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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微服龙在渊


颁庆门是宫城四门的北门(承天门为南门、东西分别是崇光左门和崇光右门),一般旨意颁布、赏赐和接见外使都在这里。

    新君登基、阅兵献俘、封爵授印则在承天门,官员出入走崇光左门,禁军、内宦及宫人和库藏进出走崇光右门。

    皇帝夹在侍卫们中间很自然地出来。过了长虹桥,右前方大岛上大片的屋舍乃是皇帝侍卫的驻地、待嫁公主们居住的昌庆宫,以及未成年王子居住、学习的北宫。

    赵拓在侍卫们中间走进羽坤卫(见注释二)营地,熟门熟路地进入一间屋,立即由刘太监协助换上了寻常的深衣,外面罩件蓝底金花绣牡丹图的大氅,好像个公子哥模样。

    刘太监则化妆成老家人,两人再出来时,门前已经停了辆带厢马车,一名汉子赶车,两人在后面跟着,过了北护城濠上的胧月桥,出静安门(宫城及环湖外二重城的北门)及北关沿着承宣大道往东来。

    与李丹前世的印象完全不同,本朝的京都并非在北平(燕京或叫北京)而在睢阳(即商丘)。

    之所以太宗迁都至此,原因很简单,因为距离太祖的龙兴之地亳州近,祭祖也方便。

    中京北距前宋都城开封不远,自身又曾是南宋的应天府(本朝应天府为金陵,即南京),南边就是亳州。处控中原,交通便利。

    城池东以包河、西以大宋河两条南北向的河流为东、西外濠;

    太祖开凿的日月河西起燧皇陵,向东沟通宋河、蔡河、包河,乃是南濠;

    北城濠是太宗时期开凿的清凉河,自清凉寺下向东,从观音寺前缓缓向东南倾斜,最后与包河交汇。

    城池外廓东西宽十八里,南北长二十三里。

    虽然中京城池规模只有唐长安的一半,但这也很惊人了。

    中京城建制上是个独立的府,也就是承天府。

    城内领两县,以建业大道为分界西为睢阳县、东为永城县,城外领睢县、宁陵、梁县、虞城、夏邑、柘城、戴城(即前世之民权县)七县。

    其中梁县与虞城距离中京很近,前者因驻扎着右羽林卫实际是个军镇,后者则是户部泰丰仓所在地。

    大量国库物资交割、中转以及京师官民用粮都囤积于虞城,然后再经过日月河分别进入城内日月潭和皇城外开元寺的金水池,再转送常平仓和皇城西北的供奉仓。

    今日,又一批秋粮要入常平仓,所以皇帝要去现场看看,还要见见南边随船来的一名书办,听他说点有趣的事。

    赵拓自幼年体弱,甚至曾有大臣以此为理由提出换储。幸而遇到出身低级军官家庭,开明、大度的好祖母,不仅支持他登基,而且亲自教授他武艺强身健体。

    而且只要皇帝在朝臣面前表现良好,在后宫并不用太多礼法拘束他,十岁以后赵拓便出入宫禁,常到城中转转微服私访。

….

