天下第一！”
嬴成壁只觉一股冷意冒上心头，笑声幽怨带着绝望。
小娟落在了海边，如同海上仙人飘落在海崖之畔，与大海结合融为一体。
笑声忽然没有了。
是谁在哭泣？
低浅的哭声从大海里传出。
嬴成壁也落在了海边，他仿佛听见了海哭的声音。
嬴成壁向前一步，忽然耳旁传来了小娟传音入密的声音，“你走！我不想让人看见我哭泣的样子。”
嬴成壁收起了刚刚迈出的步伐，指着小娟的方向，迟疑得道：“你…我…”
然后他转头。
他走。
耳旁小娟的声音再次响起，“杀了他，否则不要回来见我。”嬴成壁仰起了头，向前走。
一步一步，侧头看了一眼涓涓细水阁，便不再回头。
隐隐约约的低泣声传来，传遍于空气中，他已分不清是大海的哭声，还是小娟的哭声。
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又好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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