    太后开始有点紧张,但每次回来听皇帝对民间生活、百姓关心以及市场物价都能如数家珍,她也渐渐放下心来,甚至鼓励他多到民间走走、看看。

    故本朝并不阻止皇帝出入宫廷,一切有章法可循,众人做得行云流水,早就习惯了。

    皇城和其中的宫城位于承天府的西南,占全城面积的约四分之一。

    有部分皇城功能的面积没有囊括在二重城城垣里,而是处于外廓与二重城之间的,比如开元寺外的理藩院、鸿胪寺、太常寺和太庙,燧皇陵东的三坛(天坛、地坛和先农坛)等。

    总之,承宣大道以南,建业大街以西属于皇城,其民事管理归睢阳县,治安上却由皇城兵马司负责。

    皇城也是原来南宋应天府的范围,原本最为繁华。但本朝立国时这里叫做归德府,人口下降到只有数万人的水平。

    建都后大量空旷的土地被划分并赏赐给功勋、大臣,所以皇城内集中的基本都是勋贵和官员。

    太祖建都金陵,以承天府为陪都的时期,曾经迁各地归降世侯、官员子女四万人到城西居住,划籍贯为永城县。

    太宗时期因城内过于空旷,加上进一步瓦解各地世家、豪门大姓的需要,沿用太祖方略再迁入十五万人入京。

    而今中京城内有人口四十万,却还是显得不够繁荣。

    车辆走到钟鼓楼,这里是承宣大道和建业大街的交汇点,也是全城中心,他们从这里向前到归德路再向南拐。

    归德路北通永城县衙,南端是承天府衙和常平仓,再往南就是日月潭了。

    日月潭是个人工湖,有一大两小共三泊,洪期它接受城内蔡河、皇城东濠等水道的紧急排水,是城内重要的饮用水源。

    水路船只通过延庆门水关进入后可以直抵日月潭停泊和装卸,大潭以民船为主,二潭仅供官船停靠,三潭较小,供官员和私人船只使用。

    今天赵拓要观察的货船已经由先期到达的侍卫问明是在丙字码头,车辆便直接奔这里来。

    码头通常都很热闹,人来人往。距岸边百步有一排店铺,茶楼、酒店、饭庄。他们开在这里既离得远不耽误码头上生意,同时又不那么远。

    不少船家、货主以及接亲友的人可以坐在这里边休息边聊天,既可以打听得天南海北的趣事轶闻,又可以在码头有事时抬起屁股就走,相当方便。

    也有搭着篷子、打个“酒”或者“茶”字的旗幡就做生意的,那地方多的是贩夫走卒,挑役苦力之辈,却不是给老爷、先生们使用的。

    先在码头上看了会儿秋粮的卸载情形,赵拓其实跃跃欲试很想亲自到码头上尝试扛麻袋滋味的,不过刘太监可不敢让他这么做,他只好坐在马车里远远地观望不能下去。

    所谓隔靴搔痒大概就是这样,看了会儿赵拓歪头又想了一想,然后就叫车子离开。

….

    马车走了不多远“咯噔”声停住,赵拓身形一晃,从窗纱看出去,是座两层的饭店,上面写着“贵祥楼”三个字。

    一名侍卫来到窗下,轻声说:“爷,就是这里,已经安排过,人已经在里面候着您了。”

    赵拓“嗯”了声。车帘打开,他把手搭在那侍卫胳膊上,踩着车夫放好的虎凳(供客人上下马车时使用的两层梯形凳)下来,抬头看了看周围。

    这一片蛮开阔,又有大片的柳树在水边摆动,让人心情畅快。赵拓深深吸口气,转身朝饭店走去。

    进门一眼看见侍卫长梁淮中正朝门坐着,见他进来微微点头,小声说了句:“楼上三号雅间。”

    “掌柜的,我约了人,上面三号雅间。”赵拓微笑着向正迎上来作揖的掌柜说。

    “哦,三号的贵客,楼上请!”掌柜见这年轻公子气度不凡,腰间两块玉佩皆非凡物,连忙满脸堆笑侧身相让。

    踏着木制楼梯上来赵拓点点头,没想到他家楼上竟有连廊与后方的西厢相连,看上去地方大了不少。再向下瞧,原来是个天井,也摆着四张桌子。

    有两桌围坐着客人,正用带着各地方言腔调的官话旁若无人地说笑,看衣着多是儒生。“咦,你这店里士子很常来么?”赵拓惊讶地问。

    “客官忘了?明春是大比(三年一次的科举),皇上已经钦点礼部侍郎苏大人做主考,这都是各地来的举子住在小店后面的客房里。”

    说着用手一指,赵拓这才注意到边上有个门,想是从那里通到后面去的。

    “哦!我倒未曾料到这样早就有举子进京了!”赵拓实话实说,算来离春闱(二月)还早,不知为何这些人居然已经跑来京师了。

    那掌柜微微一笑,心中腹诽这年轻的小公子不知是谁家的,看起来肯定家中不愁吃穿,甚至根本不用考虑科举的,当然也就不懂别人的心思。

    “好教公子知晓,你看这些人衣着都还说得过去,对吧?他们在京中不是有自家产业,便是有亲友,且个个都不缺钱花。

    在小老儿这里住着,其实就是图出入方便,而且能够论诗会友。离码头又近,这后面还有个小小的橘园可供聚会,多有风月雅趣!

    是以年年都有举子早来,若再过半月只怕连柴房都有人肯要哩!”

    “原来如此,掌柜真是体察入微,受教了!”赵拓惊异,一个普通的买卖人能够把这些读书人的想法和需要摸得这样透彻,实在出乎意料。

    谁知掌柜笑着摇手:“这可不是我家独创,其实是东边‘有鱼酒家’先开始做这生意,此后岸上诸楼纷纷效仿,都在店后辟了客栈和园子,故而这一带生意越做越红火。

    举子们也都知道,有那老明经(指多次来参加科考的)给新人指点门路,口碑相传,咱们生意就断不了的。”

….

    “可是……,非大比之年又如何呢?”赵拓回头问。

    “那就将房子租给往来的客商、进京调阅的官员们临时居住,算来没有他们给的房钱、赏赐丰厚,但也足够维持的。”

    说着话,已经来到三号雅间门外。原来西厢共有六个雅间,一号在最里面,这三号大概在中间位置。

    地方比较宽敞,从外廊进去是用餐的桌椅,靠窗还有观景的绣墩和茶几。墙角的花架上一盆兰花正在喷吐幽芳。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站在门侧拱手相迎,赵拓也不开口径直迈步进去。“客官,您看是先来些茶水叙话,还是现在就给您上酒菜?”掌柜没跟进来,在门口躬身打问。

    赵拓没回答,撇了眼门口的侍卫。“尤掌柜,我来安排,这边请。”侍卫说着把错愕的尤掌柜请到走廊上说话去了。另一名侍卫则关好门,站在门边。

    “坐吧。”赵拓大大咧咧地先坐了,问:“你就是重弼派来的书办?怎么称呼?”

    “学生姓卫,键名不敢污大人之耳,您只唤学生卫书办即可。”

    “好。”赵拓歪着脑袋看看他:“吾既未通姓名,又不曾自我介绍,你从哪里看出我是什么‘大人’的?”

    “大人年纪虽不大,自有份气度威势,学生斗胆揣摩,估计您也是龙脉子孙且爵位高于我家主人以上。学生如有冒犯,大人海涵!”

    笑笑之后赵拓摆摆手:“好啦,你坐下说话罢。今日看在远道而来,无论你说些什么,吾不怪你便是。”

    这时走廊上的侍卫好像说了声什么,然后敲了几下门。

    屋里的侍卫开门,见尤掌柜脑门上汗津津地端了茶盘进来亲自为他们上茶水,又从外面的小厮手中接过三样干鲜果品、三样点心,逐一摆好,说声“请慢用”便退出去了。

    “你住在他这里?可还习惯?吾看楼下的举子们很吵呵!”赵拓有意想让气氛活跃些,伸手抓了只梨子咬起来。

    “他们虽吵却很有趣,学生每日听他们吵闹倒也消磨得很。”

    “哦?比起那个余干的李丹来如何?”

    卫书办撇撇嘴,摇头说:“恕学生失言,他们中并无与李三郎近似的同类。”

    赵拓一愣:“这可都是饱学的举子,说不得哪个明春就是进士了,如何不能与他相比?”

    “大人且莫着急,敝主人命学生带了份东西来,先请大人过目。”说着,卫书办从袖中取出个厚厚的札子来双手奉上。

    接过来看封面《四海居再会之笔录》,赵拓点头:“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重弼兄这次有心了,竟还派人现场笔录,那李丹不知道么?”

    “是在现场,学生坐于隔壁记录的,句句属实!”

    听卫书办这样说,赵拓知道他是见过李丹本人了,对他方才的判断又信几分,叹道:

    “可惜第一次的未来得及做如此详细记录。也罢,你先喝茶,我慢慢看来。”说完展开札子一页页看去。

    这封札子当然也是后来经过整理并重新抄录的,记载了赵、李二人那天谈话的全部内容,甚至包括了赵重弼上楼后听到的有关格物与科举并不冲突的内容;

    然后是李丹对目前饶州动乱原因、现状的分析,先湖后矿的策略,对矿山战后优抚、加强管理的建议等等。

    赵拓足足看了有小半个时辰,偶尔停下来抬头思考,有时露出会心的笑容。

    看罢之后他将札子拿在手上走到窗前,背着手站了会儿,回身问:“他真的比……皇帝还小两岁吗?”

    「注释一:皇帝亲军包括羽坤卫和翼龙卫,前者人数约五百,专职内廷、殿上保卫;后者两千四百人负责外围警戒和诏狱管理,就是李丹见过的缇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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